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11年《民事訴訟法(修改稿)》草案審議時,許多學者提出了食品公益訴訟的概念,使公益訴訟再次成為熱議的焦點。就司法實務而言,重要的不是討論食品公益訴訟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而是探究食品安全公共利益在法律上的具體訴求,以及如何滿足其訴求。本文以檢察機關提起食品公益訴訟為例,借用經濟學上外部性理論,從公益訴訟的保護對象入手,分析食品公益訴訟的客體及其請求權基礎,并結合訴訟法的基本命題,論證食品公益訴訟的訴訟請求、損失的計算以及舉證責任等問題,進而劃分公益訴訟與行政權、私權在訴訟法上的銜接界線。
關鍵詞:食品公益訴訟;檢察機關;公共利益;訴訟請求
中圖分類號:DF83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2.01.15
“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 。 隨著經濟社會快速發展,食品安全出現了一些新情況、新問題,食品安全事故時有發生。自2001年中秋節南京冠生園陳年老餡月餅事件發生以后,瘦肉精豬肉、三鹿奶粉、毒大米、“地溝油”等波及全國的食品安全事故接連曝光。因此,如何解決食品安全問題,緩解社會恐慌與不信任因素,增強民眾的幸福感和安全感,是今后必須解決的難題。但是,對食品安全的法律保護方面,以國家為本位的行政法、刑法和以個人為本位的民商法在現階段均出現了提襟見肘的現象,而以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法益的經濟法,雖然以國家干預的形式介入社會公共生活,明確了企業的社會責任,可在措施和手段上太過于行政化,可訴性不強。在此背景下,公益訴訟作為一種大眾性的話語機制應運而生,關注和改變著公共討論的主題。尤其是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民事訴訟法(修改稿)》草案后,公益訴訟越發成為熱議的焦點。筆者認為,設立食品安全公益訴訟制度已是大勢所趨。然而,食品公益訴訟訴什么,怎么訴,為什么要訴,則需要進一步梳理和明確。
一、食品公益訴訟的對象
食品公益訴訟要維護的是社會公共利益,首當其沖的是要了解什么是公共利益以及公共利益存在的表現形式和特征。
(一)公共利益的內涵與外延
“公共利益”在法學、政治學及社會學等學科中使用頻率很高,但目前沒有普遍而具體的定義。僅從字面意義而言,公共利益是一個與私人利益相對應的范疇。《牛津高級英漢雙解詞典》中,公共利益是指“公眾的,與公眾有關的或成為公眾的、共同的利益”。在這一概念中,對“公眾”、“利益”兩個關鍵詞的內涵與外延也是模糊的,即利益內容和受益對象不明確。但是對公共利益內涵與外延的探索,理論與實務界一直沒有停止過。隨著社會經濟生活的發展變化,先后經歷了否定說、肯定說、綜合說的發展歷程。
1.公共利益“否認說”
胡金龍:檢察機關食品公益訴訟探討
英國功利主義代表人物邊沁認為“個人利益是唯一現實的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只是一種抽象,它不過是個人利益的總和”,“共同體是個虛構體,由那些被認為可以說是構成其成員的個人組成。那么,共同體的利益是什么呢?是組成共同體的若干成員的利益的總和;不理解什么是個人利益,談共同體的利益便毫無意義”[1]。“否認說”將公共利益定義為社會各成員的個體利益之和,強調個人的自我利益是人類社會運作的普遍動力,認為個人利益是惟一現實的利益,公共利益不過是個人利益的綜合。他們否認社會作為獨立的一個主體存在其本身的需要和利益。
2.公共利益“肯定說”
美國學者博登海默認為公共利益是客觀存在的,它是一定范圍內不特定多數人的公共利益。公共利益與“共同福利”、“ 共同利益”這些術語一樣,“是一個不無用處的概念工具,它意味著分配和行駛個人利益時絕不可以超越外部界限,否則全體國民就會蒙受嚴重損害”[2]。肯定說承認公共利益客觀存在,但是與個人利益是對立沖突的。
3.公共利益“綜合說”
