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
摘要:地區主義為建構新的地區秩序提供了條件,是地區秩序實現漸進轉型的內在動力。在東亞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不同的地區秩序。其中蘊含著不同的地區秩序建設模式。即傳統的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秩序,二戰前美國主導確立的華盛頓體系,日本主導的大東亞共榮圈;二戰后,東亞呈現為美國主導的安全體系和東盟主導的次地區共同體秩序。這些秩序或模式具有完全不同的歷史背景和具體特征,或是穩定、不平等的,或是充滿了霸權性以及帶有極大的征服性質,當前的東亞地區秩序正處于形成過程之中,影響其演進的最主要因素包括中國的全面崛起帶來的戰略連帶性及美國的東亞戰略。
關鍵詞:地區主義;東亞;地區秩序;歷史演進;影響因素
中圖分類號:D81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1-0178-05
從學理的角度來看,“東亞”不是一個純粹的地理概念,而是人們所建構的地理政治學概念。研究這個概念的產生以及界定其含義。是我們理解東亞地區主義進程、地區秩序建構及歷史演進的必要條件。東亞作為一個地理區域很早以來就一直存在著,盡管其范圍并不確定(一直在發生變化),但是“東亞”概念本身屬于外來詞語,是由西裔美籍學者菲諾絡沙(Emest Francisco FenoUosa)于1921年在其著作《東亞美術史綱》中最早使用的,書中的“東亞”是一種文化地域概念。此后“東亞”這個概念逐漸被廣為使用。西方人所說的“東亞”一般包括如下地區:東部西伯利亞、中國、蒙古、朝鮮半島、日本、東南亞。這也是人們通常所理解的東亞的大致地理范圍,它包括東北亞和東南亞兩個部分。如今,“東亞”演變成了一種地區意識和認同符號。
地區本身是為了保護或者轉變現存結構的一種政治與社會工程。秩序是人類行為(包括國際關系)的一種基本價值。根據魯杰(J.G.Ruggie)的定義,秩序意味著一種關系。就地區主義而言,廣泛接受的一種觀點是,關于國家帶頭的“地區合作工程”的理論與實踐,它們以政府間對話與合作(包括正式的協定、條約)的形式出現。地區秩序強調一種地緣關系,帶有地區價值色彩,它是在一定地域范圍內各行為體r地區組織、國家等)之間互動形成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等方面相對穩定的結構。地區主義的產生與發展。維護了地區秩序的合法性,對地區秩序向合作性演進起到不可低估的塑造作用。冷戰結束后,伴隨著世界秩序的轉型。東亞地區秩序也處于緩慢的重塑之中。本文試圖從地區主義與地區秩序的關聯性入手,對東亞地區秩序的歷史演進及影響因素做一初步探討。
一、地區主義與地區秩序建構
在國際關系中,無論是“國際體系”還是“國際社會”,前提都是無政府狀態,缺少壟斷暴力的權威機關。地區秩序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新功能主義學派有關地區主義的討論。地區主義的產生,主要基于國家的自愿選擇與國家之間的共識。它以地區共同利益為基礎,但地區主義的發展進程本身又是逐步尋求共同利益、擴大共同利益范圍的過程,也即是說,地區主義的發展可以進一步促進地區成員意識到地區共同利益的存在,這種意識即地區意識-它塑造了地區共同價值理念與共同的行為方式。總體來說。地區主義包含價值認同和地區整合兩個方面的含義:(1)地區主義是一種觀念和信仰。地區主義是“‘系列觀念的載體,它促使認同的地緣或社會空間向地區計劃轉變,或是說它體現了一個特定地區認同的客觀存在或有意識的構建?!彼砹艘环N秩序的價值追求,目的是構建、維持和修正特定地區內的政治、經濟、安全秩序,并將擁有共同目的的行為體組織起來,從而共同實現世界秩序。而且,地區主義者堅信地區層次的安排是實現國家收益最大化的最有效方法。(2)地區主義是一種實踐過程。地區主義是地區成員通過聯合形成一體的過程,以期形成一個和諧、穩固的地區單元。它反映了全球和地區范圍內國家之間、國家與地區之間甚至地區與地區之間互動關系變化的進程,因此人們更愿意用地區化、一體化來表達這種內涵。在地區主義因素的影響下,地區秩序的要素不斷發展變化,從而實現對地區秩序的重新塑造。在一定意義上,地區主義的發展本身就意味著舊的地區秩序的轉型和重構。更重要的是,地區主義為建構新的地區秩序提供了條件,是地區秩序實現漸進轉型的內在動力。
