吳志成 朱旭
[關鍵詞]西南歐國家;西班牙;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
[摘要]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起步較晚,長期處于相對孤立和封閉的邊緣狀態,成為當代世界國際關系研究“被遺忘的角落”。盡管國際關系學科在西南歐國家已經得到學術上的認可,并獲得了穩固地位,但尚未形成自己獨創的理論體系和學術流派。隨著西南歐國家越來越多地參與國際事務,其國際關系研究的成就和影響必將吸引更多學者的關注。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2826(2012)11-0065-08
歐洲是國際關系理論的發源地,但自二戰結束以來,美國逐漸成為全球國際關系研究的中心,主導著現代國際關系理論的發展。斯坦利·霍夫曼甚至認為國際關系理論是一門“美國的社會科學”。然而,國際關系學從來都不只是一門美國的社會科學,即使西方一直占據絕對的優勢地位,國際關系研究也仍然是一個具有多樣性的統一體。相對美國而言,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一直處于非主流的邊緣地位,甚至成為“被遺忘的角落”,現有的國際關系理論文獻鮮有相關介紹。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主要包括西班牙和葡萄牙兩個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歷史發展、理論傾向、主要議題及其特點。
一、西南歐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歷史發展
處于伊比利亞半島的葡萄牙和西班牙遠離歐洲心臟地區,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它們都曾走上海外開拓的道路,建立了海上霸權。雖然曾經的輝煌開闊了兩國的國際視野,但并沒有帶來國際關系研究的相應發展。與美歐主流國際關系研究相比,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國際關系研究起步較晚,直到20世紀初,國際關系已在盎格魯一薩克森世界廣為盛行時,西班牙和葡萄牙依然忽視對國際關系的研究。因為兩國都經歷了長達數十年的獨裁統治,在此期間,兩國國際關系研究發展極為緩慢,幾乎處于停滯狀態,總體上游離于主流國際關系研究之外。從20世紀70年代起,兩國國內政治的民主化進程為國際關系研究的發展掃清了道路,國際關系學科的地位逐漸得到了穩固。
(一)西班牙:從獨裁期間的初始研究到專制結束后的穩步發展
自從1898年被美國擊敗,西班牙就開始淪為國際體系的邊緣,成為歐洲二等國家。從1936年到1939年,西班牙內戰爆發,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建立了專制政權。在長達36年的獨裁統治中,佛朗哥封鎖來自外部世界的信息、禁錮人民的思想,造成了西班牙知識分子與歐洲學者互不往來,幾乎完全被孤立起來。結果,主流國際關系理論在民主國家迅速發展,而西班牙與它們的差距逐漸拉大。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國際關系學科在美國獲得鞏固地位時,西班牙才開始進入國際關系領域的研究。塞萊斯蒂諾·德爾阿雷納(Celestino delArenal)曾將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的整體進程劃為三個階段:1834年至1957年,是西班牙國際關系的史前研究階段;從1957年到1973年,是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的起始階段;而1973年至今,是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穩步發展的階段。
