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趙龍躍,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對外經濟貿易大學WTO研究院兼職教授,中國國際經濟法學會理事。
研究方向:國際政治經濟學、全球經濟治理、WTO與國際經濟談判、中美經貿關系等。
主要著作:《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政府職能》、《WTO與農業管理體制》、《國家主權與WTO》(譯著)等。
摘要 積極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與全球經濟治理,推動國際經濟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是我國維持并進一步開創有利于深化改革開放、發展國際環境的需要,也是滿足國際社會希望中國發揮更大作用的需要。中國要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需要在觀念認識、戰略設計、人才培養與使用、重大國際問題研究和中美關系等方面下功夫,需要研究調整國際合作戰略,積極利用多邊渠道,發揮大國作用,逐步推動國際政治經濟規則向利于中國的方向演進。
關鍵詞 國際經濟規則 全球經濟治理 國際組織
黨的十八大報告對我國參與國際事務進行了系統的規劃,重申了我國的原則和目標:“中國將堅持把中國人民利益同各國人民共同利益結合起來,以更加積極的姿態參與國際事務,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堅持權利和義務相平衡,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積極參與多邊事務,推動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朝著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①這是黨中央在對國內外形勢準確判斷和把握的基礎上,適應經濟全球化新形勢,全面提高我國開放型經濟水平,強調實行更加積極主動開放戰略的重大部署。②當今世界,國際經濟規則是全球經濟治理的主要工具,國際經濟組織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必然意味著要積極參與國際經濟規則的制定和完善,參與國際經濟組織的改革和管理。然而,我國無論在學術研究方面,還是在政策實踐方面,對此認識和重視都很不夠,甚至還存在疑惑和誤解。本文試圖從完善和制定國際規則的這一關鍵切入點,論證我國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并在分析問題的基礎上,提出一些應對策略供決策參考。
國際規則的公平問題與中國面臨的現實困境
全球經濟治理需要國際規則,國際規則是世界各國政治、經濟、外交綜合能力博弈的結果。現行國際規則主要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由美歐國家操縱制定的產物,體現的首先是這些發達國家的利益。我國獨特的經濟體制,在國際社會中扮演著非常獨特的角色,只能由我們自己爭取建立既適合于中國國情,又有利于促進世界經濟發展的、公正合理的國際經濟規則。
從理論上講,國際規則是世界各國在國際事務互動中制定并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是國際經濟博弈的“交通規則”,其本質是國際關系中權力與義務均衡的結果。國際規則既限定了各國采取“適當行為策略的范圍”,又影響著國家之間合作收益的分配。國際規則有一定的功能性,可以降低交易成本、穩定預期和減少不確定性。例如,多邊貿易體制在關稅減讓和促進國際貿易增長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經濟全球化管理也需要國際規則,但是現行國際經濟規則很不公平,嚴重地忽略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國際社會不同于國內社會,國內社會“法治”是社會公平正義的基本保證;但是在國際社會中,并不存在一個“中央政府”來保證規則制定和實施的公平,主要的國際規則(包括國際法)都取決于世界各國政治、經濟、外交綜合能力的博弈,特別是大國之間權力和利益的斗爭與妥協。
戰后發展起來的現行國際經濟規則,主要是在美歐國家,特別是在美國的主導和操縱下形成的,首先體現的是美歐等發達國家的利益和需要。以布萊頓森林體系為例,美歐國家從它們的現實情況和利益出發,制定有關規則,維持自己的優勢,擴大自己的利益。現行國際經濟規則的不公平性,使得美歐發達國家不僅掌控著國際組織的領導權,而且攫取超額的經濟利益。至今美國人一直壟斷著世界銀行行長的位置,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也具有絕對的否決權。同時,美國通過美元的霸權地位,既可以從世界攫取超額財富,又可以對外轉嫁國內經濟危機,這一點已經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抨擊。即便如此,美歐發達國家有時還肆意規避和漠視國際規則。世界貿易組織的爭端解決機制,雖然制定了細致嚴格的爭端解決程序,③ 但是仍然存在許多“執法不公”、“遷就強權”和“執法低能”的案例。④更需要警惕的是,在面臨國際挑戰時,調整和重塑規則以限制競爭對手也是美歐大國常用的手段,對此現象,西方學者都不諱言并給以抨擊。⑤
