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破案會戰”始末

閉店潮如何產生，沈陽的打假運動究竟真相如何?在假貨橫行的現實情況下，簡單行政和強制手段只能治表，而不兼顧真實市場情況，一味搞“會戰”，結果往往容易導致逃跑式應對

“作為副市長，我要接受媒體采訪必須得到市委同意。對沈陽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媒體提出的批評和建議都是非常好的。”8月13日，沈陽打假行動牽頭人、沈陽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許文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8月9日，遼寧省委宣傳部亦組織召開中央駐遼媒體單位會議，會議中通報：全省除朝陽市和鐵嶺市沒有出現商戶關門事件以外，其他地市均有不同程度的商戶關門，其中以沈陽市的情況最為普遍。

《中國新聞周刊》經過連續多日了解，“閉店潮”起源于一場官方推行的打擊經濟犯罪“大會戰”，會戰的主角則是當地警方。“破案會戰”

位于沈陽市中心的東北日雜市場，一名商戶提供給《中國新聞周刊》一份題為“關于進一步明確打擊假冒商品犯罪的緊急通知”。通知的落款為“沈陽市公安局沈河分局打擊經濟犯罪破案會戰辦公室”。

“沈陽的打假行動，可以統一劃撥到一場‘破案會戰’的行動中”。沈陽市某行政部門官員王虎紋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

今年2月9日，公安部在沈陽市召開了“第三次全國經濟犯罪偵查工作會議”(簡稱“三偵會”)現場推進會暨嚴厲打擊經濟犯罪“破案會戰”部署會。

自3月1日開始，由公安機關主導的打擊經濟犯罪的“破案會戰”在全國展開。遼寧省公安機關則要求從3月1日至8月底在全省范圍嚴厲打擊各類經濟犯罪的攻堅戰、殲滅戰。

3月22日，遼寧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政委王大成向媒體表示，為深入開展好遼寧的“破案會戰”工作，明確派出所、刑警中隊可以辦理簡單的經濟案件，這樣能及時獲取經濟犯罪線索，將打擊經濟犯罪的觸角延伸到社區和農村。因地制宜，按照“有什么打什么，什么突出就重點打什么”的原則，分門別類地采取集中整治、類案打擊、專案攻堅和集群戰役等打擊方式，對各類經濟犯罪活動發起全面攻擊，大幅提升破案總量。

同時，王大成表示，全省公安機關自上而下建立全警共同參與的組織機構，成立了高規格的全省“破案會戰”領導小組及辦公室，構建了集偵查辦案、技術支持、后勤保障、督察督辦協同一體的聯動工作模式。

作為省會城市，沈陽市公安局行動更為迅速。不久，沈陽市各區公安分局相繼成立了“打擊經濟犯罪破案會戰辦公室”。由此沈陽深入打假部署開始。

“由于這次會議在沈陽召開，也在一定程度上調動了沈陽的積極性。”王虎紋表示，“破案會戰”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虛假注資和出逃資本，第二個階段是打擊假發票，第三個階段才是大規模的打擊制假售假。

8月14日，就有關“破案會戰”的更多情況，《中國新聞周刊》多次聯系遼寧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政委王大成本人，均沒有得到回復。

凸顯的破案率

2012年1月，沈陽市“2012年打假工作會議”上，沈陽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許文有要求，“到2013年全運會結束前，向制假售假違法犯罪展開新一輪凌厲攻勢”。

之后，沈陽確定在6月15日至8月15日開展文明城市創建“五大行動”，其中“秩序大改善行動”要求“加大市場監管力度，嚴厲打擊假冒偽劣商品”，6月21日至7月20日、7月21日至8月15日分別被定為“五大行動”的集中行動階段和鞏固提高階段。

沈陽打假的另外一個背景則是在遼寧省公安廳部署下深度開展打假。

近幾年，遼寧公安機關連續組織了“清網”“亮劍”“天網”“打擊傳銷”等專項行動，并且取得了豐碩戰果。

早在3月22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王大成表示，這次開展的“破案會戰”就是要通過全方位、全領域的打擊各類經濟犯罪，全面提升該省公安機關打擊經濟犯罪的社會影響力和服務經濟發展的工作效能，并將“多破案、辦大案、辦好案”作為此次會戰的總體目標。

會議決定，要使2012年全省破獲經濟案件總量較上年至少上升70％。

王虎紋擔心這種高壓狀態下的指標，會令“破案會戰”變質。

對于這一點，遼寧公安在5月15日召開的會議上也有明確的說明。其中特別強調，在“破案會戰”中，以戰時的思想政治工作激發隊伍的戰斗熱情，對表現突出的“火線立功、火線入黨、火線提干”。

一位與會的民警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為了進行正負激勵，全省設立了總額度高達3350萬元的專項獎勵資金，對取得突出成績、重大戰果的單位和民警，實行跟進獎勵；“對工作落實不到位、會戰成效不明顯連續排名末位的，對主要領導予以相應處罰，督促后進。”

更重要的是，“破案會戰”將納入全年績效考評，將14個市局分三個檔次建立考核方案，明確立案、破案、打擊處理標準，對偵破央批、部督案件、開展集群戰役、輿論宣傳等重點項目設立加分、減分項，對會戰戰果實行一天一排名、一天一通報，有效推進破案攻堅。

以沈陽市和平區公安分局為例，根據資料顯示：和平區公安分局堅持日調度、日排名、日通報的考核制度，對成績落后的單位進行重點督導檢查。

5月15日，遼寧省公安廳經偵嚴厲打擊經濟犯罪“破案會戰”階段性成果的會議資料顯示：截至5月11日，遼寧省公安機關共立經濟犯罪案件6439起，是2011年全年立案數的113.4％；破案4355起，是2011年全年破案數的85.2％。

