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



與兩年前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如出一轍,德班氣候大會也不得不在各方談判無果的情況下,進入了“加時賽”階段。也許受毫無成果的哥本哈根會議的影響,德班會議的最終結果牽動了各方神經。
長達14天的德班氣候大會,讓各國代表都心力憔悴、疲憊不堪,會議期間各種突發事件不斷。11月30日,德班大會在討論綠色氣候基金設計問題時,美國代表提出要對基金設計草案進行深度修改,導致會議無法達成基本共識,會場一片混亂,大會主席只好宣布暫停會議。
而美國在減排問題上一貫的消極態度在會場上遭到了美國學生的抗議,美國氣候變化特使托德?斯特恩只能尷尬地站在臺上,等待美國學生大聲朗讀宣言。正當各方代表為謀求最后的成果“加時”磋商時,一份偽造的“決議草案”在會場散發,會議議程不得不再次推遲。
德班會議的“拉鋸戰”加上時不時的“突發事件”,讓所有人對這次大會充滿了悲觀情緒。12月11日凌晨,德班大會終于閉幕,《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起死回生”,另外,還通過了涉及長期合作行動計劃、綠色氣候基金和2020年后減排的安排等決議文件。
本屆大會主席、南非國際關系與合作部部長馬沙巴內坦言,雖然大會上達成的4份決議“并不完美”,但它們是“里程碑式”的。
這一結果讓所有人特別是中國代表長出了一口氣。自《京都議定書》第一承諾期實施以來,中國已成為CDM(清潔能源發展機制)的主要供應方,不但為全球溫室氣體減排做出了貢獻,也為國內企業帶來了不小的收益。
《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如果無法延續,CDM可能在2012年以后不復存在。由于對CDM前景悲觀,近兩個月來,國內CDM項目不斷遭到國外買家的變臉,被要求降低價格或中止合同。目前,CERs(溫室氣體核證減排量)價格已經腰斬,跌至5歐元左右的歷史低位。盡管《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已成定局,但CDM行業要經歷兩三年的低迷期已毋庸置疑。
國內CDM經歷自然淘汰期
江蘇鎮江強凌電子在蘇北漣水縣為當地農民免費發放節能燈,換取他們的白熾燈。相比白熾燈,節能燈可以節約75%的用電量,100萬只節能燈在當地一年可節約用電超過5000萬千瓦時,為當地農民每年節省電費2500萬元。按照火力發電的標準,100萬只節能燈使用7年可累計減排二氧化碳23萬噸。
強凌電子將這23萬噸碳減排指標以每噸11歐元的價格賣給了德國復興信貸銀行。這樣的生意源于清潔能源發展機制(CDM),是國際社會為減緩氣候變化,基于市場建立的創新機制。從市場的角度,CDM形成了一個多贏的局面,創造了多贏的商業模式。
不久前發布的2011年氣候變化綠皮書《應對氣候變化報告(2011):德班的困境與中國的戰略選擇》顯示:截至2011年9月15日,中國在聯合國清潔發展機制(CDM)執行理事會成功注冊項目數量增加為1574個,約占東道國注冊項目總量的45.7%,簽發量約4.19億噸二氧化碳,占全球總簽發量的57.91%,累計收入超過30億美元。
自2004年中國碳交易市場啟動以來,國內就興起了一波CDM項目熱潮,各省市相繼成立了CDM管理中心,以項目開發和咨詢為主的中介機構也應運而生。北京一致人和國際環境科技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楊智良對《新財經》記者表示:“CDM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最早的時候了解的人不多,記得我們剛開始做CDM的時候,我的一名員工就說,全國真正懂低碳的人可能只有100個,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應該說,最早進入CDM領域的人,抓住了很好的機會。”
經過幾年的發展,CDM在中國涉及的項目包括能源、化工、建筑、制造、林業等領域,其中,可再生能源中風電占了最高比例。“十一五”期間,中國的風電每年都呈翻番式增長,這其中與國家鼓勵新能源的政策有關,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CDM項目的推動。中創碳投戰略總監錢國強表示:“國家鼓勵企業投資綠色能源,但企業轉型是需要付出高成本的。我們可以通過市場手段幫助企業將高成本變得具有可行性,CDM項目正好可以有一塊補貼,激勵企業開發風電項目。”
北京景源豐華國際咨詢有限公司技術總監鄭照寧對記者說:“以前,大家都說風電行業是替銀行打工的,因為風電企業賺的錢剛好夠還銀行貸款。在國內,最好的風電項目能達到7%的收益率已經不錯了,有了CDM后,1噸減排量可以補貼10.5歐元,等于1度電增加了1毛錢,這已經非常可觀了,相當于把風電項目的收益率提到了8%以上。”
如今,在全球CDM項目中,中國項目已經占了半壁江山,而且,中國項目無論從數量上還是規模上,都比其他國家大得多。鄭照寧介紹:“中國CDM項目的特色就是單個項目減排量大,比如菲律賓,一共做了40多個項目,加起來的減排量還不到60萬噸。而中國內蒙古一個300兆瓦的風電項目減排量就達70萬噸。”
