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國際海產峰會上月6日至8日在香港舉行,這是該論壇自2003年“開壇”以來,首次在亞洲地區召開。峰會旨在推動全球對話與合作,共同建設在環境、社會和經濟領域可持續發展的全球海產品市場。
近幾十年來,由于海洋漁業資源的持續耗竭,可持續漁業和水產養殖已成為全球關注的議題,在歐美主要國家和地區,一些特殊種類的魚如鮭魚、三文魚等的捕撈已經開始實行嚴格的配額制度。國際水產品市場也開始采取產品生態標簽和認證等措施。
2011年,中國水產品總產量達到5611萬噸,水產品出口391萬噸,出口額再創新高,達177.9億美,連續十年居全球首位。身為水產品出口大國,中國同時也是水產品消費的主要國家。香港大學教授薛綺雯引用國際糧農組織的數據顯示,2010年,中國向世界提供了35%的水產品(主要是養殖的),同時消費了世界34%的水產品(主要是野生捕撈的)。然而身為水產大國。在國際社會推動可持續漁業發展的大趨勢下,中國卻表現得動作遲緩。
“此次海產峰會在香港舉行,展示了國際水產行業對中國市場的重視,”北京海橋市場推廣有限公司常務董事樊旭兵是水產行業的資深人士,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這個信號應該引起國內相關行業的重視,以促進中國水產業與國際可持續漁業的發展接軌。”
野生魚類成稀有奢侈品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海洋漁業資源是取之不盡的,曾任英國皇家學會會長的托馬斯·赫胥黎就曾在1883年倫敦國際漁業博覽會上稱,人類根本不必擔憂“過度捕撈”和“漁業資源枯竭”,因為“廣闊海洋中的魚類用之不竭”。
然而,現代捕魚技術(比如用雷達對魚群進行聲納追蹤及定位)的發展,以及炸藥和拖網捕撈方法(利用拖網在海底進行漁業作業)的應用使得捕魚量顯著提升,自20世紀70年代起,野生海洋漁業資源下降趨勢顯著,在全球范圍內,漁民面對每日收獲寥寥無幾的漁網,才突然意識到過度推撈帶來的惡果。多種魚類因人類的過度捕撈而處于瀕危的境地。以大西洋鱈魚為例,20世紀60年代之前,年產量維持在30萬噸左右,捕魚手段的升級大大提高了其產量。至1968年,大西洋鱈魚年捕撈量達到80萬噸,但在之后便逐年減少,至2007年,近海鯉魚資源僅為1977年的不足1%。因此,這個曾經在歐美國家餐桌上最常見的美味,現在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列為“易危”物種。
在中國,因過度捕撈而至產量不斷下降的魚類是野生大黃魚。作為中國傳統“四大海產”(大黃魚、小黃魚、帶魚、烏賊)之一,大黃魚有極高的食用和藥用價值。這種亞熱帶魚類主要生存在東亞近海水域,在中國黃海至南中國海全年可見,尤以浙江、福建沿海為聚集區。野生大黃魚捕獲數量在20世紀70年代達到頂峰,為每年10萬噸。此后捕撈數量銳減,至今,漁民生大黃魚價格飆升,成為餐桌上的奢侈品。
中國水產與加工協會秘書長崔和說:
目前在中國水產品市場上,99%的大黃魚是人工養殖的。與野生黃魚每斤2000元的天價相比,養殖黃魚的價格僅為每斤20元。
中國是包括魚翅、野生黃魚在內的奢侈和稀有海產品的主要消費地。藥用價值極高的野生海馬,以及各種熱帶珊瑚魚類同樣擁有眾多的消費者。“奢侈海產消費尤其能導致過度捕撈,甚至威脅一個物種的生存,”薛綺雯說:“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有錢人可以最終導致一個物種的毀滅。”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每斤野生大黃魚的價格僅為20元,如今它已身價百倍,今年初,一條在福建沿海捕獲的身長兩米左右的野生大黃魚,賣價高達300萬元。生態學者呼吁,對于這種瀕危魚類,如此體型龐大的成年大黃魚不該繼續被捕殺,但是,至今中國也沒有任何限制野生大黃魚捕撈的規定。
目前,市場上的大黃魚大部分是養殖的,而水產養殖本身是否能成為野生漁業捕撈的替代方式,這個問題至今尚存爭議。中國擁有三千年的養殖漁業史,國際糧農組織的數據顯示,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的養殖魚產量超過野生捕撈產量的國家。
2011年,中國水產養殖產量達4023.26萬噸,穩居世界首位。然而,水產養殖破壞了野生魚類的生存環境,并引發包括傳染病在內的諸多問題,也降低了養殖漁業的產品質量。迄今為止,并沒有證據顯示水產養殖可以減少過度捕撈,因為養殖漁業同樣需要大量野生魚作為人工養殖和繁育的對象。薛綺雯在國際海產峰會上直陳:“海產養殖根本無法解決過度捕撈的問題。”