其中，沈陽市局立、破案件數和打處比綜合成績位居全國32個大中城市第一名。

6月27日，在全國公安機關“破案會戰”大決戰動員部署會議上，通報表揚的60起典型案例中，遼寧以6起位居全國第一。

打假辦

在“破案會戰”的大背景下，公眾仍認為“卷簾門”事件是一次大規模的打假行動，所謂大規模，是集結了工商、地稅、質監等有行政執法權的相關部門相互配合的一次行動。

對這一說法，沈陽市質監局法規宣傳處處長李樹君表示認同。他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這一次參與打假的有幾十個部門，都是‘打假辦’的成員，還有監察局、檢察院，幾乎囊括了所有的有執法權限的相關部門。”

“2005年以前，‘打假辦’是設在質監局，后來沈陽專門成立了沈陽市打擊假冒偽劣辦公室，上設領導小組，負責協調各個部門的配合工作。現在打假辦設在了市公安局。”李樹君介紹說。

李樹君強調，市質監局僅僅負責生產領域的生產行為。“按照國務院規定，我們負責生產領域的制假，不是我們管轄領域的，我們不管。”

目前，中國各項法律法規都對生產和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的違法行為作出了禁止性規定和制裁措施，但法規之間卻存在執法主體職權劃分不清晰，權責不一致。

此外，《行政處罰法》第二十二條規定，違法行為構成犯罪的，行政機關必須將案件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但是，司法實踐中，行政執法機關與刑事司法機關對接不暢，打假多以行政處罰為主。

這一次，遼寧公安選擇主動出擊。自2011年初始，沈陽開始在公安局設立打假辦，并由此延伸出“會戰辦”。

一直關注“卷簾門事件”的全國政協委員馮世良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去年6月，沈陽市公安局正式成立了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沈陽成為全國第一個同時組建市、區(縣)兩級打擊食品藥品等領域犯罪專門機構的城市。沈陽市公安局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與沈陽市打假辦合署辦公，協調和配合工商、衛生、質監、食藥監等行政管理和行政執法部門。

“一般理解公安就是辦理刑事案件，但實際上沈陽市公安局早已成立了打擊食品藥品犯罪的專門機構。不存在越權執法的行為。”馮世良說。

馮世良表示，在聯合執法過程中，也存在有些部門互相扯皮、推諉，甚至互相拆臺的現象，從而把聯合執法的牽頭部門——沈陽市公安局推到風口浪尖。

這種部門之間互相推諉已不鮮見，去年在“毒豆芽”的監管問題上就曾出現過。當時設在沈陽市公安局的打假辦同工商、質監、農委等部門召開專題會議研究該誰監管的問題。據參加該專題會議的人士透露：在會上，當時各個職能部門均稱“不歸我管”。在各職能部門都說“不歸我管”的情況下，公安局打假辦一個副主任出面提出，“毒豆芽”等食品安全監管問題，請工商、質監部門請示本行業的上級主管部門，若不能出具上級主管部門的有關文件，那么該部門“一把手”就簽字，上報市打假辦，打假辦再向市里匯報。

公安打假的尷尬

2011年，在沈陽市委、市政府的統一領導下，作為打假的軟環境建設由副市長、公安局長許文有來牽頭。

一般理解，工商、質監等部門才是打假主要行政部門，為何沈陽打假行動由公安機關主導?

2011年“3·15”活動期間，沈陽市打假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沈陽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安錦榮曾向媒體解釋其原因。

“打假辦公室設在公安局，是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社會的實際需要和我們要依法履職，法治社會不能越位也不能濫用職權。但行政機關在處理這類問題的時候會有遇到暴力抗法等困難，公安機關如果在場會馬上處理，它有一個強大的威懾，這也是公安機關的職能所在。”安錦榮說。

“沈陽市形成了一個市委市政府統一領導下，公安機關牽頭，實際上是形成了一個大的打假格局。也就形成了一個其他城市所不具有的、沈陽市歷史上從來沒有的公安牽頭打假，有關部門密切配合，及時地轉遞相關線索的格局，現場處置給予最有利的保障，打擊到位、處罰到位，就是這樣基于這樣的思想和初衷。”安錦榮解釋說。

但令人擔憂的是，公安機關強勢牽頭，工商等部門被放在“配合”的位置也帶來諸多問題。

王虎紋說：“原本可以依據行政力量解決的市場經濟問題，一旦由刑事執法部門主導，容易給市場帶來恐慌；另一個問題是，和質監、工商等部門比，公安在處理市場經濟出現的問題時，并不專業，加上案件繁多，極易造成不公平。”

對此，沈陽市打假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沈陽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安錦榮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如要接受采訪需要市里同意。

8月7日晚，沈陽市委宣傳部官方微博“沈陽發布”就當地商鋪關門歇業事件更新兩條信息，稱將對亂檢查、濫罰款等違規執法、粗暴執法行為一經查實嚴肅處理。并稱“市政府對此高度重視，本著高度負責的態度重申，各級政府必須嚴格堅持依法行政，保障經營業戶合法權益，維護市場經營秩序”。

但持觀望態度的商戶直至8月9日才陸續開門，當然，也有些商鋪干脆在歇業的時候集體外出旅游，在八緯路上的一家餐館門口，目前仍然貼著“外出旅游”。

(應受訪者要求。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