從20世紀20年代起,西班牙陸續出版了一系列國際問題研究專著。這些著作的作者主要來自國際法學界和外交史學界,前者主要研究國際法律體系如何塑造國際關系,后者則主要研究西班牙的對外政策。這些研究對西班牙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起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在早期研究階段,卡米洛·巴爾卡·特萊斯(Camilo BarciaTrelles)的研究較具代表性,主要運用地緣政治方法對國際關系進行研究并發表了多篇文章。特別是,他采用現實主義的分析方法對國際秩序進行明確的界定。1937年,薩爾瓦多·德馬達里亞加(Salvador de Madariaga)出版《國際關系的理論與實踐》一書,這部著作被認為是“西班牙學者對國際關系理論的第一個貢獻”。不過,由于該書以英語出版,因而當時很多西班牙人并不知道這部著作。1943年,法學家安東尼奧·博茲·德卡文德斯(Antonio Pooh y G.de Caviedes)發表《國家共同體與國際社會》一文,該文被認為是第一篇以科學方法,而非意識形態方法分析國際社會的作品,也是第一篇從現實主義視角,而不僅僅是法律視角分析國際問題的論作。漢斯·摩根索1935年至1937年在西班牙國際經濟學院講學,以及在西班牙社會聯合會國際研究所做講座時都提起過他,由此可見德卡文德斯的學術影響。
1943年,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建立了政治與經濟學學院。1944年,該學院批準的第一個學術計劃就包含一些有關國際事務的課程。20世紀50年代早期,國際法學家們開始關注國際問題。不同于早期的國際法研究,他們更側重把重要的歷史資料作為基本的研究文獻,采用馬克思·胡伯(Max Huber)的社會學研究方法,對國際法進行研究。總之,在1957年之前,西班牙的國際關系研究處于一種不利的政治和學術環境,資料缺乏、研究計劃不合規范、古典社會科學處于等級制的主導地位,以及政治精英們缺乏興趣。
1957年是西班牙國際關系學科誕生的標志性年份。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設立了第一個國際關系學教席,教席的主持是安東尼奧·圖約爾·塞拉(Antonio Truyol ySerra),在他的影響下培養了西班牙第一批研究國際關系的學者,這些學者大多數是國際法學家。同年,圖約爾·塞拉出版了《作為社會學的國際關系理論》一書,成為西班牙國際關系基本概念的主要參考書。正如圖約爾·塞拉自己所言,這本書是在一個重要的歷史時期構思完成的,在這一時期,西班牙的國際關系學科不但目標明確,而且具有自主性。圖約爾·塞拉認為國際關系屬于國際社會的一種社會學理論,是社會學的一個分支。在他看來,歐洲遵循的學科路徑沒有必要和美國一樣,因為美國的國際關系學科是隨著政治學的發展而發展的。他反對霍夫曼關于“國際關系屬于政治學而不能用社會學的術語來解釋”的觀點。
德爾阿雷納認為,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從1973年起獲得鞏固地位,并開始穩步發展。1973年,曼努埃爾·梅迪納(Manuel Medina)出版《國際關系理論》一書,他追隨圖約爾·塞拉使用社會學的概念與理論研究國際關系,但他更多地把國際關系等同于政治學。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把國際關系作為一個新的學術計劃,首次設置了獨立于國際法的國際關系課程,此舉標志著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也意味著國際關系作為一個獨立學術領域的地位得到了認可。
近年來,西班牙非官方的國際關系研究機構異常活躍。這些研究機構主要有:巴塞羅那國際事務研究中心(CIDOB),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ERI),巴塞羅那國際問題研究所(IBEI)。這些研究機構不但致力于科學研究,而且還提供國際關系專業的研究生教育。CIDOB發行兩種期刊:《巴塞羅那國際事務研究中心文件》和《巴塞羅那國際事務研究中心國際事務雜志》,出版四種年鑒:《西班牙移民年鑒》、《亞太年鑒》、《地中海年鑒》和《國際年鑒》。IBEI旨在培養研究生和提升國際關系研究水平,已在國際上得到了認可。
(二)葡萄牙:從獨裁時期的殖民地戰略研究到民主化后的多樣性發展
1926年軍事政變后,葡萄牙進入了獨裁統治時期,這是對西班牙獨裁的效仿。1932年,安東尼奧·德奧利維拉-薩拉查就任總理,他對內長期推行法西斯獨裁統治,對外殘酷地剝削和掠奪殖民地。在這種特殊的政治背景下,葡萄牙學者把主要精力集中于研究殖民地戰略,而忽視了綜合議題研究。當時葡萄牙學術界盛行延續了數十年的反世界主義觀念,也阻礙了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