文化(觀念)、制度(規則)、權力三者從不同的側面解釋了地區秩序的形成基礎。在觀念層面上,地區秩序表現為某種價值、目標或愿望被地區各行為體所共同接受或認同,各行為體具有基本一致的價值取向,并且其行為受共同的價值與目標的約束;在制度層面上。地區秩序表現為一系列具有約束性、規范性和有效性的地區組織、規則和安排的形成,這些組織、規則和安排與外部世界既相對又相互聯系;在行動層面上,地區秩序表現為地區各行為體之間的有規則交往與互動,以及獲得廣泛認可的集體一致行動。現實主義認為地區秩序是權力分配的結果,大國之間的力量對比相對穩定即形成秩序,在沒有中央政府的國際社會中,國家是最根本和最重要的行為者。國家權力是解釋秩序形成的主要因素。鑒于權力分配往往是不均衡的,小國或弱國傾向于組織聯盟制衡大國權力,而大國的妥協、協調和合作對地區秩序建構至為關鍵。大國常常通過提供地區性公共物品、尋求達成戰略信任來緩解其疑慮。因此,地區秩序的形成與發展基于以下三方面的考慮:首先,地區內的相關國家存在基本的共識,允許彼此的生存。地區內暴力沖突較少,沒有出現地區主要力量之間的大規模沖突。其次,地區內國家遵守共同的規則,這些規則既可以是適用于整個國際社會的國際法,也可以是僅僅適用于調整地區內國家關系的各種規則;既可以是經過條約明確宣示的?;蚪浻闪晳T法廣泛實踐而被接受的,也可以是地區內國家為處理特定問題而臨時草創的。再次,地區擁有相應的制度形式和組織機構,以維持地區穩定,確保地區規則切實發揮效力。這些制度形式可能是正式的。也可能是非正式的;可能擁有明確的組織機構,也可能沒有相應的機構形式,但是這些制度安排和地區組織都能推動地區秩序的形成,創造地區意識,從而實現所謂的“地區化”。
從歷史上看,地區秩序實現根本轉變的方式有“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前者發端于大國間力量對比與權力關系的短期內轉變,以此帶動地區社會、經濟和制度的變遷:后者則是通過廣泛的地區經濟社會、規范和政治的結構性重建,使權力在此消彼長的同時能夠相互容納。地區秩序形成的基本特征是地區穩定,而地區穩定有賴于地區內部主要國家的力量對比和區域內國家對地區規則的認可程度。即在地區秩序中,國家間的交往必然遵守一定的規則,同時受到權力結構的制約。那么,不同地區秩序的差別則在于規則和權力結構的不同。各異的地區秩序建構模式基本反映了地區秩序形成的實踐,它為分析地區秩序的形成和演進提供了較為明晰的分析路徑。
二、東亞傳統的地區秩序及特點
傳統東亞國際秩序是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秩序,這種秩序存在了相當長的時間。鴉片戰爭后,西方列強介入東亞事務,華夷秩序開始瓦解,中日甲午戰爭的爆發則導致傳統東亞國際秩序的崩潰。美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提出“門戶開放政策”,并最終在20世紀20年代初主導確立了華盛頓體制。七七事變的爆發及隨后國聯會議的失敗實際上宣告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確立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在東亞的首先瓦解。隨之而來的是日本在20世紀30、40年代追求的大東亞共榮圈,體現了日本企圖以侵略擴張的手段建立某種地區秩序的努力,具有強烈的戰略攻擊性。
(一)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秩序及特點
華夷秩序是中國與周邊國家舊有的一種國際關系。它是基于儒教世界傳統的國際秩序觀念“華夷觀”而建立起來的。華夷秩序是通過中國對外實行的冊封朝貢制度維系的,其所倡導的,是以中華帝國為中心的輻射關系,也是以中華帝國君臨天下的垂直型國際關系體系。在這一秩序中,所有所謂“夷狄”國家對中國的關系,應是一種以臣事君和以小事大的關系,一種對高度發達的中華文明懷有“向化”之心?!澳绞サ露蕘怼?,以至終于被“導以禮義、變其夷習”的關系。