現行國際經濟規則不僅沒有考慮中國的實際情況,而且有些規則還專門針對中國,限制中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議定書》中,制定了許多對我國不公平的條款,給我國增加了許多超越世界貿易組織成員應該承擔的義務。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謂的“特殊保障條款”,以及在貿易補救條款下的“非市場經濟”地位。最近幾年,美歐國家利用世界貿易組織爭端解決機制,對我國提出的訴訟有20多起,皆在利用不平等的貿易規則,挑戰我國的對外經貿政策和管理措施。⑥
美歐國家不僅借助不公平的國際經濟規則擠壓我國的經濟利益,而且還高舉“國際規則”的大旗,從道義上對我國橫加指責。2011年,希拉里在她那篇引起世界廣泛關注的《美國的太平洋世紀》一文中,高調提出“美國需要新興國家一起參與和塑造以規則為基礎的全球與地區秩序”,要求中國“停止對美國和其他外國公司及它們的創新技術的歧視行為,停止對本國企業的優惠待遇,采取行動禁止不利于外國知識產權的行為,允許人民幣對美元和中國其他主要貿易伙伴的貨幣更快地升值”。⑦ 2012年1月,奧巴馬在其《國情咨文》報告中,多次把矛頭指向中國,聲稱“當我們的競爭對手不遵守規則時,我不會再袖手旁觀”,并且不無得意地指出“本屆政府針對中國提出的貿易案幾乎是上屆政府的兩倍”。⑧而實際上,無論在貿易領域還是在其他方面,美國一直對國際規則采取實用主義態度,對自己有利就推而廣之,要求世界都遵守,對自己不利則不顧國際社會的反對而堅決抵制。⑨
總而言之,中國不僅承受著現行國際經濟規則的不公平待遇,而且還面臨著美歐國家利用“國際規則”對我國實行道義上的擠壓,積極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是中國化解“規則壓力”的有效選擇。在制定規則的談判和博弈過程中,我們必須憑借自己的實力去爭取自己的權利,絕不能期待其他國家在制定規則時考慮中國的情況,更不能只談學習規則、遵守規則,而不談修正規則、制定規則。只有積極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和現有規則的調整與變革,才能推動國際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
參與國際規則制定需要更新觀念
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雖然已經明確,但是在回答什么時間、如何參與、有沒有能力參與等問題時,無論在學術研究,還是在政策實踐方面都還存在不同的看法,歸納起來可以大致可分為“階段參與論”、“能力不足論”和“避免麻煩論”等三種觀點。因此,認真學習和實踐黨的十八大報告中提出的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實行更加積極主動開放戰略的精神,就必須要統一思想,更新觀念。
“階段參與論”將我國參與國際規則制定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學習規則、熟悉規則和執行規則;第二階段是運用規則保護自己的利益;第三階段是參與規則的研究和制定。“階段參與論”雖然認識到中國全面加入全球經濟體系的時間還不長,面臨著經驗不足和準備不充分等問題,建議應該從熟悉和學習規則開始,然后充分利用規則,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再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即分為“學習——運用——制定”三個階段。中國融入全球經濟體系確實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應該循序漸進,不能急于求成,因而“階段參與論”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學習運用與參與制定國際規則并不矛盾,在學習中可以運用,在參與中也可以學習。中國加入世界經濟體系的過程艱難而漫長,在此期間我們對國際規則的學習已經很多。但是由于規則本身的不平等和不公正性,我們直接運用這些規則很難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如果我們繼續等待,不能抓住機遇積極參與,那么在規則不斷變化的情況下,我們就只能跟在別人的后面亦步亦趨,何來主動權?當然,為了發展,我們必須加入規則體系之中,必須先熟悉規則,“先行加入”事實證明是卓有成效的,但是不能忘記的是“徐圖改進”,事關如何更好地維護國家利益,“加入”、“學習”和“運用”與“參與制定”應該是同步的,交叉進行相輔相成的,不能簡單脫節,更不能機械地分成三個階段。
