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國社會最大的隱憂不是社會動蕩,而是社會潰敗。權力、市場、社會三種結構力量失衡,權力整合并支配市場而形成新總體性社會。而被權力支配、由權力賜予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建設,被動員的民眾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民社會的基礎,而是缺少公民意識、被動員、被組織、被裹脅的一盤散沙似的民眾,難以成為社會自救與重建的主體。
關鍵詞 社會生態 社會潰敗 和諧社會 社會建設
【作者簡介】
郭于華,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博導。
研究方向:社會人類學、農村社會學、口述歷史等。
主要著作:《儀式與社會變遷》(主編)、《在鄉野中閱讀生命》、《事業共同體——第三部門激勵機制個案探索》(合著)等。
社會潰敗可以理解為一種社會病理概念,它指社會肌體的惡疾、頑癥,類似于人體的免疫系統病癥——結構失衡、功能喪失、內生性腐敗,堪稱社會癌癥。由于社會變得不可治理,就如同一個絕癥患者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一樣。
早在2009年,社會學家孫立平就提出,對中國社會最大的威脅可能不是社會動蕩,而是社會潰敗。社會潰敗首先表現為權力的失控,腐敗不過是其外在的表現。權力,不但外部無法約束,就連在內部也無法管控。地方性權力、部門性權力往往缺乏約束與監督,同時還缺少左右制衡的力量。權力失控導致的社會潰敗還蔓延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潛規則盛行;社會底線失守,道德淪喪;強勢利益集團肆無忌憚,對社會公平正義造成嚴重侵蝕;職業操守和職業道德的喪失相當普遍;整個社會的信息系統高度失真;社會生活“西西里化”趨勢出現。①
社會生態概念的提出
如果說社會潰敗是一種表象,一種社會病了的現象,它的內在病理就是社會生態的惡化。不難理解,人是社會性動物,缺失了正常的社會環境、社會生活和社會交往,人性會失去形狀,底線難免失守,必將導致諸多社會性惡果。
人類生存依賴于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平衡,由自然生態概念引申到社會生態也是同樣的道理。自然、社會、文化都須保持多樣性,健康的人類社會必是多元的。保持多樣性是一地乃至一國生死存亡之大計。如果形成一種獨大、一家獨大而缺少制衡的生態,其必然擠占甚至壟斷其他社會力量的生存資源,導致嚴重的社會生態惡化和諸多社會問題。
保持文化多元的道理也是同樣的,在此要反對文化中心主義,即認為只有一種文化是優越的、發達的、文明的,而其他文化都是低劣的、落后的、初級的。著名學者秦暉曾提出過一個非常好的說法:“文化無高下,制度有優劣。”說的是不同的文化沒有優劣、高下之別,你可以選擇吃炸醬面、喝茶、穿旗袍、著馬褂、以龍為圖騰,但卻不能阻止他人選擇吃西餐、喝咖啡、穿阿拉伯大袍、信仰上帝。選擇什么是文化之別,而能不能選擇卻是制度之別。這里強調的是文化的多元性和可選擇性。而單一的、一元的文化是可怕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常說意識形態不是文化,因為意識形態就是通過宣傳、灌輸等強制的方式讓大家都統一到一個思想和觀念上來,這就會破壞社會文化生態的多樣性。最懂得五味調和、五音和諧的中國人應當不會不明白政治—社會多元性的道理。
一種獨大,一家獨大會導致社會—文化生態的惡化。不正常的社會狀態、畸形的心理狀態和反社會人格的出現,常常是以社會生活、社會交往、社會支持的缺失為基礎的。社會的羸弱會導致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社會矛盾突顯乃至激化:如貧富差距擴大、勞資糾紛增多、官民關系緊張、社會結構斷裂、機會結構鎖閉、社會信任崩塌、權力失去控制、腐敗不可治理、叢林規則形成、社會充滿戾氣等。不難看到,中國當前社會存在的諸多問題如權貴結合、貧富差距過大、社會不公以及民族問題、宗教問題和社會潰敗諸象皆與權力過分集中、過于強大而且不受約束有直接關系。這些矛盾和問題的根源在于改革過程中權力、市場和社會三種力量的失衡,以及由此造成的“權力之惡”和“資本之惡”,特別是二者的結合與效果的疊加。資本和權力如果不置于社會的監控之下,就會失控甚至成為作惡的力量。這會直接導致社會生態的惡化。