德國公法學者萊斯納指出,基于現代社會生活現象的多樣性,不能將公益與私益視為相反的概念,兩者應是相輔相成、并行不悖的概念。多數人的私益可以形成公益,公益由私益組成,不能絕對地排除私益。其中,有三種私益,可以升格為公益。一是不確定多數人的利益。到底必須累積多少人的私益才能構成公益,須依民主原則來決定。二是具有某種特別性質的私益等于公益,如涉及私人的生命及健康方面的私人利益。國家保障私人的生命、財產和健康,就是公共利益的需求。保障這些私益符合公益的目的。三是通過民主原則,將某些居于少數的私人利益形成公共利益。如對于社會上的某些特別團體,其成員數量不足以形成多數的情況[3]。
對于上述不同的學說,誠如馮憲芳博士所認為的,“無論從哪個學科,社會公共利益的研究始終與個人利益聯系在一起,可以說,社會公共利益是伴隨著對個人利益的限制而出現的,社會公共利益一經產生,就向整個人類社會及相關的社會科學展現了個人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的矛盾關系。只不過不同的學科由于研究視角不同,給出了不同的答案。”“社會公共利益的基本語義可以理解為社會公眾基于社會經濟發展乞求滿足的要求、愿望或需求”[4]。因此,公共利益從外延上看是一個不確定的概念,很難從正面準確地定格其概念。
(二)公共利益的基本特征
從不同的學說和發展階段的變化,我們知道,以公共利益為本位或是以私人利益為本位,并沒有告訴人們公共利益包括哪些內容,它只闡明了利益的指向性。盡管由于公共利益的抽象性、動態性而使其內涵人言人殊,但仍然可以總結出公共利益內涵的一些基本要素。
1.公共利益的客觀性
公共利益不是私人利益的線形疊加[5],也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個人基于利益關系而產生的共同利益。不管人們之間的利益關系如何,公共利益都是客觀的,它是從個人利益中分離出來的、與公眾利益密切相關的一種獨立利益,尤其是那些外生于共同體的公共利益。這些利益客觀地影響著共同體整體的生存和發展,盡管它們可能并沒有被共同體成員明確地意識到。
2.公共利益的社會共享性
既然公共利益是共同利益,既然它影響著共同體所有成員或絕大多數成員,那么它就應該具有社會共享性。這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第一,所謂社會性是指公共產品一旦生產出來投入到消費領域,就因社會關系的流轉而波及不特定的人群。
馮憲芳博士在《社會公共利益的經濟法保障研究》一書中認為,公共利益有四個特征:主體的廣泛性;內容的社會共享性和經濟性;生成價值的社會合理性;確定的程序正當性。第二,所謂共享性既是指公共物品一旦生產出來,就無法排除特定人的消費,整個秩序受到侵害后,這種不安的社會消費情緒不僅影響直接消費的主體,也能影響沒有直接參與消費的主體,至少能間接地增加待消費主體的鑒別成本。
3.公共利益的多樣性
從理論上講,公共利益將使共同體的全體成員受益,但由于每個成員經濟能力、社會身份、自身素質與能力不盡相同,事實上共同體全體成員的受益程度是不均等的,即公共利益對不同共同體以及共同體的不同成員并不是絕對一致的,不同的個體和群體不僅對公共產品的需要類型和程度存在差別,而且受益程度、受益時間也存在差異性[6]。比如,消費了不安全食品之后,有的人健康權受到了侵害,而有的人可能增加了免疫力。
二、食品消費公益訴訟的客體
公共利益由于外延的不確定,在哲學、社會學上的表現形式不一,就法律層面而言,我們一般著重于公共利益體現的法律關系,但是,即便如此,公共利益在不同部門法中的體現形式也是不同的。比如行政法主要是從行政管理的層面,民商法主要從私權保護的方面,經濟法、社會法主要從社會利益的保護方面。關于公益訴訟的客體類型,有學者根據公共利益影響人群確定性與否的強度和表現形式,將其分為為擴散性利益、集合性利益、個人同類性利益 [7]。
