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曾經貼地歷險四萬公里,考察了人類全部重大古文明遺址。獲臺灣讀書人最佳書獎、白金作家獎、桂冠文學家獎等。最近三年任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奠基教授、香港鳳凰衛視首席文化顧問、澳門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院長。
被遺忘的轉折點
這是我最近想寫的兩篇文章的第一篇。
今天是二○一一年十月十日,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其實,四十年前的這一天,也具有不小的轉折意義,可惜被大家遺忘了。任何遺忘,都會致使歷史改寫。
整整四十年前,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上午,周恩來總理陪著埃塞俄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來到上海。這位年邁的皇帝很有名,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堅決抗擊入侵的意大利法西斯軍隊,氣得希特勒曾立誓要割下他頭顱上茂密的胡子做一個鞋刷子,用來天天擦拭自己的長統戰靴。
在希特勒和他的長統戰靴灰飛煙滅二十六年之后,這位皇帝到中國來了,胡子依然茂密。他來的目的之一,是想見一見中國的末代皇帝溥儀。想想也對,當今世界上皇帝剩下不多,彼此都會有一份掛念。塞拉西皇帝得知溥儀已在四年前因病去世,笑著點點頭,在北京拜會了毛澤東,便接受周恩來的安排,到上海來參觀。
周恩來一路上心事重重。其實他只比塞拉西皇帝小六歲,也是一位七十三歲的老人了。這些天,中國正面臨著一次歷史大轉折,而他正承擔著這次轉折的成敗,因此顯得那么疲憊和消瘦。
就在二十幾天前,發生了“九·一三事件”,中國的第二號人物林彪自行飛出國境并失事。這件事情的真相還可以繼續研究,但無可爭辯的事實是,后來被簡稱為“文革”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此宣告徹底失敗。這是因為,“文革”雖然是一場民粹主義大劫難,卻有一個政治起點:由林彪替代劉少奇成為毛澤東的接班人。現在,這個政治支柱已經斷裂。而且,從當時快速發現的一些材料看,林彪本人也反對“文革”。那就更成了一種徹底的反諷。以后幾年,“文革派”還會用各種方法掩蓋失敗的事實,但畢竟無濟于事了。因此,遠在美國的作家張愛玲在“九·一三事件”后立即寫出了一篇文章,題為《文革的終結》。
此刻,周恩來成了第二號人物,前面五年的民粹主義大劫難留下了一個龐大無比的“爛攤子”,必須由他來領頭收拾。這已經夠麻煩的,而更麻煩的是,他深知毛澤東不允許有人否定“文革”。因此,面對“爛攤子”卻不能說是“爛攤子”,要收拾也只能輕手輕腳,這實在是難上加難了。據當時的一位副總理紀登奎回憶,周恩來在緊急處理“九·一三事件”之后,曾撇開眾人,一個人在人民大會堂一個房間的窗口,號啕大哭一場。
但是,這位政治老人感覺到,極度的危難和極度的機會,神奇地湊在一起了。就在三個月前,他秘密會見了基辛格并發表了震動世界的新聞公報,美國總統即將來訪,中美關系即將正常;就在這幾天,中國就要重返聯合國。總之,一九七一年十月,中國生死攸關。
這些天,周恩來對外賓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門要開了”。但他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要想走出封閉,必先走出災難,哪怕是第一步。
那天到上海已經是中午,晚上有一個歡迎塞拉西的宴會。第二天有兩檔安排,一是到上海大廈頂樓俯瞰城市全景,二是觀看文藝演出,周恩來都要陪同,第三天一早就要離開。因此,周恩來決定,就在第一天下午,召開一個干部會議。
當時上海的干部中有很多是“文革派”,已經從“九·一三事件”和中美交往中敏感地意識到歷史的轉向,因此來開會時都惶恐不安。沒想到周恩來只是平靜地布置了一項“業務”工作,他說:“重返聯合國之后,世界上的大多數國家都會與我國建交,我國的外交空間將會出現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局面。因此,各大學必須立即復課,以最快速度培養大量年輕的外語人才和國際問題研究人才,全面翻譯和掌握世界各國的歷史、文化、社會、宗教、風俗資料。”
這話現在聽起來很正常,但在當時卻有很大的突破性。毛澤東在“文革”中只說過“理工科大學還要辦”,故意不提文科,表現出明顯的取舍。在毛澤東看來,文科的主要課堂是“上山下鄉”。就在半年前,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炮制的所謂《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徹底否定了“文革”前的教育。現在,周恩來以無可辯駁的外交需要,對否定提出了否定。他所說的“各國的歷史、文化、宗教、風俗”,都屬于文科范疇。
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是周恩來收拾“爛攤子”的一個極佳突破口,足以“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看:既然要全面復課,那么,所有的教師就必須從農村返回學校;既然教師能返回,那么,其他知識分子也能返回;既然資本主義國家的歷史、文化、宗教、語言能夠成為正面教材,那么,那些“文革派”的批判專家怎么還忙得過來?