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華夷秩序具有以下特點:首先,東亞華夷秩序是基于權力等級結構的等級制地區秩序。華夷秩序作為古代中國處理民族關系、對外關系的制度存在,其建立的前提是政治上的臣屬。華夷秩序的建立是以歷史上中國的中央王朝為中心。是以中國的強大和發達為前提的。中國是地區秩序的主導者和規則的制定者?!叭A夷”秩序在體制上最根本的保證,是中華帝國與諸邦國之間,形成并建立了一套“朝貢”制度。周邊國家大多向其稱臣納貢,雖然朝貢體制是若干國家的聯合體制,但其中各國相互之間并不發生直接關系,而是由對“‘中華帝國的直接關系規定的一元化上下秩序構成的”?!霸椒N垂直型互動關系模式的產生,不僅是中國在東亞占據絕對優勢地位產物,也是古代國際關系具有區域性和獨立性特征的自然結果。
其次,東亞的華夷秩序不同于西歐的均勢體系。在近代西歐均勢體系中,少數幾個實力相當的大國極力用武力征服周邊弱小國家并將其置于受奴役的地位及狀態之中,將他們作為自己政治經濟的附庸,把自己的生產方式、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強加于這些國家,建立殖民統治。在華夷秩序下,“并沒有凌駕于其他國家之上的一個強大的中心,構成國際秩序的基本準則是至少在法律上平等的各國間的并列關系”。中國周邊的弱小國家在保持獨立自由的前提下,可以廣泛引進對自己有用的各種文明,而不需要引進外國人士作為“太上皇”操縱政權。華夷體制內部具有高度認同。體制認同的背后是深厚的共同利益基礎。
再次,東亞的華夷秩序是機制健全、具備自我更新能力的地區秩序模式。華夷秩序有效地維護了本地區的和平,“除了自己堅持和平國策外,中華帝國還要求“華夷”秩序內所有國家,都要在處理彼此關系上實行和平的政策。如果有誰違越了這一原則,威脅到“華夷”秩序的和平局面,那么,中華帝國則自認為有權力、也有義務通過外交途徑、直至采用軍事手段進行干預,以維護“華夷”秩序的穩定與和平”。華夷體制同時確立了區域內相對固定的區域內文化交流機制和模式,在維護地區和平的基礎上,促進了文化交流和共同繁榮,形成了儒家文化圈,這成為二戰后東亞國家經濟騰飛的文化基因。
(二)美國主導的東亞華盛頓體制
美國在完成美洲大陸向太平洋西進之后,進一步將擴張的觸角伸向遠東。美國以1867年向俄國購買阿拉斯加為起點。開始了建立“太平洋帝國”的擴張計劃。美國從1898年8月兼并夏威夷群島開始。到1901年在菲律賓建立殖民統治,形成了爭奪遠東和太平洋霸權的態勢。1899年和1900年,美國兩次向眾列強發出“門戶開放”的照會。1902年。美國對門戶開放政策進行補充說明,進一步染指中國,參與列強瓜分中國的行列。美國在遠東的擴張所遇到的勁敵是野心勃勃的日本。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為了遏制日本的擴張,倡議召開了華盛頓會議。華盛頓會議簽署了旨在打擊日本、削弱英國、提升美國的《四國同盟條約》、《五國限制海軍軍備條約》、《九國公約》。華盛頓會議的召開,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國際集體安全原則的再一次表現。此后,東亞太平洋地區形成了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新秩序,即“華盛頓體系”。
東亞從華夷秩序到華盛頓體制的變遷,正是西方秩序取代東方舊秩序的過程。華盛頓體制貫徹了美國的國際秩序思想,確立了以國際合作、大國協商、門戶開放、和平競爭、裁軍為原則的行為規范和準則,為東亞國際關系建立了某種“法治”。在經濟領域,通過國際化和制度化以及國際銀行和金本位制的建立,美國在東亞初步建立了以自由貿易與國際合作為核心的國際經濟機制。華盛頓體制是一種均勢性的殖民秩序,地區外大國在秩序建構和維持上扮演主導角色,它在一定意義上代表了東亞秩序的可滲透性。自此,美國在東亞秩序中一直扮演著強權角色,從而使得開放地區主義成為東亞秩序建構的必然特征。