“能力不足論”認為,雖然我們的經濟總量和對外經濟規模已經很大,但無論是經濟競爭力還是政治影響力都不及美歐大國。國際經濟規則制定一般以國際多邊場合為平臺,涉及到政治權力競爭和經濟利益交換,要提出可行的倡議更需要爭取支持者,這是一個復雜的博弈過程,中國的能力和準備還不充分。而且現行規則由美歐大國主導,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即便積極參與,能力也不足以改變結果。“能力不足論”雖然點出了中國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在經濟實力、人才儲備和經驗積累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但是也過分地夸大了我們所面臨的困難。美國學者的研究也發現,中國經濟實力的提升并未能長足地提高中國政治外交的影響力。其原因不是我們的能力不足,而恰恰是我們的參與意識不足。西方國家學者認為,“中國在許多國際場合的目的性和戰略性不明確,或者是相互矛盾,往往缺乏一個連續一致的目標和戰略”。更為重要的是,“中國也經常提出建議和方案,但是缺乏相關的后續行動,以爭取更多的支持,達到既定的目標”。⑩ 這些看法值得我們重視和研究。事實上,在經濟總量和對外經濟規模舉足輕重的情況下,我國國際影響力日益增強,國際經濟規則制定的過程雖然復雜,但我國也有足夠的資源和人才。特別是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我國已經積累了廣泛的知識經驗和人才,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將認識統一到黨的十八大精神上來,采取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
“避免麻煩論”認為,中國國內經濟發展任務艱巨,問題復雜,所以應該專心致力于國內發展,盡量“辦好自己的事情”,不急于去謀求國際上的大國地位和改變現行秩序,以免引起其他國家對中國的猜疑,擴大“中國威脅論”的影響,進而干擾我國的經濟發展。“避免麻煩論”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于事無補。試問,如果中國認真地遵守國際規則,并忠實地支持現行國際經濟秩序,就可以避免他們對中國的猜疑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歷史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快速發展,都可能引起周邊國家和既有世界大國的關注,因為首先是對新生力量打破原有平衡的不適應,同時也因為對其未來戰略取向的擔心。“避免麻煩論”對美國部分學者提出的“中美國”和G2等概念也頗為謹慎,認為是別有用心,是為了讓中國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是“忽悠”中國并有“陰謀”的。實際情況未必那么復雜,國際社會越來越意識到不能只把中國作為一個規則的執行者,也應該給予中國參與制定規則的權利和地位。中國積極順應國際社會的需求,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履行應盡的、與自己實力相稱的國際責任和義務,這既是塑造良好國際形象的重要手段,也是在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過程中爭取國際支持的重要條件。
上述種種觀點有一定的代表性,但是并不否認中國積極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無論做什么事都有阻力和困難,不可能一蹴而就,特別是在國際關系中,更是不可避免地充滿激烈的斗爭。現實證明,回避困難、害怕斗爭只會讓更多的麻煩找上門。有困難可以克服,但不能把困難當作“不作為”的“擋箭牌”。世界在變,規則也在變,問題不可避免,但行動勢在必行。否認現實、謹小慎微只會加劇誤解。只有堅持把中國人民利益同各國人民共同利益結合起來,以更加積極的姿態參與國際事務,為國際社會提供必要的公共產品,努力維護地區安全與穩定,推動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國際社會才能真正理解中國和平發展的決心和作用。
參與國際規則制定需要研究和解決的問題
中國是國際經濟規則體系的后來者,“國際經濟規則對中國經濟的約束程度與中國影響國際經濟規則的能力之間存在嚴重的不對稱性。”美國著名學者約翰·伊肯伯里認為,雖然目前西方出現危機而中國發展勢頭良好,但是美國主導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并不會瓦解,因為該秩序已經擴展至全球,新興大國也是從現行秩序中發展起來并從中受益,更重要的是新興大國沒有構建全球秩序的經驗,也沒有提出一個可行的替代模式。現實是否像伊肯伯里研究中認為的那樣樂觀還不得而知,但這些足以說明中國參與并推動現行國際經濟體系變革的路程很不平坦。從外部而言,將面臨種種的阻力;從內部來說,還面臨著統一認識轉變觀念、中長期的戰略設計、專業人才培養與使用、重大國際問題的深入研究以及如何處理好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等現實問題。