緊接著,周恩來又根據科學家楊振寧的建議,囑咐北京大學副校長周培源清理教育科研中的“極左思潮”,提出要“拔除障礙,拔掉釘子”。在文科領域,他親自任命顧頡剛教授主持標點《二十四史》,又任命譚其驤教授主持編著《中國歷史地圖集》。這樣級別的教授前些年都被造反派批判成“反動學術權威”,現在重新出來擔任領導,便成了一種全國性的政策示范。于是,僅僅在上海,迄今被認為具有很高學術水準的《英漢大辭典》(陸谷孫主編)、《漢語大辭典》(羅竹風主編)等等大規模的文化工程也逐一展開,每項工程都集中了大量的知識分子。
周恩來病重后,鄧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大力整頓,使教育、文化的重建工程有了更大進展。
這一個趨勢,使很多“文革派”認清了是非,轉變了立場,參與了重建,但也有少數極端分子暗暗在心里認為這是“右傾翻案”。
在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下午的干部會上,有人問周恩來:“全面復課,中文系的教材怎么辦?”這個問題的針對性在于,按照當時的主流思潮,中文系的教材只能用毛澤東詩文和“革命樣板戲”劇本。但周恩來回答道:“中文系教材,可以先用魯迅作品,再慢慢擴大。今年是魯迅誕辰九十周年,逝世三十五周年,都是大日子。魯迅的晚年是在上海度過的,上海的高校應該帶頭研究魯迅,為他寫傳記。”
后來的事實證明,這也是周恩來為中文系教育尋找的一個很好突破口。因為:第一,魯迅是真正的文學家,他的作品永遠有資格進入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的中文課程;第二,借由魯迅,可以進入小說、散文、詩歌、雜文,也可以進入現代文學、古典文學、外國文學;第三,毛澤東也肯定過魯迅,這使那些極端主義批判者較難找到攻擊的理由。
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周恩來在上海干部會上的講話,我是一九八一年讀到兩個與會者的回憶材料才知道詳情的。在這之前,只是約略聽說。
知道這個轉折點很重要,因為這使我明白了,自一九七二年初到一九七五年底全國各高校出現的復課、編教材、辦學報等等熱潮是由誰啟動的,而一九七六年掀起的所謂“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又是針對著什么。
由此我也更進一步明白了,為什么在災難剛剛過去的一九七七年,全國急迫地恢復高考的時候,各大學都已經奇跡般地具備了初步的師資和教材,能夠迎接那么多新生順利地開課。盡管,那時候周恩來已經在一年半前去世,看不到了。
被遺忘的歷史階段
根據上面說的這個轉折點,我把全國多數高校在“文革”十年中的經歷大致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1966年~1968年,造反武斗;
第二階段:1968年~1971年,下鄉勞動;
第三階段:1971年~1975年,文化重建;
第四階段,1976年1月~9月,批鄧反右。
在這四個階段中,前兩個階段五年,后兩個階段也是五年,一九七一年正好是中點。中點前是高潮,中點后是退潮,最后加一個小小的回潮,形成了一個“正反回旋結構”。以正常的眼光來看,這四個階段中,唯一具備正面文明價值的,是周恩來主導的第三階段。而且,這一階段成果卓著。
但是,這一階段常常被籠統地歸入“文革十年”而一起否定,實在是歷史的盲區。我曾多次遇到海外友人的質問:“你們都說文革毀滅了中國傳統文化,為什么我們現在到中國旅游,一些最重要的文物古跡都是那個時期發掘和保護的?”
我總是回答:“那是在一九七一年之后。”
哪些文物古跡?隨手一舉就有:馬王堆(1972年發掘)、河姆渡(1973年發掘)、兵馬俑(1974年發掘)、章懷太子墓(1971年發掘)、庫倫壁畫墓(1972年發掘)、居延漢簡(1972年發掘)、宋代海船(1973年發掘)、中山王墓(1974年發掘)、婦好墓(1976年發掘)……幾乎都是幾個世紀來第一流的考古成就。
即便在發達國家,要取得這么多成就,僅靠考古團隊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匯聚各領域大量文化精英通力合作才行。那五年,在文化重建的大潮中,中國做到了。如果把這一切全都劃入“文革十年”的泥潭,是不是有點奇怪?