獨裁統治結束后,葡萄牙開始實行向外看的政策,為國內外新的政治選擇鋪平道路,而國際關系也從原有的地緣政治研究中解放出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新的國際秩序促進了葡萄牙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20世紀50年代,許多學者對國際體系中出現的新動態充滿興趣并展開研究。70年代中期,葡萄牙開始了國家民主化改革進程,國際關系研究也從這一進程中獲益良多,學者們不但獲得了學術上的尊敬,得到國家大力資助,而且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成為葡萄牙高等教育和課程民主化改革的成功范例。1975年,在葡萄牙國際關系學科奠基人盧西奧·克拉維羅·達席爾瓦(Lflcio Craverio da Silva)的幫助下,米尼奧大學首次設置國際關系學士學位,這主要歸功于達席爾瓦先驅性的學術視野。1977年,葡萄牙正式申請加入歐共體,“選擇歐洲”成為現實。葡萄牙學者也隨之對歐洲事務給予了新的關注,而對殖民地和地緣政治的分析逐漸淡化,這無疑有助于國際關系研究的多樣性發展。
1982年,里斯本理工大學社會學與政治學學院設立了國際關系學士學位,并在兩年后首次設立了國際關系碩士學位。1984年,該學院建立了國際關系研究所,其首要目的是促進國際關系的教學與研究。研究所下轄國際關系史和戰略研究等研究中心,研究所也開設各種課程并出版雜志——《戰略》。20世紀90年代中期,基于冷戰后國際體系的復雜性背景,科英布拉大學和新里斯本大學等高校相繼設立了國際關系學士學位。
1998年,葡萄牙政治學協會成立,政治學和國際關系領域的學者從此有了歸屬。協會鼓勵成員之間在體制內和新的網絡與研究項目下進行合作。協會每年召開兩次學術會議,參會者交流學術經驗,了解國際關系的新興研究議程。這不僅使學者們能熟悉不同機構的研究狀況,也促進了研究成果的廣泛傳播。2000年,米尼奧大學建立了政治學與國際關系研究中心(NICPRI),從此,葡萄牙在政治學與國際關系研究方面有了自主的研究機構。建立此研究中心主要有三個目的:發展科學研究并與國際接軌;促使研究中心成員加入國際研究網絡進行聯合項目研究;促進政治學與國際關系領域的博士后活動,包括指導研究生的研究項目。自2005年起,NICPRI出版了葡萄牙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年刊——《展望》,不定期舉辦反映當代國際關系主題和爭論的各種活動,如研討會、國際會議、暑期講習班和圓桌會議等。2008年,NICPRI還被葡萄牙科技基金會評為優秀研究機構。
2003年9月,新里斯本大學成立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所(IPRI),學者們運用與眾不同的研究方法,增加了許多以政策為導向的新內容。為了應對國際化帶來的挑戰,IPRI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多學科形式下進行科學研究,提升理論研究和政策研究的水平,完全融入國際網絡,促進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的新發展,創設國際關系研究的葡萄牙學派。通過出版國際關系季刊《國際關系》和收集工作論文,IPRI的活動獲得了廣泛關注。在多學科框架下,通過提高研究水平和服務公眾,IPRI從2010年10月1日起被認定為公共事業機構。
2005年,為了達到歐盟《博洛尼亞宣言》的標準,葡萄牙大學參與了一場有關教學計劃和課程現代化的內部改革。從2007-2008學年開始,所有提供國際關系學位的大學都開始在博洛尼亞框架下運作。2008年,為了吸引外國學者參與,加強國際關系學者間對話,促進葡萄牙國際關系學術共同體的形成,在葡萄牙政治學協會框架下成立了國際問題研究部。在博洛尼亞進程框架下,課程改革為國際關系本科和研究生帶來了新的教學內容,而學位的重組使研究生得到更加專業的訓練。目前,葡萄牙大學國際關系學科吸收了該領域的基本爭論,課程設置更為綜合。
二、西南歐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理論傾向
“歐洲是西方的一部分,但并不完全認同美國的文化、觀念與利益。”與美國相比,歐洲的學術研究在研究方法和本體論上更具多樣性。在學科起源上,西班牙和葡萄牙都錯過了從理想主義向現實主義轉變的最佳時機。盡管兩國國際關系學者都出版了一批理論著作,但其學界尚無自己獨創的理論體系,也未形成自己的學術流派,僅僅表現出某些理論傾向。
(一)西班牙:以國外研究成果為基礎,關注理論和經驗研究