首先,統一認識、轉變觀念的問題。無論是認為“先學習運用后參與制定”,將“學習運用”與“參與制定”隔離開來的觀點,還是畏懼困難、回避現實的想法,都是從國內的視角,看到的只是我國面臨的問題,而不是從全球的角度,把握國際經濟規則的本質所在,看到國際經濟規則對中國的不公平性,以及現有秩序和規則本身面臨的危機,諸如國外學者討論比較多的“合法性問題”、“績效問題”和“有效性問題”等。隨著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整體實力增強,國際力量對比朝著有利于我國的方向發展。發展中國家對既有秩序的不滿和變革的需求,我國在國際舞臺影響力和作用的增強,為我國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與全球經濟治理提供了極好的機會。
其次,中長期戰略的設計問題。戰略事關全局,觀念問題的存在實際上與沒有清晰明確的戰略有關。早在2010年,黨的十七屆五中全會就明確提出我國要“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推動國際經濟體系改革,促進國際經濟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有關部門也在采取積極行動,但是仍然缺乏一個統攬全局的戰略規劃。一些西方學者也認為我國“對許多國際問題目的性和戰略性不明確,或者是相互矛盾,往往缺乏連續一致的目標和戰略”。雖然這樣的評論未必準確,但是很值得我們重視和反思。在參與國際事務時,我們的大政方針很明確,但也需要具體的戰略措施保證實施。
第三,專業人才的培養和使用。參與國際規則制定需要大量的專業人才從事國際問題的研究,參與國際組織的工作和管理,但是我國在這方面的差距很大。一是在國際組織中的工作人員較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現有雇員2475人(截止2012年10月22日),除去執行董事,中國籍的雇員只有74人(截止2012年4月30日)。特別是隨著在IMF中的貢獻率的提升,中國籍雇員的人數應該在150人左右,目前還有較大的缺口。在世界貿易組織中,秘書處的正式雇員有629人,其中中國籍雇員只有5位。二是在國際組織中就職的高級管理人員數量更少。雖然近幾年中國人開始進入一些國際組織的高層,如2008年,林毅夫擔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兼高級副行長;2011年,朱民被任命為IMF副總裁,成為歷史上首位進入IMF高層的中國人;2012年3月,IMF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任命林建海擔任該組織秘書長。但這為數不多的高級管理人員和數量偏少的中層人員與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還是很不相稱的。作為國際組織的工作人員,特別是主要的管理人員,掌握相關的專業技術和信息資料,對現實情況進行評估并給出建議,同時影響國際會議的議程,對于國際組織的運行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而且,很多重要規則的形成都是基于相關國際組織的研究和協調,很難想象,沒有中國代表參與的研究小組能夠提出兼顧中國具體國情和利益的規則建議。據在世界衛生組織工作過的中國籍工作人員介紹:“雖然世衛組織執委發言提到本國時,只能說‘我最了解的國家’,但事實上他們的發言總是代表本國利益,到布倫特蘭擔任總干事時,干脆扯掉了這一層遮羞布。”因而,中國必須加強國際化人才培養,努力向國際組織輸送更多的管理人才。
第四,對重大國際問題的研究不夠深入。在當今世界的理論研究方面,也是以美歐為主導,國際關系研究甚至被稱為“美國的學科”,理論和概念基本由美國學者創造并流傳世界。理論研究都是為現實社會服務的,任何社會科學理論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利益的傾向性。美國國際關系研究的核心問題是如何維護美國的霸權地位。在經濟學研究方面,“戰后以來,美國出于推行自由貿易帝國主義和金融帝國主義的需要,刻意刪除了美國保護主義的歷史以及推進美國經濟崛起的工業化邏輯”。而我們則是翻譯引入的多,從自己的角度和經驗出發研究的還很不夠。在重大國際問題研究方面,例如國際經濟規則實施情況評估、主要國際經濟組織運行和績效評估、國際經濟秩序面臨的危機和參與國際經濟規則制定的可行策略等重要現實問題,要么沒有系統的研究,要么研究的不夠深入。有學者坦言:“WTO 每年都召開論壇,但到目前為止,鮮有中國學者登臺做主題發言。在WTO 舉辦的重要學術會議上,也很少聽到中國學者的聲音。我國WTO 的研究學者,甚至在亞太地區的學術影響力和與學術網絡的聯系都還很弱。”理論研究不獨立和重大現實問題研究不夠深入,直接的后果就是無法掌握話語權,很難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
第五,如何建立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問題。中美關系是我國有效參與國際規則制定的最重要的關系。長期以來,美國在重要的國際政治經濟組織中占據著大量的高層管理位置,而且影響著其資金的運作,擁有關鍵的表決權或者否決權,因此在一些國際組織場合,任何新規則都必須得到美國的認可才可能通過或付諸施行。除了擁有“制度霸權”以外,美國還擁有強勢的話語體系,通過鼓吹和宣揚有利于自身的價值觀念來維持現行國際經濟秩序,其中很多觀點在國際上被廣泛地接受,甚至在我國國內也有市場。最近幾年,國際力量對比雖然發生了變化,但是,“作為現有國際規則的制定者,西方國家尚未找到讓度的勇氣,習慣于采用霸權時代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中國通過制定和變革規則來推動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必然面臨重重困難。
