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投降伊始,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就在重慶中央廣播電臺發表《對日抗戰勝利告全國軍民及世界人士書》,闡述了對日基本政策,說:“我們中國人民在最黑暗和最絕望的時代都秉持我們民族一貫的忠勇仁愛、偉大堅忍的傳統精神,深知一切為正義和人道而奮斗的犧牲必能得到應得的報償……我中國同胞須知‘不念舊惡’及‘與人為善’,為我民族傳統至高至貴的德性。我們一貫聲言,只認日本黷武的軍閥為敵,不以日本的人民為敵。……我們并不要企圖報復,更不要對敵國無辜人民加以污辱。……要知道,如果以暴行答復敵人從前的暴行,以奴辱來答復他們從前錯誤的優越感,則冤冤相報,永無終止,決不是我們仁義之師的目的。”蔣介石的這篇講話成為后來相沿作為“以德報怨”對日政策的依據。
蔣介石的這一“不念舊惡”、“與人為善”的講話,使日本裕仁天皇大為感激,他曾對首任駐臺“大使”芳澤謙吉說:“日本軍隊在中國大陸戰敗時,由于蔣總統對部下發出‘以德報怨’的命令,我不能忘記我數十萬軍民得以平安回國的事實,在會見蔣總統時,望代為轉達深深感謝之意。”
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蔣介石“以德報怨”政策背后隱藏著的目的。日本學者衛藤沈吉指出:“這種‘以德報怨’,其目的毋寧在于以日本牽制蘇聯和中共,所謂施德政于日本,實際上另有深遠的戰略意圖。”顯然,蔣介石的“以德報怨”的對日政策,是為謀國民黨一黨之私利,成為日后吉田茂內閣締結舊金山單獨媾和及日臺“和約”的借口,從而使中日關系脫離了應有的軌道。
中國共產黨的對日政策在抗戰勝利初期與國民黨政府的對日政策基本上是一致的,即主張依照《波茨坦公告》的原則處理對日問題。
早在1938年5月,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已指出,日軍士兵每每深受“日本軍閥多年的武斷教育”,“對于日本士兵,不是侮辱其自尊心,而是了解和順導他們的這種自尊心,從寬待俘虜的方法,引導他們了解日本統治者之反人民的侵略”。(《毛澤東選集》(合訂本),第470— 471頁。)
中國共產黨的這一對日政策也代表了中華民族的寬宏大度、高瞻遠矚的胸襟。至于普通的中國老百姓,收留并含辛茹苦地將數以千計的日本孤兒培育成人,則更加生動而具體地反映了中華民族的善良心地和容匯百川的民族性格。
戰后初期對日本僑俘的管理和遣返
抗戰勝利后,華北地區被俘的侵華日軍官兵達22. 5萬人,日僑為32萬人,暫時管理好這些日俘日僑,是一個棘手難題,要了解其思想,洞悉其心態,以期有的放矢。
為此,“日本徒手官兵管理處”天津地區管理所,以日俘怎么看這場戰爭及中日關系為主題,測驗日俘思想認知。應試者85人,皆系原侵華日軍中的軍官,有的曾上過大學。
測試題目之一是,日俘對中國了解多少?比如,何謂三民主義?全答對者僅35人,不能完全解答者50人。可見,日俘對中國國情多一知半解。
對今后的中日關系,日俘如何看待?一位名叫小林緒二的大尉回答說:“希望中國速成民主國家,完成民主統一,以期鞏固民族團結,充實國內經濟力量,爭取外交自主權,成為東亞之領導國家,日本今后亦亟待實行民主政治,恢復國力,培養元氣,改造國內政治組織,將來希望再建立中日外交關系,根據互助友好原則,實行有無相通之各方面合作,如經濟提攜,交換技術人才等”。此答案后被天津《益世報》摘發。
中國政府關于遣返日俘、日僑的規定是嚴格的,日俘、日僑必須全部遣返。當時日本國內形勢混亂,物資極度匱乏。許多日僑已在中國擁有產業,他們既不愿意因被遣返而喪失產業,又害怕回國后生活沒有著落。因而想方設法留在中國。許多日本婦女為了能繼續留在中國,采取“突擊尋夫”和“火速結婚”的辦法。據統計,這類日本婦女就約有10萬人以上。針對這種情況,中國有關當局規定,東北地區凡“八·一五”之后與中國男性結婚的日本婦女,一律遣送回國。
據中國有關記錄,戰后初期滯留中國的日本技術人員有2萬余人,他們大都集中在中國東北和臺灣地區,上海也有一部分。這些人一般都在1947年以前回國,也有不少人暫時留在了中國的解放區。