在傳統上,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國外理論成果的思考和國際社會的分析。德爾阿雷納認為,西班牙學者無意在國際關系研究上開拓一條新路,他們只是以國外的研究成果為基礎,提供自己的解釋。雖然有些西班牙學者為國際關系學科的自主性和獨特性進行辯護,但是西班牙國際關系理論僅是一組共享的特征而已,這些特征既包括采用傳統方法論反對行為主義的形式論,也包括以社會學為導向對國際關系理論進行概念化分析。
與美國主流理論相比,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更接近歐洲傳統。在理論和方法論層面,它傾向于運用美國的理論,但是,在對國際社會進行分析和概念化的應用層面,卻更偏向于英國學派和法國傳統。在理論層面,西班牙學者忠實復制美國主流理論的理論框架,教師追隨美國的爭論,講授美國的理論。正如克努德·埃里克·約根森(Knud Erik Jorgensen)所言:“我們的學生學習的是著名的‘大論戰或‘范式,但老師們的研究工作卻遠非他們所教授的內容。”后現代理論未在西班牙流行,但是批判理論卻被認為是一種合法的傳統。建構主義研究方法更接近歐洲,因而引起了西班牙學者的興趣。雖然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仍然受到美國國際關系學界的束縛,但其中一些特征使之更接近約根森認為的“國際關系的大陸理論”,而且其成果更接近法國和意大利的風格。美、英、法等國和斯堪的那維亞國家的英語著作在西班牙倍受歡迎,而其他國家(如意大利、德國、阿根廷、墨西哥)的著作擴散和傳播的范圍則很有限。西班牙國際關系學科發展在第一階段曾大量翻譯法語教材,明顯吸收了法國的成果。從多數研究著作使用的參考資料或學生參考書也可看出,盎格魯一薩克森世界對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的影響依然占據主導地位。
在西班牙大學體系中,教師必須通過各自“知識領域”設置的國家性考試才能獲得教職。國際關系教師為了在國家考試中取得成功,需要根據自己的學術興趣,了解國際關系發展的前沿動態,學習主流國際關系理論,并進行深入的思考和分析。因此,國家考試間接推動了西班牙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在多數情況下,西班牙國際關系學者在分析國際問題、建立理論框架時,都要融合不同的理論或概念,而不是僅用自己的理論或概念進行闡述。
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政治學院的建立被認為是西班牙國際關系發展的里程碑,自那時起,政治學成為國際關系研究領域的自然延伸。然而,盡管國際關系和國際法在傳統上關系密切,而且國際關系學界也提出過建議,但法律系一般不開設國際關系課程。除了國際關系基本課程外,學術計劃目前也提供大量與教師研究領域相關的課程,這些課程大體可分為九類問題領域:國際關系理論、國際社會分析、國際組織、外交政策分析、安全與沖突、國際合作、地區研究、歐洲研究、溝通與國際關系等。
為研究國際關系領域最新的發展趨勢,西班牙學者使用盎格魯薩克森世界的問題分析方法來補充歷史分析方法的不足,從時間順序的視角分析國際社會,接近于法國的歷史社會學分析方法。盡管教師們支持使用國際社會的概念和理論,但是學生更愿意持以國家為中心的現實主義觀點。正如史密斯所評論:“在這一學科,以國家為中心的現實主義者居于多數,他們毫不質疑現實主義和實證主義的主導地位。”
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班牙國際關系學者越來越關注各種理論和經驗研究,議題主要涉及全球化和區域化、拉美進程與歐洲一體化、國際政治經濟學和西班牙外交政策。以非官方的研究機構為例,從2010年到2013年,CIDOB的研究區域主要集中在巴西、俄羅斯、土耳其和中國,研究領域主要集中于人與邊境(跨文化動力學、移民、沖突)、更安全的生活(人類安全、發展、環境、能源)和民主治理(地方政府、國家、民主與外交政策、區域主義)等。CERI的研究議題集中在國家的歷史軌跡、政治暴力、移民、身份政治、國家與市場的相互作用、國際安全和外交事務等。IBEI的研究方向則主要集中于全球治理、全球經濟的網絡和制度、安全、權力和多邊主義。
在國際關系教學與科研的學術一制度框架下,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是一種雙層等級制:上層由參與理論爭論和在主要期刊上發表文章的學者占據,下層則是一些進行經驗研究的學者。西班牙學者對美國國際關系研究中的行為主義比較抗拒,表現為對新現實主義形式論的反對。在西班牙國際關系學科鞏固時期,其研究議題趨于同質化,國際關系著作的傳統和范式識別較為容易。但是近年來,隨著西班牙國際關系學者對理論和經驗研究議程的關注,對他們的著作范式進行劃分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二)葡萄牙:以跨學科研究為基礎,強調多元主義、經驗與區域研究