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的政策建議
第一,研究調整國際合作戰略,積極參與國際組織工作,利用多邊渠道,發揮大國作用。政府間國際組織是由各成員國政府創立的,國際組織的職能雖然是由成員國政府授權的,成員國政府對于國際組織的決策和行動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但是作為國際組織的工作人員,特別是主要管理人員,對于國際組織的決策和運營同樣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他們大都是有關方面的專業技術人員,通過其高超的外交手段和游說協調能力,使國際組織的工作往往超越了成員國政府的授權范圍。隨著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我國在世界經濟中所占的份額越來越大,經濟地位越來越高,但是我國在國際組織中的地位和影響與此并不相稱。世界發展的不平衡、國際組織面臨的種種困境,都為中國發揮作用提供了條件。國際社會也越來越重視中國的聲音,希望我國在參與國際事務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特別是2010年以來,我國在國際組織中的話語權得到了顯著提高,經濟外交政策的一舉一動都將受到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沒有中國的參與,無論是研究世界經濟的增長問題,還是國際反恐、核擴散、氣候變化、地區沖突等問題,都難有成效。國際社會重視中國的聲音,希望中國在參與國際規則制定和經濟全球化管理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是我國國際政治經濟外交地位不斷提高的必然結果。同時我們必須意識到,參與全球化管理意味著我國的國際責任和義務愈來愈大,面臨的問題更加復雜。所有這一切都要求我國總結經驗,調整戰略,進一步提高經濟外交能力和水平,利用多邊渠道,發揮大國作用。
第二,適應經濟全球化新形勢,研究制定主動開放新戰略。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和全球經濟管理,需要研究制定一個長期的、整體的、系統的、一致的國際行動方案和指導原則,并將其貫穿于國家有關部門的日常國際事務中。“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經濟全球化提高了參與國際事務的透明度和關聯度,給我國參與國際合作交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首先,長期的、整體的國際行動方案就是要著眼于國際發展的大勢,謀劃我國的戰略布局,積極引導國際局勢的發展,預防或消除被動局面和危機的出現,從而扭轉被動應對的國際合作局面。其次,系統一致的國際行動方案,就是要綜合國內發展的需要與國際環境的變化,綜合全球、地區與國家之間的平衡,即使在研究制定雙邊的談判和合作方案時,也需要考慮其對多邊合作和區域合作的影響,因為任何談判口徑和合作行動都將受到世界的高度關注。再次,所謂“貫穿于國家有關部門的日常國際事務中”,就是要注意在國家政府有關部門之間,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協調和一致。全球經濟治理和規則制定不僅要求對外經濟和外交部門的參與,而且將涉及到國內所有的經濟文化和學術部門,統一系統制定國際行動方案和指導原則,才能保證我國在對待重大國際問題時,能夠發出一致的聲音。
第三,打通國際國內用人渠道,積極向國際組織輸送管理人才。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與其在國際組織和國際事務中的地位和影響不相稱的問題,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國際組織中缺乏自己的代言人。發展中國家在國際組織中缺乏自己的代言人,既有外部的原因,也有內部的原因。一方面,現行國際體系主要是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的操縱下建立起來的,發達國家長期占據著許多國際組織的決策權和領導權;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也缺乏有力的競爭人才,以爭取在國際組織中的高端工作席位。2011年,IMF選舉總裁時,“金磚五國”雖然發表聲明希望打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長期由歐洲人把持的局面,但卻未能推舉出一位共同的候選人。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遴選委員會的要求,總裁候選人需要在高層經濟決策方面具有卓越的記錄,具備杰出的職業生涯以及領導國際組織的管理和外交才能,這就給我國今后培養和儲備參與國際事務專業人才提出了參照的標準和要求。長期以來,我國政府部門所實行的那種近乎封閉式的用人機制將面臨嚴峻的挑戰,我國需要研究開放式的用人機制,既要加快培養相關人才,也要充分發揮現有專業人才的作用。