為什么周恩來開啟的文化重建工程一直被蒙蔽于某種陰影之下?這與一九七六年“四人幫”下臺后一段怪異歷史有關。
本來那應該是一個撥亂反正的關鍵時機,但當時的最高領導人華國鋒推行了一種被稱作“兩個凡是”的方針:“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擁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這一來,“文革”中的造反奪權、廢學停課、上山下鄉、批鄧反右等等全都不能否定了,連“文革”本身也要“堅決維護”。相比之下,反倒是周恩來主導的第三階段,不管是復課、編寫教材,還是發掘、保護文物,毛澤東沒有作過什么指示,與“文革”格格不入,因此不在“兩個凡是”方針的保護范圍之內,可以任意否定。
“兩個凡是”方針實行了兩年,從一九七六年底到一九七八年底,形成了一個怪誕的政策:“四人幫”是不好的,但“文革”是偉大的,“四人幫”的主要問題是“破壞文革”。這個方針使得剛剛成為驚弓之鳥的“文革派”再度抬起頭來,重新揭發人們對領袖的不敬,對“文革”的不恭,以及復課、編教材中的“大量問題”。按照當時政治運動的慣例,這些揭發者也就成了“清查者”。那兩年,上海做得最過分,居然還在“清查”中槍斃了華東師范大學一位反對“文革”的人士王辛酉,以示殺一儆百。
直到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北京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徹底否定“文革”,中央撤除并調離了上海市委書記和分管教育文化的官員,那些“清查”者立即作鳥獸散,不知躲藏到哪里了。
我成了另一個人
周恩來一九七一年十月啟動的教育文化重建工程,實實在在地影響了我的人生。
“文革”中的經歷,在《我等不到了》一書中已有詳細敘述。這兒需要補充的是,我在一九七一年之前與“造反派”的長期對抗,雖然在“文革”結束后成了全院教師推舉我擔任院長的主要原因,但我在當時并無政治判斷,只是一種絕望的表現。既然爸爸被造反派關押,叔叔被造反派害死,全家衣食無著,我就必須不計后果地進行抗爭。在農場勞動時帶頭以身體堵住洪災決口,至少有一半是絕望中的自沉,后被農民救起時我已完全凍僵。當時對自己的生命價值,已經看得很輕。
但是,“九一三事件”后從農場勞役中返城,很快感受到氣氛的變化,幾乎所有的學校都在復課、編教材。后來學院分配我參加周恩來總理布置的上海各高校魯迅傳編寫小組,我在復旦大學看到各專業的教師們都傷痕累累地投入了文化重建,第一次產生了“文化不滅,中華不死”的悲壯感。
在復旦大學,我也發現了周恩來到上海來推動文化重建的原因。當時上海也很左,但復旦大學的造反等級,比之于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畢竟低得多了。我們教材編寫組里的六位復旦同事,只防范著中文系里一位與造反派關系密切的教師好像叫吳忠桀,沒有第二位,可見造反勢力不大。現在想來,連這位吳某某也未必算得上真正的造反派吧?
“文化不滅,中華不死”的悲壯感使我變得異常勇敢,甚至至今回想反倒有幾分后怕。例如,《我等不到了》一書有記,我離開復旦大學后居然一個人赤手空拳,在當時中國第三號人物王洪文的嘍啰們揚言要“砸爛”、“血洗”的一家文學雜志前,與他們對峙了整整三個月。盡管這家雜志水準很低,與我毫無關系,它的負責人陳冀德也早已逃走。后來不知何因,危機解除,我立即離開那里,再也沒有回去。
又如,“文革”中視若政治圖騰的那幾臺由江青等人打造的“革命樣板戲”,造成了血腥文化霸權,因此,各地都在狂熱“移植”。本應成為“移植”中心的上海戲劇學院,在一九七一年復課后整整五年居然沒有一個專業把它們引入課堂,這里就隱藏著無數驚險的較量。后來我在災難之后擔任院長時,曾一再借此事向學生們論述,何為“文化氣節”,何為“專業自尊”。
周恩來暗示魯迅比“樣板戲”更有資格進入教材,這是我勇敢的理由之一。但我后來又一再默默向他道歉,我在復旦大學讀了大量相關作品后,覺得魯迅的小說分量太少,而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其他作品整體質量不高,不值得我花太多時間,便早早地離開了那個教材編寫組,獨自轉而研究中國古典文化和世界文化去了。