一個惡化的社會生態所影響的是整個社會,受損害的不僅僅是下層群體,沒有哪個群體可以身處其外。所謂弱勢其實是一個相對的概念,現在覺得自己很幸運、身處社會上層,可能有一天也會成為弱者。當面對強權而無力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也無法進行正當的利益表達時,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弱者。即使是強勢群體、社會精英,出于現實的考慮也必須關注弱勢群體,眷顧底層。因為大家在同一個社會中生存,底層的困境恰恰是整個社會的困境:底層活不好,層層活不好;底層有問題,社會不安寧。在一個惡化的社會生態環境中,人人感到不安全,個個覺得沒出路。當今正在發生的大規模精英移民潮,正是缺少安全感的反映。
和諧社會的應有之義
良性的社會生態是諧社會的主要特征,我們可以從三個角度來理解:
首先,和諧社會是和而不同。這和前面講到的生態多樣性概念是一致的。已故的原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老人曾對“和諧”二字有過精辟的闡釋:“和”,右邊是口,左邊是禾,合起來就是人人有飯吃;“諧”左邊是言,右邊是皆,合起來就是大家皆能言。和諧社會就是“人人有飯吃,大家皆能言”的社會。這一闡釋因深具政治智慧而為人們廣泛認同,它啟發我們認識到和諧不等于大一統,和諧社會不是沒有差別、沒有矛盾的社會,更不是眾口一詞、萬眾一心的社會。在社會建設的實際操作中,正是由于對“和諧”的理解出現了偏誤,所以才出現了許多“被和諧”現象。
我們必須認識到,有多元才有所謂和諧,如果只有一元化、一家之言,誰與誰和諧呢?費孝通先生在他的80壽辰聚會上,曾經就文化與社會的多元共存意味深長地講了一句16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币簿褪钦f在贊美自己所喜歡的東西時,也要承認和尊重別人認為美好的東西,“美美與共”就是多種多樣的美,沒有孰優孰劣,而是可以互通共存,此時才能實現“天下大同”,這才是和諧的狀態。真正的和諧社會應該是國家、市場、社會各司其職、各守本份、互補互助、相互制衡的多元社會,包括多元文化、多種思想、多重聲音。由此可知,強加一種意識形態或單一核心價值體系的社會不是和諧社會;全國人民用一張嘴發聲、用一個頭腦思考的“統一”年代是不正常的時代,“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就是如此。文革沒有讓我們走向和諧,而是走向整個民族的浩劫。
第二,和諧社會要以人為本。以人為本就是以人的利益和幸福為本,以保障公民的權利和自由為本。在現實中,我們在實踐以人為本的理念時,卻經常遇到兩個問題。一個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強調的“發展是硬道理”,造成以“發展”之名踐踏“以人為本”。我們需要反思的是:如何理解發展?究竟是誰的發展?發展硬得過什么?發展給誰帶來了最大的好處?而又是誰承擔了最大的代價?單純追求GDP的經濟增長是發展嗎?以破壞資源環境為前提的開發是發展嗎?以犧牲人的幸福、健康、甚至生命為代價的經濟發展是發展嗎?官方輿論總是說,任何社會的發展和進步都會有代價,都會有陣痛,大家一起咬牙渡過陣痛期就好了。長此以往,老百姓會想怎么每次都是我陣痛,代價總是我承擔,發展的好處哪去了?GDP高速增長,修高鐵、建高樓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如果是真正的以人為本,經濟的增長永遠都不能硬過人的生存發展和幸福,因為以人為本就是人作為目的,發展應該圍繞著人的幸福、人的自由和人的全面發展來進行。
另一個口號是“穩定壓倒一切”。不知何時起,我們已經從一個改革年代進入了一個“維穩年代”。每年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維穩,甚至有人說維穩已經變成了一個產業。但維穩的成效甚微,甚至適得其反。這里同樣需要思考的是,穩定的含義究竟是什么?穩定最終壓倒了什么?維穩之所以成為制造不穩定因素的重要原因,就在于現有的維穩思路往往是以壓制正當的利益表達為前提的。將社會穩定與民眾的利益表達對立起來,就會造成這樣一個惡性循環:越是要強調社會穩定、強化維穩工作,政府特別是基層政府就越是不能容忍民眾的利益表達;民眾越是缺乏有效的利益表達機制,社會中的利益格局就越是傾斜,尤其是底層群體受到的損害也就越大;利益格局越是傾斜,利益矛盾和沖突也就越尖銳,不滿情緒也就越強烈;由于正當的利益要求受到壓制,一些群體或個人就只能采用體制外的方式、甚至是暴力的方式來表達和發泄不滿,于是導致社會矛盾越加激烈;而社會矛盾越是激烈,政府就越是要強化維穩工作,從而形成越維穩越不穩的怪圈。②偏離了“以人為本”,通過壓制和犧牲利益表達來實現短期內的社會穩定,其結果不僅無助于社會的長治久安,反而起到了維護既有利益格局的作用,有時甚至對社會公正造成嚴重損害。若是以人為本,穩定就永遠不應成為目的,而只能是保障、增進人民福祉的條件和手段。社會穩定永遠不應“壓倒”人民的生存、幸福和尊嚴!