首先,要從基礎教育入手,調整高等院校有關專業的設置,培養參與國際管理的綜合型人才。目前我國與國際事務有關的高校專業設置比較單一分散,主要分為國際政治、國際經濟和國際法律等專業,相互之間的交流融合比較少。專業設置過度細化,容易造成學習國際政治專業的學生不懂國際經濟和國際法律的基本原理,學習國際經濟的學生又對國際政治問題了解的不夠深入。在當今國際政治與經濟相互融合的世界,專業過度細化培養的人才就存在一定的缺陷。為此,我們是否可以根據現實需要,考慮在部分有條件的高等院校開設國際管理專業或者研究生項目,以參與國際組織管理為專業發展方向,培養熟悉國際規則制定并具有國際事務管理能力的綜合型人才。
其次,對我國政府和企業廣大涉外部門的工作人員進行崗位培訓,不斷地提高我國有關部門的經濟外交能力和戰略規劃水平。培訓的重點應集中在樹立全球領導意識,熟悉國際管理知識,把握國際發展趨勢,強化戰略布局能力,提高國際合作交流的效率和效益。同時我國要研究開放式的用人機制,既要加快培養體制內的相關人才,也要充分發揮體制外現有專業人才的作用。根據國際合作的需要,從全國高校、企業和研究機構選拔相關的專家學者,及時充實有關機構,把握機遇,爭取主動。
再次,研究疏通國際組織與國內機構人才的互動機制,積極為國際組織輸送管理人才。積極為國際組織輸送管理人才,不僅僅是爭取國際話語權、保護我國合法權益的需要,而且也是一個負責任大國為國際社會多做貢獻的需要。為國際組織輸送管理人才不能只盯著最高的崗位,而是要從全局出發,積極為國際組織輸送初級、中級和高級各個階層的工作人員。目前我國在國際組織中不僅出任高級崗位的雇員很少,而且出任初級和中級崗位的雇員也很少,這種狀況與我國的國際地位很不相稱。沒有足夠的初級和中級管理人才,很難產生直接競爭高級崗位的候選人。同時,還需要疏通國際組織與國內機構人才互動的機制,把參與國際組織工作作為我國培養國內熟悉國際規則、具有國際領先水平管理人才的平臺。在全球化的時代,國內事務與國際事務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國內專家和國際專家交互使用,方能相得益彰。
第四,更加重視國際問題研究,強化獨立研究、超前研究。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的硬實力得到了顯著的提高,但是我們的軟實力還有待提高,軟實力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參與國際規則的制定。據商務部官員介紹,最近幾年,中國參與國際立法活動越來越主動,出席會議的次數越來越多,參加團隊的規模越來越大。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國際立法的議題是由中國主動提出并研究制定的。這里原因雖然很多,但是首要原因仍然是對國際問題的研究重視不夠。變革與調整時期問題重重,有效實踐必須建立在對問題深入認識的基礎之上,這就要求我們要有獨立的研究意識,從客觀實際出發,結合自身利益,及時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其次是對國際問題的研究不夠深入具體。研究成果宏觀論述的多,具有可操作性的少。例如對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研究,我們一直在呼吁提高新型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話語權,但是對如何提高的研究卻很少。實際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話語權體現在所擁有的份額和投票權,如何調整份額和投票權是一個政治問題,也是一個技術問題,至今我國還沒有提出一個具體的方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配額分配有一個計算的公式,涉及很多的經濟指標,我國可以研究提出一個既反映全球經濟發展新格局,又有利于提高發展中國家份額和投票權的公式,供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選用。
此外,就是研究的及時性和超前性。世界貿易組織成立近20年來,在促進國際貿易增長、抑制貿易保護主義、解決貿易爭端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然而,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國家之間相互依賴程度的不斷提高,世界貿易組織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多哈回合久拖未決、區域自由貿易協定的泛濫、爭端解決機制的公正與效率問題,以及機構本身存在的制度性難題,這些都在考驗著國際社會的智慧,我國需要在這些方面做一些前瞻性的研究。