(三)日本追求的大東亞共榮圈
1937年七七事變的爆發及隨后國聯會議的失敗實際上宣告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確立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在東亞的首先瓦解。隨之而來的是日本在20世紀30、40年代追求大東亞共榮圈。這是在東亞華夷秩序受西方的沖擊而瓦解、東亞開始被納入現代國際體系的過程中。日本企圖以侵略擴張的手段建立某種地區秩序的努力。但是它并沒有成為現實,并且給東亞其他國家帶來了災難。其中包含著殖民主義和權力政治的地區秩序觀念。
自19世紀后半葉的明治維新之后。日本采取了“脫亞入歐”的西方化戰略,并很快成為了西方列強中的一員。隨著自身實力的進一步增長,日本又試圖建立起一個自己所主導的東亞地區秩序,成為東亞的霸權國家。與此相適應的是在明治維新以后日本戰略謀士逐漸形成和提出了以日本為東亞文明的中心和保護者的思想,繼而在20世紀初日本出現了“大亞細亞主義”思潮、后來更逐漸形成了區域主義、東亞協同體主義、東亞聯盟論等。這些也成為日后“大東亞共榮圈”的主要理論來源?!按髺|亞共同圈”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而且是一個政治、軍事、思想、文化的綜合體,即是一種建立以日本為中心的地區共同體的設想。這和古代、近代日本的地區秩序觀和海外擴張思想有一些關聯。是想構建一個日本主導的東亞地區秩序。但是,日本希望以武力侵略和征服的方式來實現這一目標。這說明,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侵略、掠奪行為的幌子,體現了日本的戰略攻擊性。
如果對“大東亞共榮圈”和華盛頓體系進行比較,就會發現兩者都是在亞太地區基本力量的力量對比發生重大改變的背景下產生的,而且都是以犧牲中國的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但是二者還是有重大差別。華盛頓體系是在承認既有現狀的基礎上建立的?!按髺|亞共榮圈”從表面上看,所追求的是與西方相對的亞洲認同性,希望實現亞洲民族和國家的相互聯合。但從根本上說已經背離了“亞洲主義”,主要是從軍事理論推導出一種構想,不過是企圖將天皇理論擴張到整個亞洲而已?!按髺|亞共榮圈”與華夷秩序相比,它不具備在理念上提供文明標準的地位,所以只能動員日本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依靠直接的殖民統治來維持其帝國的存在。此外,“大東亞共榮圈”在經濟領域也缺乏其基礎,日本不能像中國那樣依靠自身豐富的經濟力來吸引周邊國家,而是為了解決處于帝國勢力范圍圈中心而資源貧乏的日本本國攫取資源、掠奪周邊國家。必然隨著日本的戰敗而退出歷史舞臺。
三、二戰后東亞地區秩序
二戰結束以來,東亞出現了兩個部分性地區秩序安排。即美國主導的安全體系和東盟主導的次地區共同體秩序。美國領導的東亞安全體系具有霸權穩定的性質,依舊被某些成員國視為東亞穩定的柱石。在一定意義上,東盟次地區共同體秩序在新一波全球化、地區化浪潮中確立,并成長為與美國安全體系并行的秩序形態,體現了東亞秩序的變動性。
(一)美國主導的安全體系
二戰結束后,在東亞國際秩序的形成過程中,美國逐漸成為其中占主導地位的國家。美國在亞洲(東亞)采取了不同于歐洲(西歐)建構多邊同盟體系(北約)的安全政策,而是運用“輪軸與條幅”原則(hub and spoke principle),與某些亞洲國家建立雙邊軍事同盟,設立軍事基地。確立了“輪軸與條幅”體系。這種體系,以美國為中心,先后同泰國簽訂軍事援助協定,同菲律賓簽訂共同防御條約。同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簽訂澳新美安全條約,同日本簽訂日美安全保障條約,同韓國簽訂美韓互助防務協定。1954年9月,美、英、法、澳、新同菲律賓、泰國、巴基斯坦簽署了《東南亞防御條約》,組成“東南亞防御集團”。在上述諸多同盟關系中。尤以美日同盟最為重要,被美國視為“支柱中的支柱”。