第三,和諧社會需正義公平。中央提出的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要原則包括:“必須堅持民主法治。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實施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樹立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增強全社會法律意識,推進國家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活法制化、規范化,逐步形成社會公平保障體系,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溫家寶總理更是多次強調:“不僅要搞好經濟建設,而且要推進社會的公平正義,促進人的全面和自由的發展”;“社會公平正義,是社會穩定的基礎”;“我認為,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光輝?!?/p>
我們強調的社會公正并不意味著絕對平均主義,并不是指分配的均等或結果的完全平等。任何社會都存在著分化,存在社會分層,都有相對富裕、相對貧困的差別,都有社會地位的高低之分,任何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都不可能完全平等。社會公平正義指的是權利的平等、義務的平等、機會的平等和程序的公正。也就是各個不同的利益集團、各個社會群體都應該享有平等的權利,同時去完成相應的義務。盡管平等是相對的,但是,過于懸殊的貧富差距和政府與民眾在權、責、利上過度的不平等,無疑是社會不和諧的根本原因所在。有數據表明,最近10年的改革中,全國大約有6000萬國有和集體企業職工被替代;有近4000萬農民失去土地或人均占有土地不足0.3 畝;7000萬股民在股市中的損失超過1.5萬億元;城市中有1.5億人或失去或應得而未得到社會保障;整個社會的基尼系數達到0.53~0.54之間;城鄉收入差別達6倍之巨。③
經濟學家陳志武的研究表明,自1995年到2007年的12年里,政府財政稅收年均增長16%(去掉通貨膨脹率后),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年均增長8%,農民的純收入年均增長6.2%。這期間,GDP的年均增長速度為10.2%。不難看出,只有政府的收入以遠高于GDP的速度在增長,城鎮居民的收入增長速度次之,農民的收入增長最慢,速度遠低于GDP的增速。從1995年到2007年,去掉通脹成分后,政府財政收入增加5.7倍,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加1.6倍,農民人均純收入僅增長1.2倍。④由以上數據可知,中國社會的不平等已經達到堪稱嚴重的程度,更何況,收入、財富、社會地位的差距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體制因素造成的,不公正的游戲規則使得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而且強者恒強,弱者恒弱?;氐綄椭C社會的理解上,就此常識意義而言,和諧社會就是不能“太不像話”的社會。
和諧社會正是有著不同的利益群體存在,而這些群體能夠合法、合理地進行利益博弈、保護自身利益并且表達各自利益訴求的社會。在這一過程中,知情——以信息暢通,真相可見為前提,表達——言論自由,有法制框架內的常規表達機制(包括合法的集會、游行、罷工等權利),組織——社會團體的合法性與公民社會建設,是在公平正義基礎上保持社會和諧的三個基本條件。
建設以公平正義為基礎的好社會
一個正常的、健康的社會必是以公平正義為基礎的社會。人作為社會性動物離開了他人無法生存,而與他人相處必須依照共同認可的規則、規范,否則社會就會成為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戰場。這就是所謂Living and Let Living 的道理。你自己要生存,也要讓別人生存;你有權利追求好的生活,他人也有同樣的權利,所以這種追求不能建立在不許他人追求的基礎上,更不能以他人的痛苦為代價;不能是一些人永遠獲大利、做大贏家,而另一些人永遠是失敗者、弱勢者。這有賴于合理的規則、程序即社會制度的建立。如果沒有一個公平合理的游戲規則,人與人之間的合作、互助、競爭、博弈從何談起?人類共同體的游戲又如何持續下去?