第五,積極引領中美經貿合作健康發展,構建新時期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中美分別是當今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中美關系直接影響到中國是否以及怎樣參與全球經濟治理與國際規則制定。胡錦濤同志曾在第四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開幕式的致辭中指出,發展中美新型大國關系,需要創新思維,需要相互信任,需要平等互諒,需要積極行動,需要厚植友誼,需要我們的思想、政策、行動與時俱進,以創新的思維、切實的行動,打破歷史上大國對抗沖突的傳統邏輯,探索經濟全球化時代發展大國關系的新路徑。長期以來,美國全球戰略思考的基點就是如何維持“世界領導者”的優勢地位。2010年,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在美國外交關系協會演講時向美國各界精英清楚地表明:“在這個新的世紀,美國能夠、必需而且將發揮領導作用”,“世界仍將指望和依靠我們”。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平衡中美利益就成為了中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與發展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核心。
中美經貿關系不僅關系到中美兩國的根本利益,而且關系到世界和平與發展。所以在實際工作中,我國要進一步綜合利用雙邊和多邊兩個渠道,積極引領中美經貿關系的健康發展,構建新時期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從雙邊的角度看,進一步擴大中美兩國之間對話和交流的范圍,加強對美國政策法律和管理程序的研究,強化對美國社會的影響。將中美兩國之間的對話擴大到企業之間的經營對話和專家之間的學術對話。從多邊的角度看,通過積極參與國際規則的制定,改革完善現行的國際經濟體系,消除不適應我國經濟體制的內容,也有助于引導中美經貿關系的健康發展,減少或避免中美之間的直接沖突。最近,美國積極推進《泛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聲稱要制定一個21世紀標準最高的、涉及范圍最廣的、全面體現美國價值觀的、能夠應對全球所面臨的新問題新挑戰的區域自由貿易協定。具體地講,美國就是要在勞工標準、環境標準、知識產權保護、限制國有企業、協調國內政策等方面提出更高的要價。《泛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當然會考慮中國因素,將對我國產生一定的影響,但是我們不把它看作是針對中國的行動,而是從多邊渠道的角度,分析研究《泛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將對多邊貿易體制的影響,這樣有助于爭取國際社會更廣泛的支持。
結語
中國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和全球經濟治理,不是要推翻現行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而是要推動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朝著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積極促進世界和平與發展。黨的十八大在準確判斷和把握國際發展大勢的基礎上,適應經濟全球化新形勢,對我國積極參與國際事務,推動全球治理機制變革做出重大部署。我們需要認真學習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精神,堅持平等互信、包容互鑒、合作共贏的基本原則,兼顧中國人民利益同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利用多邊渠道,發揮大國作用,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
(本文系南開大學“國際發展與管理研究”項目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F3000732)
注釋
“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2年11月18日,第1版。
早在2010年,黨的十七屆五中全會首次明確提出,我國要“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推動國際經濟體系改革,促進國際經濟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公報”,《人民日報》,2010年10月19日,第1版。
[美]約翰·杰克遜:《國家主權與WTO》,趙龍躍、左海聰、盛建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159~238頁。
這方面的案例分析見陳安:“中國加入WTO十年的法理斷想:簡論WTO的法治、立法、執法、守法與變法”,《現代法學》,2010年第6期,第117~118頁。
Stephen G. Brooks, William C. Wohlforth, \"Reshaping the World Order\", Foreign Affairs, 2009, Vol. 88 Issue 2, pp.49-63.
