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獻里與借貸有關的俗語詞

黃聰聰

內容摘要：閩南詩山方言里有一組與借貸有關的同義詞，這一組同義詞在詩山老年人的口語里常出現，應視為一種習慣口語。這一組習慣口語與敦煌文獻里與借貸有關的俗語詞相吻合。本文考釋今天詩山話里所見的敦煌文獻(如《吐魯番出土文書》、《敦煌契約文書輯校》、《敦煌資料》第一輯等)里與借貸有關的幾個俗語詞。

關鍵詞：敦煌文獻；閩南詩山方言；俗語詞；借貸

中圖分類號：G256.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12)01—0112—05

(2)《甲寅年(894)龍勒鄉百姓張納雞雇工契》：

……龍鄉百姓張納雞家內欠少人力，

遂取神鄉百姓就憨兒造作一年，從正月至

九月末，斷雇價月麥粟一馱……

(3)《丁未年(9477)常樂副使田員宗手上領得新稅羊憑》：

丁未年十一月廿五日常樂副使田員

宗手上領得新稅羊肆拾肆口，恐后口加，

用為后記。(押)

同卷有：

丙午年二月十九日稅已年出羊人名

目、丁未年四月十二日米羊司就于常樂官

稅掣家羊數名目、辛亥年正月廿七日紫亭

羊數名目等。

(4)《乙玄(亥)年(9157)金銀匠翟信子等三人狀》：

金銀匠翟信子曹灰灰吳神奴等三人

狀右信子等三人，去甲戌年緣無年糧箍

子，遂于都頭高康子面上寄取麥叁碩，到

當年秋斷作陸碩……

詩山方言“借老輩人說成，本字應是“掣”。《廣韻》人聲薛韻，掣，換也，昌列切又昌制切。但一般鄉下人都不寫作“掣”，因不知道它的本字，而是寫作“取”。《說文解字注》十二篇下女部“娶，取婦也，取彼之女為我之婦也，經典多段取為娶，從女取聲，說形聲包會意也。”娶，方音，娶與取聲旁同，應同音。又據《上古音手冊》“取、娶”的音韻地位同為“侯、清、上”，“取、娶”應同音。取與掣音近，應可互代。稅，租也。方言“租”說作“稅”，如：

一間稅我(一間租我)。

例(3)的“稅掣”試釋為“租借”。

詩山老輩人一般不說“借，而說“取如：

共汝取十箍(向你借十元)。

十箍取我(十元借我)。

這或許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方言“斷”與“轉音近可互代。例(1)指明是轉作生絹多少，契約末寫明買絹人梁押牙；例(2)指明轉作雇價；例(4)指明轉作價“陸碩”。從以上可說明，“取”原作“借”，但在市場交易運作過程中，買賣關系、雇傭關系凸顯明確。《唐建中三年(782)馬令痣舉錢契》中“舉錢人馬令痣年廿，同取人母苑二娘年五十，同取人妹馬二娘年十二”的“舉”、“取”可互代，也可證“取”作“借”應可信。又例(4)“寄取”連用，寄，借。“寄取”連用，應視為同義并列詞。又《吐魯番出土文書》中“舉取”常連用，如：

……舉取銀錢拾文，月別生利錢壹文

坐……

……舉取銀錢貳拾文，月別生利銀錢

貳文……

……舉取銀錢肆拾文，每月生利錢肆

文……

舉，借貸。綜上，“取”應作“借”。又例(4)的“秋”，不像是指秋天。詩山方言的“償還”、“贖回”，老輩人說成“，而“ci與“秋ciu音近可互代，民間一般用“秋ciu、“樹ciu”、“須ciu三字互代。文中的“秋”試釋為“償還”。