擴散性的權利是指個人的不可分的權利。比如享受潔凈空氣的權利、獲得真實的廣告的權利、享受安全產品的權利等。這種權利都是屬于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是屬于特定的個人或者機構,它實際上包含著一種社會公益的性質。集合性權利也是超越個人并且是不可分的。但是與擴散性權利相比較而言,這種權利屬于先前在相互之間就有特定法律關系的特殊團體,在成員的身份上也比擴散性的權利要確定。在這種案件中,原、被告之間的成員都是比較確定的,在他們之間也存在某種特殊的實體法律關系,如合同關系等。個人同類性權利則和我們通常說的普通共同訴訟中個人享有的權利比較相似,集團成員因為有相同的事實或法律爭議而擁有相同或相似的訴因,個人同類性權利實質上是一種個人權利的集合。(參見:張偉和.巴西的集團訴訟制度[N].人民法院報,2005-04-29.)但這種分法更多的還是從食品消費者個體的角度出發看問題。本人認為,應從《產品質量法》、《環境保護法》、《食品安全法》等經濟法所側重保護的法益中尋找公益訴訟的客體,即不安全食品到底侵犯了哪些公共利益。為進一步探明不安全食品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路徑和模式,有必要引入經濟學上的外部性理論。所謂外部性理論是指“某個經濟主體對另外一個經濟主體產生的一個外部影響,而這種影響又不能通過市場價格進行買賣”,即“外部性是指那些生產或消費對其他團體強征了不可補償的成本或給予了無需補償的收益的情形”。根據外部性影響的效果,可以分為外部經濟和外部不經濟。外部經濟是指一些人的生產或消費使另一些人受益而無法收取費用,外部不經濟是指一些人的生產或消費使另一些人受損,而無法補償受損者[8]。
(一)社會交易成本的上升
社會經濟效益、安全、民主、自由、秩序和公平,是人類社會經濟發展的追求和目標,就個體消費者和社會整體而言,對食品消費安全秩序的期待,同樣是自然而然的,無須論證。在食品消費領域,供應者向消費者出售不安全食品后,導致消費者身體、財物、精神受損,供應者就此獲得了利益,產生了外部性不經濟,放大到整個社會后,消費群體的總損失,顯然要高于供應者的總獲益;其次,出現食品安全問題,消費者在將來的消費過程中,會增加識別食品是否安全的措施,縮小消費選擇的范圍,致使其消費的成本增加,享受生活樂趣的機會減少;就供應者而言,為偽裝不安全食品的安全性,對抗消費者的識別手段和懲罰,必然要增加偽裝成本,或者削減企業生產的穩定性,盡量控制規模,或者增強流動性,“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據統計,全國目前有食品生產加工企業44.8萬家,其中10人以下的小企業、小作坊約占總數的80%[9];中國每年生產抗生素原料大約21萬噸,其中46.1%被用在了畜牧養殖業。
詳見:溫州商報.雞豬魚拿藥當飯吃-濫用抗生素的中國,可能會有重大公共事件出現[EB/OL]. [2011-12-22].ttp://www.wzrb.com.cn/article333678show.html.可見,雖然外部性不經濟不是我國食品行業社會交易成本高的唯一原因,但外部性不經濟與企業內部的不經濟相結合時,就是典型的惡性循環。
(二)公共服務的額外負擔
現代社會,生產不斷社會化之后,經濟生活呈現多樣化,社會和個體的利益也表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傳統熟人社會基于差序格局而形成的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制約與幫扶機制日漸式微,因此,無論是基于社會契約論,國家公司論,還是代議制等國家與社會、個人的關系理論,均要求國家履行公共服務的功能。具體到市場層面,國家應“站在社會總體福利的層面,以立體的視角對社會成員的權利義務作出公平、合理、有效率的配置,需要的是對各種訴求的掂量,對各種可能性后果的系統考慮,需要一種審慎的整體主義制度觀”[10],即在必要的時候干預市場,制定合理的公共政策,協調市場主體的利益分配等等。但是,任何公共政策或國家干預,均是一種資源消耗的過程,出現食品安全問題后,政府以下幾方面的成本是不可避免需要增加的:一是加大監管懲罰力度,增加行政管理的投入,如加強專項整治、抽查、排查,制定添加劑的安全標準,提高食品企業入市門檻等