“美國亞洲安全政策的基石”。美日同盟的加強就是以美國為中心的亞洲秩序的強化。美國的雙邊聯盟是本地區安全的重要基石,也是美國在亞洲存在的重要支撐點。而亞洲國家之間則缺乏橫向聯系。這個軍事聯盟體系構成了對中國、蘇聯、朝鮮、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包圍圈。1951年1月4日,美國國務院顧問杜勒斯就美國擬定的《太平洋公約草案》發表意見說: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防務范圍應該是日本——琉球群島——臺灣——菲律賓——澳大利亞這條近海島嶼連。這條體系鏈是冷戰時期東亞地區持續分裂的重要根源。并對今天東亞地區秩序轉型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亞洲缺少處理各種問題和管理各種關系的地區結構的一個基本原因正是美國的存在和美國按照其私利干涉亞洲地區國際關系。
冷戰后,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盡管冷戰已經結束,但它仍然繼續維持它在冷戰時期在東亞構筑的雙邊軍事同盟體系并予以調整。冷戰后,美國先后出臺了4份有關東亞安全戰略的報告,強調要建立“以前沿存在為基石,以雙邊聯盟為支柱,以多邊安全機制為補充”的美國占主導地位的安全體系。此外,美國還大力加強與該地區非盟國的安全合作,以建構起一個美國主導的東亞地區安全網絡。通過大規模軍售和軍援提升在該地區的軍事合作。美國同多個地區國家開展多邊軍事外交活動,積極籌劃建立“亞太版”北約。即以調整后的美日同盟為核心,聯合澳大利亞、新西蘭、泰國等盟國,并著力加強美國與印度的戰略合作,以“遏制中國勢力的擴張”。
(二)東盟主導的次地區共同體秩序
東盟成立之初只是一個保衛自己安全利益及與西方保持戰略關系的聯盟,其活動僅限于探討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合作。隨著東盟的不斷發展壯大,東盟不僅在經濟實力和影響力方面不斷得到加強,而且在地區和國際事務中也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東盟發揮政治上的調節作用,使成員國之間原來存在的新產生的爭端得到了環節或解決,避免了沖突。在經濟上,逐漸形成一種相互依賴的局面。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的重創使東亞各國深切地認識到在經濟相互依存日益加深的情況下,為應付全球化帶來的負面影響,有必要加強在經濟、金融領域的合作水平,于是東亞各國開始積極尋求建立新的區域性經濟、金融合作機制。在東亞地區格局中。東亞的一體化取得了長足進步,從而大大改變了該地區的格局,該地區不斷從分散向一體轉變。東南亞國家作為一個國家集團成為東亞格局中的重要力量,構建以自己為核心的大國平衡格局。東盟在大國之間扮演緩沖、平衡和調和的角色。20世紀90年代初。東盟率先發起區域合作進程。逐步形成了以東盟為中心的一系列區域合作機制。其中,東盟與中日韓(10+3)、東盟分別與中日韓(10+1)合作機制已經發展成為東亞合作的主要渠道。與此同時,東亞地區出現了新一輪簽訂自由貿易協定(FTA)的浪潮。以FTA為代表形式的東亞地區經濟一體化得到了迅猛發展。
四、影響東亞地區秩序演進的因素
近年來,中國的全面崛起、東盟的發展模式、美國重返亞太的戰略成為東亞秩序變動的新要素。東亞權力結構趨于均衡,某種地區均勢正在形成之中。與其他地區不同的是,東亞均勢導致了對大國的戰略約束,或可被視為進一步合作以及地區秩序建構的前提條件。這些因素構成東亞地區秩序建構的主要動力。