由于周恩來啟動的文化重建工程對我那么重要,因此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我壯著膽子對抗“四人幫”的禁令,與趙紀鎖先生一起,組織了全上海唯一的追悼會。我在悼詞中引用了自己剛剛寫出的兩句詩:“千鈞一發謝周公,救得文化百代功。”現在看來說得太夸張了,但當時卻是真心話。追悼會后,我為了逃避追查,也為了拒絕當時人人必須表態參加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一個人隱潛到浙江山區,直到“四人幫”下臺。
——做上面這些事情的最不容易之處,是我的父親仍然被囚禁著,全家生計極端艱難,而我的每一步,都有可能遭來滅頂之災。很多時候,我是邊擦眼淚邊挺身的。
災難,既毀滅生命又造就生命。當災難終于過去,我已經完全成了另一個人。
每隔十年一大變
在周恩來重啟文化重建工程的十年之后,偉大的八十年代開始展現它的偉大。那個年代還來不及創建什么成果,它的偉大體現在精神方面。浩劫的血淚還記憶猶新,人性、獸性、君子、小人的界限成為整個社會最敏感的共同防線。中國,第一次使誹謗者失去了市場,整個氣氛一片高爽。這正好對應了一位西方學者的論斷:“什么是偉大時代?那就是誰也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時代。”
我在這十年中,因幾度民意測驗的推舉,從一個毫無官職的教師破格提升為全國最年輕的高校校長,又因為出版了幾部影響較大的學術著作,被選為上海市中文學科兼藝術學科的教授評審組組長。我評審教授的標準很嚴,而且特別防范“文革”中那些“特殊人物”投機入圍。有很多次,所有的評委看到幾個申報者的名字,一言不發,投票結果是零。我立即抽筆在每份申報表上寫下大大的“未通過”三字,并簽上自己的名。這三個字,包含著無數浩劫受難者的齊聲呼喊,因此我寫得很重,寫得正氣凜然。
在周恩來重啟文化重建的二十年之后,我在上上下下的驚愕中徹底辭去了所有的職位,謝絕了提升為省部級高官的機會,獨自跋涉荒原考察中國文化遺址。后來,又冒著生命危險在國外貼地穿越數萬公里,尋找人類所有重大的古文明遺址,被國外媒體稱為“當代世界最勇敢的人文教授”。追根溯源,這份勇敢,仍然來自于當年“文化不滅,中華不死”的悲壯感。
在周恩來重啟文化重建的三十年之后,悲壯開始轉向嬉鬧和荒誕。最主要的原因,是三十年的漫長時間產生了全民遺忘,而大量親歷者均已逐一離世。于是,一些躲藏了很多年的“特殊人物”試探著重出江湖,而江湖上,又重新出現了“一謠既出,萬口起哄”“一拳既出,立即走紅”的民粹主義瘟疫。而且由于傳媒的操弄,掀起了遠超“文革”大字報的全國性癡狂。
那些“文革”中的“特殊人物”為了“答謝”我主持的教授評審對他們的否決,在偵知我絕無可能再返仕途之后,先唆使一個在“文革”中還只是嬰兒的青年學生向我投污,很快他們自己就出來了。唯一能找到的“把柄”,是我參加過周恩來布置的教材編寫,他們便把這種教材編寫說成是“文革寫作”,大加鞭撻。這正好挑起了不少文人心底壓抑已久的整人欲望,據楊長勛教授統計,這類文章全國至少發表了一千八百多篇,直到今天還是延續。這比當年我對抗王洪文的嘍啰,江青的樣板戲,張春橋、姚文元的禁令,更為壯觀了。
我本以為,一個中國文人平生能做的最大膽的事情,已經被我做完。沒想到,天道垂顧,又讓我霜鬢之年再度臨陣。他們估計,我一定會在全國那么多傳媒的誹謗聲中活活氣死;而我則一直在以自己的身子保護著有可能被誤傷的人群,同時還以“不反擊”來保護進攻者本人,其實是為了保護已經很脆弱的基本文化生態。
但是最近,英國爆發了《世界新聞報》事件,許多“傳媒達人”紛紛入獄,我突然為陣前的人群擔心起來。他們十余年來對我所做的事,一點兒也不比《世界新聞報》差,但我卻不忍心看到他們哪一天被刑事警察一個個帶走的情景。因此我不能老是享受著睥睨萬夫的壯士情懷,而應該遠遠地投擲一些提醒的文字過去。
特別要投擲給兩位南方報人:一位是廣州《南方周末》的社長,不知大名;另一位是香港《蘋果日報》的社長董橋,我原來的文友。因為有他在,我把提醒改為請教。稍待時日,我會寫出后面一篇文章:《請教兩位社長》。今天不寫了,因為這個日子有點珍貴。
二○一一年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