以公平正義為基礎的和諧社會并不是絕對公正的社會,而是人們能夠在其中正常生活的社會,是能基本保持底線公平的社會。正如著名學者阿瑪蒂亞·森明確指出的,“讓我們難以接受的,并不是意識到這世上缺乏‘絕對的公正’——幾乎沒有人會這樣指望,而是意識到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些明顯可以糾正的不公正。我們希望去消除它們,卻難以如愿。我們完全可以作以下假設:如果不是認識到這世上存在明顯的但可以糾正的不公正,巴黎市民或許不會起義攻占巴士底獄,甘地或許不會質疑大英帝國的殖民統治,馬丁·路德·金或許也不會在號稱“自由和勇敢者家園” 的土地上奮起反抗白人種族至上主義。這些人并不是在追求實現一個絕對公正的社會,但他們的確更希望盡其所能地消除那些顯而易見的不公正。”⑤
我們同樣需要意識到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公平正義的好社會需要所有的社會力量、所有公民的參與和努力。就中國目前的現實而言,利益集團坐大,控制甚至壟斷了幾乎所有重要的資源,而又缺乏監督與約束,這就難免會出現吳敬璉先生所擔憂的現象:在很多關鍵領域,利益格局固化了,權力部門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故意設租,特殊既得利益集團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當改革走到了半途,他們作為增量改革的獲益者,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希望維持甚至擴大行政權力廣泛干預市場和經濟體制的“雙軌”狀態,以便繼續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自由自在地弄權尋租,發財致富,而不愿繼續前行,去努力建立規范的、平等競爭的市場。由此導致在所有的領域,改革都面臨著很大的阻力”。⑥中國社會陷在“轉型陷阱”中難以脫身⑦,改革共識由此喪失。我們不難理解體制為何缺少改革動力:權力、市場、社會三種結構力量失衡,權力整合并支配市場而形成新總體性社會。在這種失衡狀態下,權力不受限制和監督,也不承擔其應承擔的責任,形成權力無限大而責任無限小的格局,這對整個社會而言是困境,是“轉型陷阱”,而對特殊利益集團而言則是“樂園”。如此,特殊既得利益集團為何要改變現狀?變革的動力又從何而來?
在改革共識難以形成、頂層設計缺乏動力的情況下,來自社會的力量就至關重要,這是社會自主的、自治的和能動的力量,也是對體制改革的倒逼力量。鑒于權力不受控制、社會生態惡化的嚴峻態勢,社會建設成為迫在眉睫的任務。我們首先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理解社會?一個正常的社會肌體和健康的社會生態如何形成?關于社會的概念,目前主要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將社會視作與經濟、政治、文化相并列的一個領域,也就是作為領域存在的社會。黨和政府提出的社會建設,就是號召要推動社會建設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協調發展。這是對社會概念的一種理解,在此我們更為強調的是另外一種理解:即將社會作為自組織的、獨立自主和自治的主體。作為主體的社會實際上可以將作為領域的社會包含其中。因為如果只有領域,而沒有主體和實體的存在,這個領域就可能是空的,其功能可能是虛的,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
我們強調的社會應該是獨立于國家,也獨立于市場的主體。主體社會有兩方面的理論淵源。一個是葛蘭西(Gramsci)提出的“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另一個是波蘭尼(Polanyi)提出的“能動社會”(Active Society)。簡而言之,公民社會是制衡國家權力的;能動社會是抵御和規制資本與市場的,這是作為主體存在的社會的兩個面向。具體而言,社會的主體性表現為社會當中存在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組織實體,比如葛蘭西列舉的公民實體包括工會、學校、媒體、大眾教育團體、利益群體和政黨。而卡爾·波蘭尼則提出社會實體包括工會、合作社、工人運動組織、擴大政治權力的憲章運動以及政黨的發育。現代社會中的NGO、NPO、協會,甚至公共討論性質的沙龍也都是實體性的組織構成。這些組織的主體性突出體現為它們是自組織的,而不是被組織的??偠灾?,社會學提及“社會”時,其所指首先落實于“公民社會”,即相對于國家、市場的一個獨立、自主、自治、自律的主體。⑧