楊智良也告訴記者:“僅云南、四川、湖南三省的項目數量就達七八百個,有的小國家可能一共才有十幾個項目。而且,中國項目比較規范,容易跟國際接軌。目前,能與中國相提并論的也就是印度和巴西。”
看到CDM帶來的收益,國內很多企業都成立了CDM部門,一些中介機構也紛紛搶食這塊蛋糕。但由于CDM項目開發周期都比較長,注冊手續繁瑣,一個項目的注冊時間順利的話也要兩年,拿到錢最短也要三年;而且,CDM機構都不是很大,三四十人的公司就算大的,有些小公司只做了幾個項目甚至一兩個項目就做不下去了。楊智良告訴記者:“經過幾年的沉淀,國內像湖南、甘肅的CDM中心做得還比較好,其他省市的CDM中心后來幾乎都煙消云散了。現在國內CDM機構能剩下五分之一就不錯了,原來CDM項目火的時候,我們公司天天都有好幾撥外國人過來,現在一周也沒有一個外國人來。”
有些中介機構在經過了幾年的運作后,剛剛到收獲期,時間已經到了2008年、2009年,距離《京都議定書》第一承諾期結束的2012年越來越近。2009年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的無果而終,加深了人們對CDM行業的悲觀情緒,CDM項目在2012年之后是否還存在,完全取決于《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的談判。由于CDM項目耗時良多,加上對未來前景的悲觀,國內小的中介機構紛紛退出了CDM市場。做得比較好的機構盡管項目不少,但也始終在忐忑中等待著2012年“大限”的來臨。
CDM遭遇歷史低谷
在運作初期,大家都認為CDM是天上掉“餡餅”的項目,在對整個程序不太了解的情況下,紛紛盲目進入。但真正進入到這個行業后才發現,其實很難做,沒有一定意志力很難在CDM業做下去。楊智良告訴記者:“我們的技術人員為一個項目投入兩三年時間,最后可能因為政策、市場或其他原因,項目注冊失敗了。每到這個時候,大家都會嚎啕大哭。而且手上的其他項目,也許是同樣的結果,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進來了,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當然,一旦項目簽發下來,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楊智良也給記者講述了他們在運作項目過程中的酸甜苦辣。由武漢凱迪電力和圣農公司合資成立的凱圣生物質發電廠,是利用圣農養雞場的廢料——稻殼和雞糞的混合物為燃料發電,這種利用生物質能發電產生的二氧化碳是可以不計算的。這個項目一年的減排量是19萬噸,買家是日本大型電力公司——東京電力。
由于利用雞糞發電申請CDM項目在國內屬首例,沒有現成的方法學可以參考。在做了方法學偏移后,項目兩年后在國內通過了注冊。但遞到東京的第三方審核機構后,半年都沒有音訊,后來只好投訴,又經過了半年時間終于有了最后的結論。整個項目經過了三年時間才注冊下來。正當武漢凱迪和整個項目組認為大功告成之時,日本發生了核泄漏,事故殃及項目的買家——東京電力,當時,東京電力要破產的傳聞不脛而走。大家都在擔心三年的心血可能要白費。絕望之時,東京電力還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按期支付了項目費用。
其實,國內CDM項目的注冊過程很多都是一波三折,楊智良感嘆:“項目開始時,業主都比較配合,到了一定階段,業主對項目熟悉了以后,就會講很多條件。等雙方磨合得差不多了,國際市場上又發生了方法學的變化或技術上的變化。等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歐債危機來了,買家又沒錢了。”
近半年來,CDM項目所產生的CERs(溫室氣體核證減排量)價格跌至每噸5歐元左右的歷史低點。中國大量CDM項目面臨買家變臉的風險。錢國強表示:“這跟供求失衡有關,歐洲的需求量有限,再加上歐洲、美國的經濟不好,在這種情況下,發達國家越來越把CDM看作是一種援助項目,積極性越來越差。”
楊智良認為:“其實,碳市場與股市差不多,都是做金融產品,碳市場價格下跌,跟碳市場本身關系不大,跟實體經濟不景氣有關。2009年金融危機時,碳交易也是一落千丈,當時像花旗銀行、世界銀行都撤出了碳市場。”
碳市場價格走低,嚴重影響了國內CDM項目的實施。近兩個月來,國外很多買家提出中止項目,或者提出各種條件,如果這些條件達不到,買家就解除合同。鄭照寧介紹說:“每一個CDM項目都有上百頁的條款,之前包括業主、中介機構、律師都不會注意那么多條款,以前市場好的時候,買家從來沒用過這些條款。現在價格跌了,買家怕賺不到錢,所以啟動這些條款來達到中止合同的目的。”
就在德班氣候大會期間,國內很多CDM項目業主都遇到了這個問題,給企業造成了較大的損失。鄭照寧舉例說:“一個風電CDM項目之前的價格是10.5歐元,現在的浮動價格只有4.54歐元,1噸減排量就損失6歐元,相當于1噸減排量要損失50元人民幣,一個10萬噸的風電項目就要損失500萬元。”