2.于：即“舉”借也(1)《戊戌年(878)洪潤鄉百姓令狐安定雇工契》：

……洪潤鄉百姓令狐安定為緣家內

欠闕人力，遂于龍勒鄉百姓就聰兒造作一

年，從正月至九末，斷作價直，每月五斗

(2)《庚子年(9407)洪潤鄉百姓陰富晟雇工契》：

庚子年三月一日，洪潤鄉百姓陰富晟

為家中乏少人力，遂雇同鄉百姓陰阿朵造

作一年……

(3)《戊申年(9487)燉煌鄉百姓李員昌雇工契》：

……燉煌鄉百姓李員昌為緣家欠少

人力，遂于赤心鄉百姓彭鐵子男章三，正

月至九月末，斷作雇價每月麥栗壹馱……

(4)《癸未午(9837)龍勒鄉百姓樊再升雇工契》：

……龍勒鄉百姓賢者樊再升伏緣家

中欠少人力，遂于效谷鄉百姓泛再員造作

營箍，從正月至九月末為期，每月算價壹

馱……自雇已后……[11283

例(1)“遂于龍勒鄉百姓就聰兒造作一年”，例(2)“遂雇同鄉百姓陰阿朵造作一年”，例(3)“遂于赤心鄉百姓彭鐵子男章三”，例(4)“遂于效觳鄉百姓泛再員造作營種”，此四例句式實際上是相同的，區別在于例(2)用了動詞“雇”。例(1)、(3)和(4)的“于”應是具有“雇、借”之義的動詞，否則句意不通。例(1)“遂于”后面指明“斷(轉)作價直，每月五斗”，例(3)“遂于”后面指明“斷(轉)作雇價”，例(4)“遂于”后面指明“自雇已后”，這都說明一開始不說明是“雇”，像這類句式在當時或許是一種習慣通語，不說“雇”，而說“借”，采用一種委婉的說法，和我們今天說“請保姆”，而一般不說“雇保姆”是一樣的。

詩山老輩人“借”說成“ge”，常用同音字“果ge或音近字“過ge代替。如：

共汝果五箍(向你借五元)。

共汝過五箍(向你借五元)。“過”可作“借”，又見：

鳳凰語雀兒：“急還燕子窟，我今已判定，雀兒不合過。朕是百鳥主，法令不阿磨

舉，詩山方音，舉與過。音近應可互代。于，遇合三平魚影；與，遇合三上語以；舉，遇合三上語見。據《廣韻》“與”、“于”同在魚韻，韻母應相同。唐五代西北方音以影可代用，可知與、于音近可互代。舉對舉也，從手與聲。已知“舉”、“與”同音，又“與”和“于”可互代，故“舉”和“于”也應可互代。“舉”屬見母，“于”屬影母，但在閩南方言里有原屬影母字的其聲母的讀音變為“g”的例子，如：蛙，影母，詩山方音(文)wa33，(白)guem水蛙，也可證“于”的聲母變為“g”與屬見母的“舉”(詩山方言聲母為“g”)相吻合。綜上，“于”、“舉”方音可通互代。又敦煌文獻里“舉”常作“借”，“舉”、“取”可互代作“借”，“舉取”連用作“借”，也可證“于”應為“借”。

3.喚：借

(1)《癸未年口文德雇工契》：

……龍勒鄉口口口文德，欠闕人力，

遂于赤心鄉賀康三雇取口不得工一日，每月來駝，春衣汗衫口口口口口鞋一兩，春汗衫口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或若車牛籠具鐮刀為卻牛畜喚池人田種一口非以人當牛畜口死主人字姓便是作無裴口口口口口口不許先悔(后缺)(2)《癸未年(9237)龍勒鄉口文德雇工契》：

……龍勒鄉口口口文德欠闕人力，遂于赤心鄉賀康三雇取口不得工一日，每月麥馱，春衣汗衫口口口口皮鞋一兩，春衣為口限至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一口或若車牛籠具鐮刀為卻牛畜，喚池(他)人田種，一珂?非以人當，牛畜病死，主人字姓便是作兒無裴(賠)恐口無本?，立此口契，不許先悔……