如2011年4月,溫州龍灣出現染色饅頭事件后,政府成立了專案組和協調會議,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分別介入,后認為違法數量不多不夠刑事立案標準,由技術監督部門對范某處以45000元罰款(溫龍質技監罰字2011第95號行政處罰決定書)。;二是加大宣傳與安撫。如向社會增加投入安全食品的識別知識,擴充受損害群體發泄怨氣的通道,防止同態復仇,增設信訪和警察人數等;三是修復緊張或破損社會秩序的費用。2011年6月,溫州鹿城區人民法院以銷售偽劣產品罪,對陸某等12人生產、銷售病死豬肉行為判處1-10年不等的徒刑并處罰金(2011溫鹿刑初字第162號刑事判決書)。同年,溫州檢察機關對甌海區生豬屠宰管理部門王某以玩忽職守進行偵查和公訴。如增加訴訟人員投入,公布懲罰結果,社會救濟,食品安全保證金等。四是獎勵提供安全食品的經濟主體。如評優良企業,綠色食品,無公害食品,減免稅收等。
(三)企業社會責任的逃逸
企業的社會責任是自由資本主義后期發展起來的一種責任形式,要求經濟主體主動對社會大眾承擔一種維護和增進社會公共利益的積極責任,主要是為了彌補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慣性過分沖擊社會弱勢群體和防止壟斷,最早產生于德國和美國。這里的社會責任“并不是違反法定義務所應受到的懲罰或承擔的不利后果,而體現企業多社會倫理期望的回應,承擔的不過是一個良好社會公民促進社會福利的本份,反映了企業追求長遠發展以及與社會和諧的價值回歸”[11]。不安全食品的銷售和生產,向社會不特定的人群進行擴散,進而以低廉的成本獲取大額的利潤,不僅損害了同業守法企業的公平競爭機會,變相阻礙了守法企業的順利發展,而且對消費群體而言,企業喪失了基本的社會倫理。這種外部不經濟的責任逃逸,極易引發公共事件,產生信任危機和誠信體系崩潰,甚至引發人種的基因異化。
(四)個體權利的集體性損耗
食品消費具有隨機性、日常性、瑣碎性、流動性,消費時大部分是即時結清合同。在現代社會,消費一次食品需要簽訂一份書面合同是無法理喻的;而消費之后,食品經過人體吸收,其物質形式亦已發生變化,同時,無法約束購買食品者,就是食品消費者。在出現食品安全問題時,消費者受到的損害有些予以容忍,有些無法容忍,但維權的成本可能高于獲得補救的收入,最終被動性地選擇放棄權利的救濟。就單個消費者而言,可以歸結為自由處分權利的行為,屬自愿放棄零星或零碎的權利,而聯動到整個社會時,不特定的個體利益出現集體性損耗,零星變成了塊狀和碩大,個體權利量變后成為公共利益。反之,就銷售者或者生產者而言,屬于大規模的不當得利。
三、食品公益在訴訟法上的考量
關于經濟學上的外部性問題,傳統理論上有兩種解決方法:一是通過私人協商;二是政府干預。根據科斯定理
科斯:英國人,新制度經濟學的奠基人,獲得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發現和澄清了交易費用和財產權對經濟的制度結構和運行的意義,代表作為《社會成本問題》。,如果私人之間能夠無成本地就配置資源進行談判,并能清晰地劃分產權邊界,就能解決外部性問題。但是,如果私人之間的談判是需要支出成本的,就應由政府出面干預,制定相應的公共政策,通過征稅、補貼等等的命令方法進行控制,典型的如“庇古稅”。
根據污染所造成的危害程度對排污者征稅,用稅收來彌補排污者生產的私人成本和社會成本之間的差距,使兩者相等。由英國經濟學家庇古最先提出,這種稅被稱為“庇古稅”。然而,在食品安全領域,無成本的談判空間基本上不存在,而政府的強制干預前提是要對交易成本的核算,食品不安全引起的社會公共利益損失多樣化又影響了成本核算的精確度。在沒有準確的信息來源和信息處置、收集系統前,政府強制性公共政策的出臺,往往是一把雙刃劍。在此前提下,食品公益訴訟作為一種折中的處置方法,逐漸登上了歷史舞臺。其訴訟場景的對抗與交流功能,不僅彌補無成本協商的軟弱,更能緩解政府強制干預的剛性。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承擔著訴權監督、行政權監督、審判權監督三大職能,在代表國家、社會及不特定個體去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方面,是責無旁貸的,也是相對最合適的。公益訴訟由哪些主體承擔訴權,是制度配置層面問題,不是本人論述重點,故不對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進行論證。就算不由檢察機關提起訴訟,其他機關或團體提起,也需要解決訴訟法上訴的利益,請求權基礎,損失計算等基本命題。現以檢察機關提起食品公益訴訟為例,分析食品公益訴訟在訴訟法上的相關命題。
