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窩心”造句——
臺灣版:眼神相遇,點頭微笑,就能讓對方感到十分窩心。
大陸版:登錄網站,卻沒人聊天,我感到很窩心。
這是兩岸用詞歧義的一個縮影。2009年來長沙參加第五屆海峽兩岸經貿文化論壇,有位臺灣客人一下飛機就說:“今天來到長沙,我感到很窩心。”接機的大陸工作人員愕然。而實際上臺灣客人表達的是“開心”。
在長沙,見菜單上有炒土豆絲,臺灣同胞驚訝于大陸廚師技藝精湛,竟能把“土豆”切成絲,原來土豆在他的理解中是花生。
針對諸如此類的語言差異,在兩岸交流與合作日益增多的背景下,兩岸合編常用詞典成為時代需要。在第五屆海峽兩岸經貿文化論壇上,“鼓勵兩岸民間合作編纂中華語文工具書”成為共識,合作編寫兩岸常用詞典的任務就此明確。3年后的2012年8月13日,臺灣版《兩岸常用詞典》在臺北發行; 9月4日,大陸版也在北京發行。
兩岸合編中華語文工具書臺灣總召集人、“中華文化總會”秘書長楊渡在《兩岸常用詞典》贈書儀式上說:“兩岸的詞匯如今已逐漸融合,像‘山寨’這個詞已被臺灣大量使用。今后詞典的編撰工作仍會持續,且下一版詞典增加收錄的詞匯將以生活上常用詞匯為主。”
“三步走”戰略
自從2009年確定合作編寫兩岸常用詞典的工作任務后,臺灣方面由“中華文化總會”負責,大陸方面由工具書編委會負責。
兩岸合編語文詞典的大陸總召集人王登峰現任教育部體育衛生與藝術教育司司長,他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說:“我們希望引起大家重視,把書編好,就把編委會和顧問規格設置得很高。”
總顧問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許嘉璐,常務顧問是原國家語委副主任曹先擢和原語文出版社副社長、國家語委咨詢委員會委員李行健。這個團隊成立于1992年,當年為了編寫《現代漢語規范詞典》,這些老專家從全國各地集合到北京的國家語委大院,同吃同住同工作,20年里編寫了20多本詞典,包括享譽海內外的《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和《現代漢語規范字典》。
大陸方面的詞條很快做了出來,臺灣協調組則認為編寫詞典耗時較長,希望兩岸合編常用詞典改為合做一個云技術平臺,摒棄紙質詞典,直接建立網站。對此,王登峰發表了大陸專家的意見:“首先我們就詞典的編寫路徑進行了坦誠的溝通,由于在兩岸經貿論壇上的共同宣言里明確寫著要合編大詞典,雙方必須要對宣言做出回應。”
最后定下了“三步走”戰略:第一步,先編簡編本《兩岸常用詞典》,收入35000個常用詞匯,同時啟動網站,簡編本發行和網站同時開通;第二步,用3~5年編寫中型本,即《中華語文詞典》,詞條擴至7萬多條;第三步,擴充詞條,將科技名詞收入進來,最終編成一本大型的《中華語文大詞典》,實現消除兩岸交流在語言文字上的障礙、推動兩岸文化認同、共同弘揚中國文化的目標。
編寫中,分歧和棘手的問題出現了不少,如兩岸字體定名問題。
“一般把大陸的字叫‘簡化字’,臺灣的叫‘繁體字’,實際上這是不科學的。常用漢字一萬多,簡化字只有兩千多,怎么能統稱‘簡化字’呢?臺灣用的是原來的傳承字,統稱為繁體字也不準確。”李行健說,“經過協商討論,雙方同意稱臺灣的為‘臺灣標準字體’,大陸的叫‘大陸規范字形’,實際上是一個意思兩種叫法。”
兩個時代不可同日而語
漢語是中華民族的共同語,20世紀50年代后,漢語的使用群體分成了大陸和臺灣兩個社區。
臺灣雖然始終堅持以“國語”為標準語,但獨立在一個與標準語的基礎方言隔絕的環境里,臺灣“國語”自然靠近南方官話色彩頗重的20世紀50年代前的現代漢語書面語。反映在詞匯系統上,古語傳承詞數量較多,有些還衍生出新的義項和用法。占臺灣人口70%的閩南人帶來的閩南語,給臺灣“國語”帶來了大量閩南語方言。
“大陸在推行簡化字、廢除異體字和舊字形以后,字形差異更為明顯。由于詞義演變的軌跡不同、新詞新義產生的途徑不同、對外來詞語消化吸收的機制不同,兩岸在語言上各自產生了一批獨用詞語以及形同異義或義同形殊的特殊詞語。”李行健說,“比如臺灣地區選舉的一些詞匯,拜票、樁腳、搓湯圓等,這些特殊詞語是漢民族語言的新生成分,都有研究價值。”