據例(1)、(2)文德雇工契應是同一立契文書，據文書內容，“非”即“賠”，“字姓”即“質牲”。文獻里

這類同音或者音近字互代常見。

筆者認為，“為卻”之下應加逗號。“為”即“被”，“卻”即丟失，“為卻”意指“被人撿去”。詩山方言，如：

手表落失，荷農卻去(手表丟掉，被入

撿去)。

“撿”詩山方言音“kiC4”，本字應是“掬”，鄉下人一般用“卻”代替。《廣韻》入聲屋韻：掬居六切說文撮也。(文)giok4(白)kiC4。又《廣韻》入聲藥韻卻去約切kiok4。“掬kiC4與“卻kiok4音近應可互代。又如：

兩日始得一車，一人專刈，一人口葦

并卻葉，乞知之。

這個“卻”應是“掬”，“撿”也。“牛畜喚池人田種一”之下缺一字，疑是“日”字。例(1)“死主人”之前缺一字，疑是“人”字。“非(賠)以人當牛畜”之下應加逗號。方言的“便”可作“據”解，如：

便說伊早死了(據說他早死了)。“主人字姓便是”之下應加逗號。“作兒無裴(賠)”，意指作兒當牛畜干活死了，主人不必賠他。

例(1)、(2)的關鍵句：如果車牛籠具鐮刀丟失，牛畜借給他人田種一天，賠用人當牛畜。依文意，文中的“喚”應指“借”。“借”或“租”，詩山方言說“Wa24”，鄉下人常用“換wa2”或“碗“153”代替。如：

五箍換我，且碗幾日(五元借我，暫借

幾天)。

“換”作“借”，如：

……無極世界男女之人，生世無道，

劫盜人物，肆行兇逆，傷害人命，刀戟刺

射，無所顧慮，換貸不還，取求無足，其罪

深重……

又如：

……雀兒共燕子：“別后不須論。室是

君家室，合理不虛然。一冬來修理，沈落悉

皆然。……”

文中的“共”即“講”也，詩山方言講gong53與共gong2z音近可互代。“流”與“碗”同聲旁“宛”，而“碗”詩山方言音wa。，“流”與“碗”應同音wa。落，居也吲未集掰。“流落”即“借居”。詩山方言可作“借”的wa與“換W121”音近應可互代，而“喚”與“換”同屬聲旁“奐”，“喚”應與“換w~121”同音。“換W~121”、“喚W~121”與“碗wa、“w~153”音應可通，可互代。綜上，“喚”、“浣”應作“借”。

4.請：雇貼：趁

(1)：

索再晟打鐘。守普光囚五日。貼駝群

五日。

史升朝放羊。貼駝群五日。

李君君丑年五月，薩請口羊。又九月

阿利川請羊。

段周德丑年常樂過瓜州節度。又阿利

川請羊。

曹進進送瓜州節度粳米。又阿利川請

羊。卯年歷梨請羊。

張榮榮送西州人戶往瓜州。阿利川請

羊。

張仙進死興國持韋皮匠。貼馬群五

日。

趙卿卿報恩加進守囚五日。貼馬群五

日。

張祖子放羊。

李仙光貼羊。

(3)：

史伯合貼羊。

史通子放羊。

白天養差西桐請羊廿

依《廣韻》人聲帖韻帖貼他協切。詩山方名白讀tiap4。“趁”，詩山方音白讀tan2~。“貼”與“趁音之轉互代是有可能。“趁”，詩山方言指“放，趕，驅趕”，如：

伊去趁羊(他去放羊)。

豬趁出去(豬趕出去)。

牛趁去山上(牛趕去山上)。依文意，貼，趁也。例(1)中“貼駝群五日”，“則馬群五日”，意指驅趕放駝群五日、馬群五日。“史升朝放羊。貼駝群五日”一句，說明“放”、“貼”用法有區別。羊可以大半天在一個地方吃草，故用“放”。駝、馬吃量大，要換地方，故用“貼”，“趁”也。