發展可持續漁業
門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就開始確立海洋捕撈零增長、甚至負增長的目標,在黃海、東海以及南海采取“伏季休漁禁漁”制度。因為夏季是海洋主要經濟魚類繁育和幼魚生長的重要時期,中國自1995年起在黃海、東海海區,自1999年起在南海施行2至3個月的禁漁期。此舉對于遏制海洋漁業資源衰退勢頭,增加主要經濟魚類的資源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本世紀初,由于包括長江白暨豚及江豚等在內的一些淡水魚的滅絕和瀕危,內陸部分河流湖泊也開始實行二個月的休漁制度。
據農業部漁業局局長趙興武介紹,中國自2001年前后開始對海洋捕撈漁船在數量和功率上實行“雙控”,引導漁民轉產轉業,并在地方區域釆取增殖放流和人工育苗設備的建設。截至2004年11月,政府共投入約7億元,實施沿海捕撈漁民轉產轉業工作。全國總計拆解漁船7950艘,轉產轉業漁民約4萬人,培訓轉產漁民2.2萬人。
盡管如此,市場需求并沒有有效降低捕撈量。“沿海的捕撈總產量沒有顯著降低,只是組成發生了變化。低值魚類越來越多,高檔龜類因為數量稀缺,價格越來越高。”樊旭兵說,“現在,我們吃的基本上都是養殖魚。野生魚個頭越來越小,黃魚和帶魚越來越少。這是每個人都可以感受得到的。”
對于大多數消費者而言,野生水產品的口味和營養價值顯然要比養殖魚更具吸引力,只是前者的高昂價格往往令人望而卻步。今年初,由姚明代言的保護鯊魚行動在國內引發強烈關注,中國官方在7月初表示,將在三年內禁止在公務宴請中食用魚翅。盡管如此,其他瀕危海洋魚類的貿易卻未見削減。蘇眉是一種在2004年即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纖色名錄列為“瀕危”的物種,可是現在在中國南方的各大水產品市場上,仍然可見到蘇眉,其最高售價高達每斤2000多元。
趙興武說,“我國目前有對捕撈魚種類的規定,卻還沒有在數量上有具體規定。”這無疑使抑制過度捕撈的措施在成效上大打折扣。
為了保證水產品消費的可持續性,歐美國家相繼參與制定和采取了一系列國際標準,而中國對這些標準則缺乏足夠重視。美國High Liner海鮮食品加丁公司CEO亨利。德莫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表示:“讓美國和歐洲的消費者理解并接受獲可持續漁業認證的水產品,尚且有很大的難度,對于中國市場而言,這個理念的推動勢必更加艱難。”
在野生漁業資源(海洋捕撈)領域,目前獲得全球公認的唯一標準是海產品捕撈認證(MSC),用以保證捕撈方式對于魚類資源的可持續性以及產品的生產過程可追蹤性;在水產養殖領域,不同地區和國家的認證種類和標準不盡相同,常見標準包括水產養殖認證委員會的BAP標準等。目前,歐美國家越來越多的超市、餐飲集團釆用了MSC系統認證,消費者劉,這種認證也慢慢了解和接受。但在中國,該認證僅限于大連、青島等地以出口為主的海產加工企業,對于國內海產品市場而言,這個認證體系則形同虛設。
水產養殖領域的情況更加復雜。“從目前水產養殖的標準體系來看,都是發達國家依照其工業化、集約化模式來制定的,我覺得以此來要求發展中國家,往往容易成為制約這些國家水產養殖業發展的貿易門檻。我們需要探索和建立適合自己的標準體系,也要參與到制定全球游戲規則的過程當中去。”可持續漁業伙伴組織中國羅非魚養殖改良項目經理韓寒說。
多國的經驗證明,有效執行野生捕撈配額制度對于降低捕撈數量成效顯著。美國、加拿大和英國都在科學研究數據的基礎上,就本國海域相關瀕危魚類每年對漁船實行配額制度。崔和認為,配額制的實施并不能一蹴而就。“一旦實行配額制,為了利潤最大化,漁民必然會多捕撈經濟價值高的魚類,而放棄價值低的兼捕魚類,長期以來,這樣會破壞海洋生態平衡。”而在樊旭兵看來,中國應盡早實行捕魚配額制度。他認為對于大黃魚一類的瀕危魚類,應當立刻關閉捕撈。
樊旭兵認為,為了實現漁業的可持續發展,中國需要重視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是實行許可證制度,包括配額到船。按照不同的品種劃分,在科學調查的基礎上,決定每年可以捕多少;二是實行嚴格的捕魚準人制度,區分生計漁業和商業漁業,嚴格限制商業捕撈的發展;三是將對漁民的柴油補貼用于更多的人工放流和漁民轉產補償上。
“如果捕撈得當,在數量上控制好,魚群可以維持穩定增長,捕撈的產量也會穩步提高。”薛綺雯在談到漁業捕撈現狀時說,“但是現實是,即使我們開始積極采取措施限制捕撈,現在也為時已晚,我們的海洋生態至少需要未來10年,才能得到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