第一,地區經濟一體化及其溢出效應。市場力量是東亞一體化的天然推手,但東亞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各自的經濟和貿易政策,而非多邊框架下的經濟合作。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觸發了東亞的緊密合作,東亞經濟一體化進入經濟、政治雙輪驅動階段。強調一點,缺乏政治合作的地區經濟一體化的可能后果是,難以發揮出經濟合作收益的政治社會聚合效應,反而加劇了隨經濟收益分配的不均衡而帶來的猜疑和恐懼,誘發出競爭和沖突等經濟相互依存的消極意義。各國在貿易、投資、金融等領域的合作取得重大進展,共享增長成為東亞一體化的主要推動力。地區經濟一體化是東亞穩定和繁榮的基礎,其溢出效應反過來加強了政治、安全、社會、文化等領域的地區合作,一些制度框架開始建立起來,東亞共同體理念被接受為地區合作的愿景。東亞領導人明確認識到本國前景與地區的未來變革密切相關,共同應對挑戰和潛在威脅、共同發展和繁榮成為東亞合作的積極推動力。共同利益的匯聚和制度化逐步成為東亞合作的主導要素。
第二,中國的全面崛起。冷戰結束以來,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一直保持著年均10%左右的增長,是世界主要國家中增長速度最快的國家。隨著國民經濟的高速增長,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規模逐步擴大,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被視為國際體系中一個負責任的、建設性的、可預期的塑造者,在國際社會中積極作為、建設性作為的意愿逐步展現。中國崛起與新一輪全球化浪潮、國際秩序的轉型幾乎同步,中國的發展前景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影響全球未來的決定性因素之一。作為東亞一體化最強大的推動力,中國崛起的戰略效應正在全面展現。中國致力于塑造一個和平、繁榮、穩定的國際環境,通過全面融入國際體系和地區體系,以實現現代化的宏偉目標。以此為基點,中國與東亞諸國展開全面合作,經濟緊密度穩步加深。中國積極參與一系列基于合作原則和共識的多邊制度,并成為東亞地區制度的建設者之一和東亞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中國逐步明確地進行了基于共同利益的戰略調整,與地區內國家達成了以共同利益為導向的建設性合作,并積極尋求共同利益、共同存在、共同發展和共同安全。中國在地區的經濟發展、安全維護、環境保護等多個方面正發揮日益重要的作用,從而推動了整個東亞地區朝著更加和平與穩定的方向邁進。
第三,美國的東亞戰略。美國的地區優勢戰略是在力保其東亞霸權地位的同時,遏制其它大國進行挑戰的能力與可能性,實質上是維持現狀,擴大優勢,確立一個由美國領導的、以積極抑制可能的挑戰者為目標的東亞地區秩序。支撐美國這種優勢或霸權戰略的是其全球戰略的向東亞傾斜、在這個地區眾多的雙邊同盟或友好關系、穩定加強的前沿軍事存在和東亞國家對其經濟的依賴,而東亞國家間政治共同體建設的舉步維艱、根深蒂固的歷史怨恨和互不信任情緒的增長,則為此創造出了足夠的空間。
加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美國采取了一系列戰略舉措轉變其同盟職能,擴大同盟范圍,擴展合作領域及合作方式,初步完成對其東亞同盟體系從冷戰型到后冷戰型的改造。與此同時,美國還力圖通過亞太經合組織(APEC)主導東亞政治經濟秩序。2009年奧巴馬上臺以后,重新提升了亞太地區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并開始積極參與亞太事務。2009年7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在曼谷宣布“美國回來了”,標志著美國重返東南亞;同月,美國同東盟簽訂了《東南亞和平友好條約》;11月14日,奧巴馬在東京宣布他是首位“心系太平洋”的總統,并于15日召開了首屆美國一東盟峰會;2010年1月,希拉里在夏威夷發表亞太政策演說,強調美國在亞洲不是一個“過客”,而是“常住國家”。這表明,在美國的東亞戰略中。要防止在該區域出現一個排他性的區域集團,損害美國利益,通過利用和整合現有機制,主導區域合作進程。應當指出的是,美國“重返”東南亞并不確切,因為美國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東南亞。