盡管面臨多重困難,葡萄牙的國際關系研究通過學科的制度化,成功地保護了自己的學術邊界,成為一個獨立的知識領域。過去數十年,專業師資力量的增強和各種教學活動的增加促進了葡萄牙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在大學和研究中心,以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為導向的研究大幅度增加,多數研究中心由政府贊助機構——科技基金資助,資助領域不再限于傳統的和平與性別研究,而是擴大到更廣闊的研究領域,并邀請在國外受過教育的學者參與研究。
1975年,米尼奧大學第一次引入國際關系研究時,創辦人達席爾瓦就承認,其主旋律就是對葡萄牙歷史和文化現狀的反映。他認為,葡萄牙在十八和十九世紀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即在新的歐洲面前竟然延誤了文化發展。為了避免這種錯誤再次發生,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必須創新課程設置,加強與歐洲國家的對話,占領學術高地。為滿足國際關系研究的需求,人才培養變得越來越重要,年輕一代國際關系學者大量出國深造,前往英國、美國或法國攻讀研究生學位。在米尼奧大學,大部分國際關系學者都在國外受過教育,這一趨勢日益穩定下來,為國際關系研究和教學做出了積極貢獻。
法律專業出身的阿德里亞諾·莫雷拉(AdrianoMoreira)是葡萄牙政治學和國際關系研究最有力的推動者之一,也是將教學與研究結合起來的先驅。他使用古典分析方法分析當前不斷變化的國際秩序,力求使有關國際關系的主題系統化,在他的影響下,國際關系教學首次獲得了自主地位。莫雷拉因此被公認為葡萄牙政治學和國際關系研究之父。獨裁統治瓦解后,他通過實證分析國際動態并出版了兩本專著:一是《不斷變化的國際社會》,分析快速變化的國際形勢所面對的挑戰和新興國家間的互動;二是《國際關系理論》,主要使用古典理論分析國際關系。
20世紀70年代后期以來,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以跨學科為基礎,強調理論的多元主義,即超越現實主義規則,支持實證主義傳統與后實證主義觀點之間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爭論,即所謂的國際關系“第三次論戰”。1987年,隨著葡萄牙加入歐共體,米尼奧大學首次設立了有關歐洲問題研究的碩士學位。以規范化的方法論為基礎,科英布拉大學學位課程的教學和研究所增加的新領域包括和平與沖突、女性與沖突、發展援助、人權和國際環境等。新里斯本大學在國際關系課程中也增加了人類生態平衡與安全研究。自2007年起,NICPRI成為一個跨機構和跨學科的研究中心,并設有咨詢委員會,研究機構分別設在米尼奧大學和埃武拉大學,研究議題包括國家、歐盟和國際關系、社會、公民和全球動力。近年來,為擴大學術研究領域,IPRI劃分為國際關系、政治學和前沿研究三個研究小組,其中,國際關系小組包含國際關系史、安全研究、區域研究和葡萄牙外交政策等研究領域。
比起國際關系理論研究,葡萄牙學者對歐洲一體化進程和非洲研究等經驗研究更為偏愛,而且歷史研究色彩依然很濃。葡萄牙保留著強烈的區域研究傾向,特別是對非洲的研究,這與它的全球視野和殖民地歷史有很大關聯。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各大學建立的研究中心都注重非洲研究。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盡管葡萄牙與拉美地區現存的歷史、文化和語言有著密切聯系,但其對拉美的研究幾乎是空白。
科英布拉大學社會研究中心把“核心-邊緣”關系作為概念基礎,解釋和分析葡萄牙社會的政策與趨勢。20世紀90年代,該中心把新的焦點定位于研究國家與全球化進程之間的關系,認為全球化并不是時空壓縮出來的一種新現象,全球化沖突在政治領域表現為霸權主義和反霸權主義。2002年,該中心建立了和平研究小組,以加強國際關系規范化為特征,其研究主題包括:前葡萄牙殖民地的和平建設進程、和平進程中媒體的角色、戰爭或和平環境下社會不同規模和形式的暴力等。