買家變臉是近期國內CDM項目遭遇的普遍現象。之前,發改委規定了國內CDM項目申請中的碳交易底價,化工類項目最低價為8歐元/噸,可再生類項目最低價為10歐元/噸。楊智良對記者說:“現在買賣雙方只能坐下來談判,按照國內之前的保底價,買家要想變動價格也不是那么容易,大家都在以一種拖而未決的方式處理。”
探索減排新盈利模式
德班大會期間,各方都在時時刻刻關注大會的進程,中國由于是CDM項目的主要賣方市場,更加關注《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的實施。應該說,德班會議的結果還是讓各方人士松了一口氣。此前,以承接和咨詢CDM項目的中介機構也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一旦《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不存在了,他們也會在2012年前把能注冊的項目都注冊上,因為只要是2012年12月31日前注冊的項目,在2012年以后產生的減排量也是可以交易的。但2013年以后的新項目可能就沒有人接了。
德班會議決定實施《京都議定書》的第二承諾期,給CDM行業帶來了新希望,至少他們不用在2012年以后轉行去做別的了。但是,即使有了《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CDM的行業形勢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第二承諾期只是各國的一種共識和政治上的承諾,最后執行下去還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錢國強認為:“第二承諾期應該是打了折扣的,像俄羅斯、日本已經明確宣布要退出《京都議定書》,加拿大近日已經正式退出了。第二承諾期參加的國家肯定比以前少了。”
而且,CERs(溫室氣體核證減排量)的主要需求方——歐盟規定2012年以后只無條件接受來自最不發達國家的CDM項目,是否接受發展中國家的CDM項目,現在看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雖然德班會議是一個積極信號,但歐洲的政策是否會松動,還要觀察。
鄭照寧認為:“估計國內CDM行業在2013年以前都會比較低迷,2014年能有一定起色就不錯了。真正火起來應該要到2020年,也就是中國真正參與減排的時候。”
不過,2012年以后還會有新的市場可以開拓,比如澳大利亞2015年會啟動碳交易市場,韓國也會在2012年通過碳交易立法,這些國家將成為新的CDM出口市場。包括日本,雖然它不參加《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但日本在減排方面有一些新的機制。日本與中國、越南、菲律賓、印度、秘魯和泰國國家間簽署了合作減排項目,通過技術轉讓使海外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減排部分能算入日本的減排量。所以,未來日本用技術來與中國交換減排量也是有可能的。
錢國強表示:“2013年至2020年,全球CDM肯定會有一個逐步退出的機制,所以國內也要建立碳交易機制。”鄭照寧認為:“如果發改委的《中國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活動管理辦法》能盡快得到國務院批準,國內碳交易市場應該能做起來,但相關政策在短時間內無法出臺的話,對于國內CDM行業肯定會有影響,一些中介機構、管理公司會減少,一些公司可能會轉行。”
盡管《京都議定書》給了我國CDM行業一個緩沖的時間,但今后CDM項目肯定會在技術層面有比較大的變化。楊智良表示:“其實CDM技術層面的問題從2008年開始就在變化,比如,原來有6種溫室氣體項目都可以申請,最早我們做了很多氫氟碳化合物(HFC3)的項目,后來逐漸被限制了;還有一些余熱發電項目,也隨著技術基準線的變化逐漸淡出了市場。”
未來,無論是CDM項目類型還是減排的計算方法上,都可能發生變化。比如,以前是按項目減排,今后可能會按行業減排;以前能做的項目今后可能不能做了,但以前不能做的項目可能今后就能做了;還有,項目的計算方法、碳交易的方式,等等,今后都可能發生變化。
應該說,2012年以后,一些技術比較先進的企業在CDM領域會有比較多的機會,楊智良認為:“像小水電項目就比較穩定,技術也相對成熟,注冊成CDM項目后,發電量、減排量和預期收益都比較穩定,未來,小水電應該還是被看好的項目。另外,一些新的節能技術,比如太陽能、電動汽車、潔凈煤等領域都會有一些新的減排方式,這些都是未來CDM的熱點。”
接下來無論國際碳交易市場如何慘淡,隨著中國經濟的轉型,碳減排是一個大的趨勢,國內企業應該在碳交易之外拓展新業務。楊智良告訴記者:“未來在碳核算、碳稅方面都會對企業有一定的要求,企業要對碳資產進行管理,每個企業都會要求出一套碳資產的報表。所以,作為CDM中介機構,可以為企業做碳核算的服務、碳資產的管理。或者向個人賣一些環保產品,向企業提供環保技術的轉讓平臺,等等,CDM行業肯定要有新的盈利模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