誰來建設社會?誰是社會建設的主體?同樣是我們面臨的重要問題。作為主體社會的建設者不應僅僅是政府,而應以公民為主。今天我們看到各種不同的社會建設的努力和不同的方向,值得注意的是,由權力主導的社會建設將導致重建總體性權力,而其建立起來的將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而是極權專制的基礎。被權力支配、由權力賜予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建設,被動員的民眾也不是真正意義上公民社會的基礎,而是缺少公民意識、被動員、被組織、被裹脅的一盤散沙似的民眾,而這恰恰是總體性權力的基礎。社會建設的主體力量是懂法律、有理性,明白自己的權利和義務且能夠合法合理地保護自己權利的有組織的公民。真正組織起來的公民,才有可能通過行動去擺脫“被”的命運。對于今天中國的社會而言,千萬不要以為社會的空間就在那里,大家進去就好了。事實上并不存在這樣一個空間,可能只存在某些縫隙,要經過公民的行動和努力把這個空間擠出來、撐出來。而公民和公民社會也恰恰是在這樣實踐公民社會理念的行動過程中產生的。
在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中,行動者與結構是什么關系?阿瑪蒂亞·森認為:“公正最終是與人們的生活方式相關,而并非僅僅與周遭的制度有關。許多主流的公正理論卻用大量筆墨關注如何建立‘公正制度’,而行為特征只是被賦予了派生和輔助的功能。我們認為,過于關注制度方面(假定行為處于從屬地位),而忽略人們的實際生活,是有嚴重缺陷的。研究公正問題時,關注實際的生活對理解公正理念的本質和影響范圍具有深遠的意義。”⑨這道出了個體與社會的關系,行動相對于結構的重要性。近年來,我們不時看到各種合法的、理性的公民維權行動,昭示了推動社會進步的一線生機。公民的行動以人的自由、尊嚴以及積極進取的主體性為基礎,以人的自我啟蒙為條件。由此,個人才不再是孤獨冷漠絕望的個體,而是阿倫特意義上的公民——承擔作為公民的責任,為自己的權利負責,為公共事務負責,與其他社會成員分享分擔社會責任。公民的覺醒與能動性——公民的勇氣、公民的能力和公民的智慧是社會活力與改革動力的不竭之源,體制改革的強大動力來自于社會而非權力自身,體制內的改革力量是在社會力量的逼迫下產生的,公平正義的規則是在各種力量的博弈中形成的,公民社會是在公民的參與和表達中產生出來的。走出“轉型陷阱”、再造社會生機只能從公民的自覺和公民的行動開始。
從做一個健康的社會細胞開始,做好公民,做有良知、有擔當、負責任、守法律、有勇氣的公民,這是形成良性社會生態的根本。社會進步的不竭動力來源于公民對好生活、對有尊嚴的生活的要求,來源于獨立的、自覺的、積極的、理性的公民對一個公平正義的好社會的要求。這是任何勢力,無論其多么強大,都阻擋不了的,因為這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內在本質。
注釋
http://www.aisixiang.com/data/detail.php?id=25083.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以利益表達制度化實現社會的長治久安”,《領導者》,2010年,第4期。
http://www.chinareform.org.cn/cirdbbs/dispbbs.asp?boardID=6ID=78441.
http://news.163.com/08/0225/08/
45HLHU68000121EP.html.
[印度]阿瑪蒂亞·森:《正義的理念》,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
吳敬璉:http://www.21ccom.net/articles/zgyj/gqmq/2012/0401/56734.html。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中等收入陷阱還是轉型陷阱”,《開放時代》,2012年第3期。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 “走向社會重建之路”,《戰略與管理》,2010年第9/10期。
責 編/凌肖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