在擴大研究議程和采用新的理論視角后,研究的國際化成為一個基本的刺激因素。國際關系課程的持續改革和各個研究中心的研究逐漸促使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發生質的變化。學者們不斷增強的語言能力在學科演變進程中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特別是年輕一代學者和研究人員廣泛使用英語,使得他們能夠在歐洲國際關系網絡中參與國際互動和協作,通過參與爭論獲得國際關系話語權,這種發展有助于擴大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的國際影響。
三、西南歐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特點
“當現實主義在盎格魯一薩克森世界取得支配地位時,歐洲大陸正進行著一場從現實主義轉向理想主義的運動,或者至少是與主流思想相反的運動。”由于歷史原因和起步較晚,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在內容、方法和學科發展等方面,既不同于英美學派,也與歐洲大陸學派存在差異。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學者與主流國際關系學界缺乏溝通和交流,整體上處于自我孤立和相對封閉的邊緣狀態,在國際學術界明顯處于弱勢地位。語言是妨礙西南歐國家國際關系研究成果傳播的重要因素,許多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著作要轉譯成英文后才為歐洲以外的國際關系學者所知,而且數量極其有限,轉譯后質量也受到影響。可以說,在國際關系全球學術市場中,美國與歐洲之間形成了一種知識上的“中心一邊緣”關系,這種關系使得歐洲國際關系學的發展始終面對來自美國的知識霸權壓力,也制約著西南歐國家國際關系學的整體發展,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要為人們普遍了解還有待時日。但是,隨著歐洲一體化的深化,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越來越大,其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也必將吸引更多學者的關注。總體上考察,西南歐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是在“文化一制度”背景的深刻影響下成長起來的。由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政治文化、科研機構和學院組織文化、社會科學習慣和方法各不相同,也即其文化一制度背景各異,兩國國際關系研究呈現出不同的特點。
(一)西班牙:制度上從屬于國際法學科以及學術界與政界缺乏聯系
圍繞教學與研究的學術一制度背景,西班牙的國際關系研究具有如下特點:
一是整體上處于國際學術的邊緣地位。在整個20世紀,西班牙基本上處于國際體系的邊緣,這種地位直接影響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從1957年誕生以來,國際關系學科在西班牙已走過艱難的發展之路,爭取從起源學科國際法中獨立出來的努力仍在繼續,依附于其他學科的問題依然存在。雖然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發展的成就不容低估,但在西班牙之外仍然鮮為人知,其發展要趕上美、英、法、德等國水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西班牙正在通過參與國際關系泛歐會議和歐盟大學問合作項目、在歐洲期刊發表文章等途徑來改變邊緣地位,促進學科發展。佛朗哥獨裁統治結束后,西班牙加入了北約和歐盟,隨著參與國際事務越來越頻繁,西班牙的國際關系研究也必將走上國際舞臺。
二是在制度上從屬于國際法學科。在西班牙大學體系中,學者一般根據“知識領域”劃分學術團體和分配課程。從起源和現狀看,西班牙國際關系研究沒有屬于自己的“知識領域”,而是與國際公法共享一個“知識領域”。西班牙國際法學科的發展加速了國際關系學科的誕生,國際關系是從國際法學科中分離出來的。雖然國際公法與國際關系屬于同一個“知識領域”,表面上沒有正式的等級之分,但在實際操作層面上,它們則是非正式的從屬關系,即國際關系學科在制度上從屬于國際法學科。國際關系和國際公法在科學層面上沒有爭論,但在學術制度層面上依然存在問題。