(一)食品公益訴訟的請求權基礎——訴訟請求
訴的利益是指權益受到侵害或者與他人發生糾紛時,需要運用訴訟程序進行予以救濟的必要性,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請求權基礎。
從微觀的角度講,銷售者與消費者之間是一種合同關系,消費者支付價款,銷售者交付食品構成合同的整體。根據我國合同法的基本原理,合同履行應該按照約定或者法定的要求進行,有害食品、瑕疵食品的交付是一種不適當履行,除對消費者產生基于合同的利益損失外,還導致消費者健康的損害,既損害了消費者債權,還侵害了消費者其他的權利。銷售者存在違約行為和侵權行為,理論上稱之為“加害給付”。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在很多方面存在差異,不過在瑕疵履行時又會竟合。當下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的義務基礎被統一起來,差別日趨減弱[12]。傳統合同相對性原則的圍墻已為《產品責任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等特殊法規定的社會責任規則開啟了方便之門。對此,美國耶魯大學法學院終身教授吉爾莫曾作過這樣的描述:“顯然,古典契約理論試圖在一般侵權行為的范圍內區分出一個特殊的領地—契約責任。如今,它為保護其領地建立起來的防護堤,顯而易見地正以較快的速度趨于崩潰,隨著準契約和不當得利理論的發展,古典約因理論在“獲益”方面有了突破。同時,隨著允諾不得反悔理論的發展,它又在 “受損”理論方面也有了發展[13],進而吉爾莫認為契約已經死亡,但又認為其在復活節可能會復活。因此,就食品消費侵權而言,并不是傳統嚴格意義上的合同或者侵權,而是兩者的融合。
從宏觀的角度看,由于公共利益的社會共享性、多樣性,不安全食品引起外部性問題,導致社會交易成本上升、公共服務額外負擔、社會責任逃逸、個體權利集體性損耗。上述客體的存在,就是食品消費侵權的請求權基礎。由于公益訴訟的本質是公權力利用社會法、經濟法、私法規范去維護公共利益,也需要考慮成本與效益問題,因此在區分請求權基礎的時候,應考慮其他公權力是否已在維護上述客體方面進行配置;如果已經配置并已執行的,公益訴訟不再重復保護。以我國《食品安全法》為例,我們可以發現,盡管已分別設置了行政監管機制和行政處罰措施,但監管機制是靜態的,是從應然的角度實行行政管理,不具有填補和修復功能。《食品安全法》規定了食品安全風險評估制度,食品安全預警制度,食品安全危機處理制度,食品安全信用制度,不安全食品召回制度,不安全食品停止經營制度,食品生產經營許可制度、索證索票制度、從業人員健康管理制度、企業食品安全管理制度、食品安全標準及檢測制度。在實然的情況下,出現食品安全事件時,全面啟動上述制度,能在損害發生后部分滿足公眾對食品消費安全秩序的期待權利益以及抑制食品安全事故的蔓延,但無法解決實際發生食品安全事件后各方面的損失和增加的社會成本。同樣,行政處罰在出現食品安全事件后,能夠填補修復緊張或破損社會秩序的費用、補償管理成本上升的費用,起到安慰受損群體的效果,進而滿足社會公眾對食品安全的期待。但是,行政處罰制度不能滿足收集消費群體零碎權利的義務,其提供的十倍賠償制度也因證據收集、權利維護成本等因素,致使消費群體維權的客觀不能。同時,罰款中的倍數是否足以滿足公共利益受損的修復費用,即該倍數的合理性與否,以及與消費過程中的多樣化能否對應,也是一個問題。 《食品安全法》第84-98條規定了警告、行為禁止、罰款(定量罰款及倍數罰款)、沒收等行政處罰,在第96條規定了價款十倍的懲罰性賠償。進而言之,出現食品安全事件時,沒有同步出現行政處罰時如何維護公共利益?