臺灣和大陸各自獨有的詞匯在兩岸交流中互相吸收的例子比比皆是。大陸的“渠道”在臺灣對應的是“管道”,但“渠道”的說法也被臺灣吸收,而最近大陸的網絡新詞如“吐槽”也是從臺灣吸收而來。
事實上,兩岸語言文字差異問題很早就受到關注,1993年“汪辜會談”達成的協議中,就包括探討兩岸科技名詞統一的內容。由臺灣“中華語文研習所”與北京語言大學共同編纂的《兩岸現代漢語常用詞典》,大陸版出版于2003年,臺灣版出版于2006年。
為了編撰《兩岸現代漢語常用詞典》,臺灣“中華語文研習所”所長何景賢還賣了自己的樓出資數十萬美元。但相比如今雙方推動《兩岸常用詞典》完成的雙方積極性,《兩岸現代漢語常用詞典》卻生不逢時,限于當時臺灣“去中國化”的政策,其傳播效果并不理想。
“兩個時代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同時參與主持了兩本詞典編寫工作的李行健說。
忠實記錄兩岸語言情況
在編寫《兩岸常用詞典》的時候,描寫性、通用性和實用性是首要原則。與《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的規范性不同,描寫性就是忠實記錄兩岸語言的情況,不以一方的規范標準強加于另一方。
比如兩岸某些不同的構詞習慣,大陸叫“熊貓”是大名冠小名的習慣,“餛飩侯”、“烤肉季”也是如此方式構詞,而臺灣正好相反,把修飾語放在被修飾語的前面,稱為“貓熊”。“這里沒有正確和錯誤的區分,都是利用了漢語的既有構詞方式,詞典只需做真實呈現即可。”李行健說。
《兩岸常用詞典》收入的3萬多常用詞語包含5類詞語:兩岸共同常用詞語。“同中有異”的詞語,即雙方均使用,但兩岸意義上或用法上有差異的詞語。“同實異名”的詞語,如免洗筷/一次性筷子,速食面/方便面,滑鼠/鼠標等。“同名異實”的詞語,如“窩心”在大陸指不開心,臺灣指開心;“土豆”在大陸是馬鈴薯,臺灣則指花生;“公車”在大陸是公務用車,臺灣則指公交車;“本科”在大陸是大學四年制學制,臺灣指與選修學科相對的學科。“一方特有的詞語”,像臺灣地區那些選舉詞匯,大陸的“個體戶”、“離休”等。
“還有古語傳承下來沒有改變的地方。很多古語詞臺灣還在繼續用,比如愿景、福祉、底定等。”李行健說,“一些感情色彩不一樣的詞匯,在收入的時候要準確把握,例如‘緊張’,大陸說商品需求緊張,臺灣人就不理解,在臺灣,這個詞只用來形容人的情緒。”
有些詞語在字面上并不能讓讀者理解其含義,這就需要好的釋義配例。如臺灣“國語”的“少少”是“一點點,些許”的意思,編寫組就從臺灣報刊上摘取了例句做補充:她懷孕后肥了10多磅,上圍有少少增加,其他一切如常。
從“求同存異”到“化異為通”再到“化異為同”
兩岸合作編寫《兩岸常用詞典》的最終目的是達到漢語由“求同存異”到“化異為通”再到“化異為同”,通過漢民族共同語的規范和統一促進民族興旺和發達。
合編詞典不可避免地要考慮到政治敏感詞匯的處理,包括一些特定歷史詞匯,釋義不能做過度解釋,解釋得過于復雜反而難以規范。
比如在《兩岸常用詞典》中兒童節附加說明“臺灣是4月4日,大陸是6月1日”。“我們只能找大家都認同的最大公約數,其他不能接受的,能找其他詞匯代替的就代替。”李行健說。
為了避免兩岸對人物的評價可能產生的分歧,詞典并沒有收入人名。最初也曾做過這方面的嘗試,比如臺灣方面提出以書法家的身份收入趙樸初,但大陸編委會的專家認為,把趙樸初定位為書法家的身份來收入人名并不合適,最后兩岸的編委會放棄了人名這種主觀性較強的詞語收入形式。
“民族語言體現的是一個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這是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替代的。”李行健說。
李行健舉以色列復國的例子,二戰后四分五裂的以色列很快恢復國家的原因,除了有統一的宗教,其次就是統一的語言。
至于在語言的統一過程中,互相融合和競爭都是自然現象。臺灣官方審定的《氣象學名詞》中,將“雷射”和“激光”并列,證明大陸詞匯已經在無形中融合進臺灣的生活。
“像渠道和管道,提高和提升,現在兩岸都通用,以后留下哪個詞,就看兩個詞語的競爭吧。”李行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