三是與其他社會科學之間存在爭論。學術一制度環境不僅影響學科早期的發展,也影響著國際關系學科與其他社會科學之間的關系。正如加西亞·塞戈拉(Garcia Segura)指出:“制度環境為專業學科的‘融入打開了方便之門。”國際關系學科與其他社會科學之間的爭論將人們的視線從主張“知識領域”的獨立性轉移到與教職和課程相關的財政預算的分配上來。這些爭論為集團利益辯護,而不是討論科學觀點。大學的情況也各不相同,在有些大學,競爭對手來自國際公法,而在其他大學,政治學學者甚至歷史學家都在爭論國際關系課程的教學任務。相鄰學科間的學術一制度關系并非總是相互沖突,在某些情況下,這些關系不但穩定且備受重視,同時也允許學者之間的合作。西班牙的大學把國際關系界定為社會科學并據此安排教學活動,標志著國際關系學科在西班牙獲得了鞏固地位。
四是專業學術界與政界缺乏聯系。西班牙缺乏聯系學術界與政界的國際關系研究機構,各種非官方研究機構的研究領域相對狹窄,教學活動主要由大學負責,大學成為國際關系知識產出的主要中心。這一狀況反映了政府和大學之間在國家事務與外交政策方面的聯系和交流甚少。西班牙的國際關系研究僅限于大學圈子,還沒有完全融入社會之中。西班牙學者很少參加國際會議和國際關系研討會,他們參與國際論壇也僅限于歐洲地區,特別是“泛歐會議國際關系常設小組”。學術界與政界聯系的缺乏影響了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
(二)葡萄牙:從課程結構的多學科特征到研究的多樣化和國際化
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伴隨著學科的制度化,國際關系學科在葡萄牙學術體系下逐漸得到認可并走向鞏固,形成了一個與教學和研究密切相關的新的自主領域。
一是依賴政府和私人的大力資助。國內外機構的資金支持是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發展的前提條件。這些機構有科技基金會、葡萄牙美國基金會和古爾本金安基金會,它們有專門的項目贊助葡萄牙學者參加國際會議。由于得到政府和私人的資助,葡萄牙學者出席美歐會議的次數逐漸增多,一些年輕學者在國外完成博士學業后紛紛回到國內,國際關系期刊的數量也有所增加。同時,葡萄牙年輕學者的英語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能夠用英語發表文章和出版著作,促進了葡萄牙國際關系學科的開放。當研究成果通過各種方式廣泛傳播時,葡萄牙國際關系學者開始獲得國際社會的關注與尊重。
二是課程結構的多學科特征。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是從人類學、歷史學和社會學研究中演變和發展起來的。在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初期,大部分從事此領域研究的學者都來自其他學科(如法律,歷史和經濟)。為了培養視野開闊和理論深厚的國際關系人才,國際關系課程呈現出多學科結構的特征,這種多學科課程結構包含了歷史、經濟、國際法、社會學以及語言研究等領域。相應地,對國際問題的理解也需要借鑒社會科學的理論觀點和分析方法。隨著國際關系教學計劃的重新設置,一些主干課程如“國際關系理論”、“地緣政治”、“歐盟經濟政策”和“國際關系史”等都列入了教學計劃系列課程中。
三是研究的多樣化和國際化。近年來,葡萄牙國際關系學者設定了新的研究議題和制度框架,研究焦點逐漸從殖民議題轉向更廣泛的國際和歐洲議題。學者研究興趣的轉移反映出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主題的多樣化,這種積極趨勢有助于各種研究中心的建設,促進了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向國際化方向發展。多樣化與國際化的結合實際上展現了國際關系研究領域的自身價值,各大學和研究中心紛紛把發展戰略定位于國際化并采取各種方式加以推進,力爭成為國際關系網絡的一部分。近年來,這種發展趨勢有目共睹,處于國際前沿的學者積極參與國際會議,向國際會議提交論文,加入國際學術聯盟、網絡和研究項目,在國際期刊上發表文章,從而推動了葡萄牙國際關系研究成果的傳播。
四是區域研究依然滯后。伴隨著教學與研究的高度專業化,國際關系研究議題的范圍日趨擴大。但是,由于專家缺乏,性別和區域等領域的研究明顯滯后,有關巴西的研究甚至處于空白。為了擴展新的研究領域,葡萄牙需要加強與新興葡萄牙語國家國際關系學術界的聯系和合作,推動與巴西等國的對話和交流,并通過不同學術機構發展協作關系,鼓勵到國外出版著作,不斷鞏固國際關系研究的地位并獲得國際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