截至2012年11月,美歐在WTO爭端解決機制對中國提起的訴訟高達21起,而相比之下,德國總共被訴2起、法國總共被訴4起、日本也總共被訴15起。WTO貿易爭端的統計情況請見WTO網站:http://www.wto.org/english/tratop_e/dispu_e/dispu_by_country_e.htm。
Clinton Hillary,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Foreign Policy, Issue 189, Nov 2011, pp.59~60.
奧巴馬2012年國情咨文報告時,因這句話獲得國會議員的掌聲,見美國白宮網站:http://www.whitehouse.gov/photos-and-video/video/2012/01/25/2012-state-union-address-enhanced-version#transcript。
更詳細的分析請見陳安:“美國單邊主義對抗WTO多邊主義的第三回合——‘201條款’爭端之法理探源和展望”,《中國法學》,2004年第2期,第153~164頁。
趙龍躍:“研究重點轉向中國國際戰略——美國政治學學會2010 年年會側記”,《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 年10月7日,第15版。
李向陽:“中國與國際經濟規則”,《紅旗文稿》,2006年第2期,第16~18頁。
John G. Ikenberry, \"The Future of the Liberal World Order\", Foreign Affairs, May/Jun 2011, Vol. 90 Issue 3, pp.56-68.
“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公報”,《人民日報》,2010年10月19日,第1版。
IMF, \"Fast Facts on the IMF,\" available at http://www.imf.org/external/np/exr/facts/glance.htm.
IM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Diversity Annual Report 2011,\" available at http://www.imf.org/external/np/div/2011/index.pdf.
WTO, \"Table of regular staff by nationality,\" available at http://www.wto.org/english/thewto_e/secre_e/intro_e.htm, last accessed on 28 Auguest 2012.
該采訪內容題為“揭密國際組織中國雇員:以個人身份為本國爭利”,新浪網,2012年4月22日,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20422/040311887412.shtml。
秦亞青:“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問題與中國學派的生成”,《中國社會科學》,2005 年第3期,第170頁。
賈根良:“美國學派:推進美國經濟崛起的國民經濟學說”,《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4期,第111頁。
“如何將中國聲音送進國際組織”,《文匯報》,2011年9月28日,第1版。
趙龍躍:“中國參與經濟全球化管理的戰略思考——評《陳安論國際經濟法學》的主導學術理念”,《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第4期,第128~129頁。
鐘聲:“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游戲規則”,《人民日報》,2012年2月1日,第3 版。
2010年,世界銀行發展委員會通過了“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移投票權”的改革方案,中國在世行的投票權從2.77%提高到4.42%,成為僅次于美國和日本第三大股東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理事會也批準了“份額和執行董事會”的改革方案,中國的份額將從目前的3.72%升至6.394%,投票權升至第3位,超越德國、法國和英國,僅排在美國和日本之后。
趙龍躍:“我們如何參與經濟全球化管理”,《國際商報》,2010年1月5日,第3版。
趙龍躍:“我國應積極為國際組織輸送管理人才”,《國際商報》,2011年6月11日,第1 版。
參見中國國際經濟法學會2012年學術年會《會議簡報》(第1期)第4頁,2012年11月3日。
胡錦濤:“推進互利共贏合作 發展新型大國關系——在第四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開幕式上的致辭”,《人民日報》,2012 年5月4日,第2 版。
Mark Landler, \"Clinton Speech Offers Policy Overview\", The New York Times, September 8, 2010.
責 編/樊保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