因此,公益訴訟的請求權基礎應該包括但不限于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承擔消費者群體零碎權利的義務:典型的如消費者享有的十倍賠償的權利,因制度或機制的原因導致想主張而客觀不能主張引起的權利落空;對銷售不安全食品者而言,是本應減少的損失而沒減少,屬不當得利,應通過公益訴訟的制度予以救濟。
其次,倍數罰款與實際損失的差額求償權:食品安全事件之后,修復社會對食品安全的恐慌或者不安情緒,恢復受害群體的健康,填補不信任危機造成同業誠實經營者的經濟利益損失等,需要引入社會學的損失計算體系,如果合理方法計算出來的損失,大于倍數罰款的數額,當中的差額屬于公共利益的損失,應通過公益訴訟主張。
第三,行政處罰缺席的代位權:如前所述,行政執法方式有其本身的規律和程序,出現食品安全事件后,行政處罰因準入條件、時效、處罰程序、信息不通等主、客觀原因積極或者消極不行使時,公益訴訟可引用私法規范進行主張,這一點從形式上類似于刑事自訴,當然法理基礎是不同的。
在此基礎上,根據個案的不同,檢察機關食品公益訴訟的訴訟請求可以包括以下幾項:(1)行為的禁止令:包括責令經營者立即停止違法行為;違法行為已終止的,禁止其在一定的期限內從事食品行業;(2)損失的賠償:是指恢復到違法行為實施前的狀態所需的公共投入、受損群體的實際損失、無法恢復部分的補償;(3)責令一定范圍內賠禮道歉;(4)沒收違法所得;(5)承擔社會調查機構損害評估、風險評估的費用;(6)責令一定期限內降低安全食品的售價,反哺社會。
(二)食品公益訴訟的主要標的——損失計算
損失包括補償性的損失和懲罰性的損失,在講損失量計算前必須附帶陳述一下損失的舉證責任問題。這里需要澄清私權訴訟與公益訴訟的區別。傳統的食品侵權理論,要求消費者證明購買了(或消費)食品,食品不符合安全標準,身體或財物受到損害,損害與食品不合格有因果關系。其邏輯的起點是從消費者個體發生的變化去收集證據,維護的也是消費者個體的權益,其他人搭不了便車。而食品公益訴訟,是從整個社會(或部分)的角度出發,只需證明食品是不合格的,銷售者在公開市場出售了多少數量即可。邏輯起點是從違法實施者的供應量出發。
當然,在客觀情況允許的條件下,能把所有受損害的個體利益機械疊加起來,也是無法拒絕的。
首先,關于補償性的損失:公益訴訟更多的是補救受傷的社會公共利益,我們關注的是公共利益受損后將得到何種補救,除要求違反經營者作為或不作為外,最常見的補救形式就是以金錢形式表現出來的損害賠償。但是,由于公共利益的多樣性,內容的不確定性,受損群體數量的差異性,無法逐一計算損失后進行疊加,何況單一個體的損害因為食品的消耗性和個體差異同樣無法確認。可見,按照傳統的損害賠償計算,會使整個法律體系不堪重負,誠如勞倫斯.沃克所言:“《憲法》對某個訴訟當事人可以使用的舉證方法設有固定的限制。對在計算機控制火箭的年代進行的庭審施加馬車式的要求,如此闡釋《憲法》是遠離實際的、牽強的。法院不能對全世界都依賴的事實認定方法視而不見,不得如此克制”[14]。因此,對公共利益的損失以及管理成本的上升等費用,應創新使用社會科學的調查問卷、抽樣統計技術、專家意見、社會權威等手段:1.推斷統計學,是指使用數學公式計算某件事件發生或者不發生的概率。這門科學的一個分支是抽樣理論,處理的是選擇某個樣本的規模,使從該樣本所得到的結論能在特定的誤差率前提下應用到抽取該樣本的群體。另外,還可以通過問卷形式,調查一定比例的樣本,進而推斷整個群體的結論。2.專家意見,是指在食品衛生領域,針對某個食品對身體的影響長期進行研究的專家的研究成果,并且該成果在同行業發表過且得到廣泛認可。專家意見在認定因果關系方面比較有價值。3.社會權威,是指社會科學領域,針對某些社會關系、社會心理、行為模式等已有定論的知識,類似于民事證據推斷中的經驗法則、交易習慣等。通過這些方法解決損害的因果關系和損害的量化問題,雖然不能達到客觀真實,但從民事訴訟證據的蓋然性看,其優勢比較明顯。
其次,關于懲罰性的賠償:懲罰性的賠償大部分有法律條文確定具體的比例,只要查明貨值的金額或者購買的價款即可。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目前沒有專業的社會調查機構的前提下,無法統計實際損失和增加的管理成本等數據時,可以參照既定法中的倍數處罰作為計算依據。當然,如果行政處罰已經按倍數計算,那么公益訴訟在沒有統計數據時,就不提補償性的賠償請求。
(三)食品公益訴訟與相鄰權利(力)的銜接
1.食品公益訴訟與行政權