在冷戰期間,東南亞是美國的盟友,美國在東南亞的影響是高度制度化的,例如美國和泰國、新加坡等國一直具有緊密的軍事關系。加速美國“重返”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東盟國家對美國的“邀請”。隨著中國的崛起,其對東南亞的影響不斷增大。東盟主要國家希望在美國和中國之間作一平衡。這些年來,他們努力邀請美國給予東盟更多的注意力,要求美國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現在美國接受了這個邀請。我們看到,美國的東亞戰略實際上是延續了冷戰思維模式,即利用大國間的競爭和區域結盟來圍堵中國。2012年1月5日,美國發布《可持續的美國全球領導:21世紀國防戰略重點》的美軍戰略利益評估報告。新戰略意味著美國將縮減陸軍規模,并減少在歐洲的軍事存在,轉而加強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以維護亞太的“安全與繁榮”。
在經濟領域,美國是東亞所有經濟體的重要伙伴。東亞在美國貿易中的比重長期穩定在37%-38%,直接投資占其總量的比重近年來有所增長,從15%上升到18%左右。美中、美日經濟關系往往吸引著全球的目光,并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衡量雙邊關系的標尺。美國還致力于加強與中日之外其他經濟體的合作,尋求與某些東亞國家建立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傊?,美國在東亞的安全制度安排得以持續。其戰略利益得以維護和拓展。美國將繼續在東亞秩序建構中扮演關鍵角色。但另一方面,美國不是東亞霸主,它與東亞其他大國形成均勢格局,將均勢視為東亞和平的主要標桿,并尋求與東亞國家關系的重新定位。
第四,東盟方式及其溢出效應。東盟是在東亞多種多樣的地區化中對真正的“東亞地區化”有意義的最有價值的次地區(微觀地區)性經濟合作。東盟的發展經歷了一個長期的演變過程,也逐漸形成了富有次地區特色的決策模式。阿查亞(Amitav Acharya)將東盟處理成員國之間關系的一系列基本原則和規范概括為東盟模式(ASEAN Way),其中最主要的兩個原則是非正式性和協商一致。在非正式性原則下,地區合作保持較低的制度化程度,很少建立西方式的由嚴密法律體系保證的制度。在協商一致原則下。地區合作的決策機制回避了多數表決和強制執行。而是滿足地區合作參與者的舒適感。東盟所有成員國,不論大小和國力強弱,在東盟事務的決策、執行過程中絕對平等。東盟采取協商一致的決策方式,任何議案只有在全體成員沒有反對意見時才能通過。在對外事務上,東盟合作以各國政策的獨立為前提,允許單邊主義在多邊主義的框架內發展,允許國家的決定與地區的追求并存。以東盟方式為準繩,東南亞各國有效地和平解決了一系列雙邊和多邊爭端。亞洲金融危機以來,東盟方式逐漸擴展到東亞一體化進程中。迄今,東盟在東亞合作進程中的作用堪稱卓有成效。東盟在經濟一體化進程中的領導地位得到了地區內外國家的認可和尊重,在東亞合作的制度化以及東亞秩序建構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并尋求在所有地區合作倡議中扮演中心角色。然而,東盟方式所秉持的低制度化、避免承諾和義務的做法,不僅導致東盟內部整合緩慢,也在一定程度上放緩了東亞一體化的進程。顯然,東亞秩序建構不僅需要東盟的規范性效應,也需要強有力的整合發動機。
綜上所述,正在形成中的東亞地區秩序是地區一體化的溢出效應,東亞地區主要大國、國家集團的權力結構與制度安排、共享價值觀決定了東亞地區秩序的未來走向,其中東盟以其獨特方式發揮著規范性作用,本地區面臨的共同利益、共同威脅和挑戰是東亞地區秩序演進的主要動因。東亞地區秩序建構的進程也取決于地區內外因素的互動和整合,美國、中國、東盟在東亞秩序建構中扮演著制衡角色。隨著中國的經濟崛起、東盟規范性影響的擴大和美國霸權地位得以維持,東亞權力關系進一步趨于平衡,為東亞地區秩序建構提供了重要的前提條件。
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