雇，詩山方言音叫cia2'，鄉下人一般用“請”什替。如：

請三日(雇三天)。

割稻請兩人作半日(割稻雇兩人干半

天)。

請一日割稻三十箍(雇一天割稻三十

元)。

大作人請價一日四十箍(干大活的雇

價一天四十元)。

請牛來犁田(雇牛來犁田)。

伊請羊來律奶(他雇羊來擠奶)。詩山方言“請”的用法與文意相吻合。

5.低：貳借借貸(1)《己丑年(9297)龍家何愿德貸褐契》：

……龍家何愿德于南山買買(賣)，欠

小(少)褐，遂于永安寺僧長千面上低出褐

叁段，白褐壹段，比至南山到來之日，還褐

六段……取褐人何愿德(押)

(2)《甲午年(934)鄧善子貸絹契》：

……鄧善子欠少疋物，遂于鄧上座面

上生絹壹疋，長叁丈捌尺五寸，福(幅)

壹尺九寸，又生絹壹疋……貸絹人鄧善子

押

(3)《乙未年(9357)押衙就弘子貸絹契》：

……押衙就弘子往于西州充使，欠少絹帛，遂于押衙閻全子面上生絹壹疋，長肆拾尺……

(4)《辛丑年(941)賈彥昌貸絹契》：

……賈彥昌緣往西州充使，遂于龍興寺上座心善面上貸生絹壹疋……又貸帛拖(施)綿綾壹疋……自后，西州題日還利頭好立機兩疋……佩物人賈彥昌(署名)。

據《康熙字典》子集中人部，低[集韻]而至切即貳字。又據《集韻》貳而至切。貳低同在一小韻內，應同音。

貳，詩山方言音文讀lim，白讀1~131。借，方言音說“果ge53，詳上。“借”老輩人說“果軟ge531,q53'，如：共汝果軟五箍(向你借五元)。共汝果軟幾日(向你借幾天)。也可寫作“過貳”，如：

共汝過貳五箍(向你借五元)。

共汝過貳幾日(向你借幾天)。

詩山方言的“果軟”(“過貳”)為同義并列詞。“軟”方音白讀，“貳”方音白讀l~q31，“軟”“貳”應可互代。例(1)低與取互代，例(2)低與貸互代，例(4)貸與佩互代，且依文意“低”即“貳”，應指借，借貸，從詩山方言老輩人的說法，也可證低(貳)應為借，借貸。

6.濕：粟(1)《丙子年(916)赤心鄉百姓阿吳賣兒契》：

赤心鄉百姓王再盈妻阿吳，為緣夫主早亡，男女碎小，無人求(救)濟……今將福兒慶德柒歲，時丙子年正月廿五日，立契出賣與洪潤鄉百姓令狐信(進)通，斷作時價干濕共叁拾石，當日交相分付訖，一無玄(懸)欠……(2)《丙子年(9767)楊某領得地價物抄》：

丙子年十二月四日楊口口領得地價物抄，生絹壹疋，長叁丈柒尺參寸，準折濕物貳拾伍碩，白斜褐叁段……(3)《乙丑年(965)都頭王保定還舍地價憑》：

乙丑年四月廿八日，于都頭王保定邊舍地賈(價)升合不欠，并攄干濕填還足，屋木賈(價)未取……《廣韻》人聲緝韻“濕”失人切，詩山方音文讀sip4，白讀ci074。又《廣韻》人聲燭韻“粟”相玉切，詩山方音文讀siok4，白讀cik4。“濕”與“粟”白讀音近，應可互代。且敦煌吐魯番文獻里若用糧食作抵押，一般用麥或者粟，也可證“濕”應指“粟”。“碎”即“細”，依詩山方音“碎sui2l，與“細sue21”音近應可互代。詩山方言“小”說成“細”。如：

細子(小兒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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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許慎，撰，說文解字注[M]，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