行政執法、公益訴訟的共同目標是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兩者的功能在效益上可能會出現重疊。如前所述,在行為禁止、市場準入、證據調查等功能方面,行政權可能更加有效;在降低社會成本、補償社會和維護銷售者利益方面,公益訴訟顯得比較慈祥。因此,檢察機關提起食品公益訴訟前,應盡量讓行政先行,具體作法可參照刑事偵查-刑事公訴的機制,由行政機關進行調查、收集證據并作出相應的行政處罰,而后檢察機關再行提起公益訴訟。行政處罰的罰款、刑事中的罰金,可以沖抵公益訴訟中的損失賠償部分,但應設置例外情形:若行政機關怠于行政調查及處理的,檢察機關可以基于檢察權對行政權的規制(法律監督權),督促其在15天-30天內履行職責;督促后仍不履行職責,檢察機關可以直接提起食品公益訴訟。行政機關因時效、主體、法律依據等非主觀因素引起的不能調查、不能處理時,檢察機關可依據動用公權力,直接調查收集證據,并提起民事公益訴訟。
2.食品公益訴訟與私權
食品公益訴訟維護的是公共利益,在公共利益當中,必然函括個體消費者的私人權益。但“經濟法中的社會公共利益不是對個體利益的取代和淹沒,而是對個體利益給予充分尊重基礎上的整合”[4]136。為了防止濫訴和訴權的集體性拋棄,在處理個體訴權和公益訴權重疊時,可以采取兩條腿走路的方式:已提起公益訴訟的食品安全事件,不可以再提二次公益訴訟,個體單獨訴訟可以兼容,然后在執行階段就賠償金進行劃分,從公益部分的賠償金中支出屬個體的部分;在有公益訴訟,而無個體訴訟時,個體消費者能證明自己是受害者的,也可以在一定期限直接領取賠償金。
此外,檢察機關提起的食品公訴勝訴后,如果獲得賠償金、補償金,應該分類處理。其中,補償金收歸國家所有,用于修復受損的經濟秩序的費用,由法院在判決書中直接明確;賠償金可以在財政部門或者食品監管部門下設專門的基金會,用于救濟受食品安全損害而無法獲得賠償的消費者、獎勵維護食品安全熱心人士或團體作為活動經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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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curatorial Organs and the Safe Food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HU Jin瞝ong
(The Peoples Procuratorate of Wenzhou, Wenzhou 325000, China)Abstract:
Safe food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is currently the focus of discussion. In judicial practice, the center of discussion is not its necessity and feasibility but its specific demands in law and how to meet these demands. The present study takes the prosecution of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over food safety as an example, uses economical externality theory, analyses the object of safe food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and the basis of claim righ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rotection object of the public welfare lawsuit, takes the basic proposition of procedure law into consideration, demonstrates the relevant issues such as the litigation requests loss calculation and the burden of proof, and then divides the borderline of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and administrative right, private right in the civil law.
Key Words: the safe food of the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procuratorate;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requests
本文責任編輯:桑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