新中國的日本僑俘遣返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日僑、日俘的遣返工作繼續進行。
1950年夏,中國紅十字會會長、衛生部長李德全,在摩納哥首都蒙特卡羅召開的國際紅十字會會議上,主動與日本赤十字社社長島津忠承進行接觸。當時,島津希望中國紅十字會告知在華日僑情況。
1952年12月1日,日本從北京對日廣播的一條新聞中得到了答復,說在中國有3萬名日本僑民,他們受到中國政府的保護,生活安定。對于希望回國的日僑,中國政府愿意予以援助。
這一消息在日本引起巨大反響。日中友好協會主動與中國紅十字會取得聯系,并決定由日本赤十字社、日中友好協會、日本和平聯絡委員會三團體派代表團去北京。代表團成員分別是島津忠承(赤十字社),高良富(參議員)、平野義太郎(和平聯絡委員會)、內山完造(日中友好協會)、 中政春(和平聯絡委員會)、工藤忠夫(赤十字社)、加島敏雄(日中友好協會)。
1953年1月26日,代表團啟程訪華。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持日本公用護照訪華的日本代表團。中國方面組成了以中國紅十字會顧問廖承志為團長的代表團,同日本三團體代表團進行了一個多月的談判,于3月5日簽署了共同聲明,商定由日本政府派船接運日僑歸國,中國方面負責日僑到達港口以前的一切費用,并為日僑攜帶物品、兌換外幣等提供方便。
到1958年7月,共分21次遣送了約3. 5萬名日僑歸國。但中國遣返日俘、日僑結束后,實際上仍有數以萬計的日本人滯留中國,其中多為“戰爭遺留孤兒”。
1956年4月2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通過了關于處理在押日本戰犯的決定,對戰犯中次要的或悔罪表現較好的均免予起訴,嚴重的也從輕處理。同一天,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毛澤東發布命令,公布了這項決定。
1956年6月9日至2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在沈陽、太原兩地,對17名罪行特別重大的日本戰犯進行審判,按照他們所犯的罪行和在押期間的表現,分別從寬判處了徒刑。
1956年6月2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對335名次要的或悔罪表現較好的日本戰犯,宣布免予起訴,立即釋放,遣送回國。至此,在押中的1062名日本戰犯已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全部處理完畢。
中國政府對日本戰犯的處理方針,既明確了日本軍國主義者在侵略中國時所犯的罪行,又體現了中國人民寬大為懷的氣度,贏得了日本廣大社會階層的稱贊,對增進中日兩國人民的理解和友誼起了積極作用。
“中國很尊重我們本人的意愿”
在中國東北從事文化美術工作的木村莊十二,1953年3月回國后,接受記者采訪,在《中央公論》(1953年5月號)上發表了題為《在中國很愉快》的訪談錄,內稱,在日本的日本人不了解中國的真相,日中間的狀況又不同,所以很難正確理解中國,從而雙方看法產生隔閡。他談到,在中國,衛生運動和學習運動正在貫徹進行。人的品質發生了變化,有著高度的紀律性,人們充滿著希望。并且說:“在遣返的問題上,中國很尊重我們本人的意愿,工作單位還發給我們每人80萬元(舊幣)的津貼。”
1953年日本出版了兩部有關歸國者的書,一部是朝日新聞社和“在華同胞歸國協力會”合作編輯的《新中國——歸國者的體驗》,一部是日本兒童保護會編輯的《歸國的兒童們—— 中國歸國兒童作文集》。書的作者包括技術人員、工人和與中國人結婚的日本婦女等有著各種經歷的日僑。他們回國后發表的談話和手記,大都對在中國的生活狀況感到滿足,對中國政府的政策多有好評。
另一方面,在歸國者發表的談話和記事中,也有一些負面的反映,諸如日本人的伙食不好、工資低,行動受限制,貪污腐敗嚴重(當時正值“三反”“五反”運動),知識分子改造運動過于嚴酷等。
東亞歷史上的一道奇特風景
中國對日本戰俘與僑民的大遣返,成為東亞歷史上的一道奇特風景。據日本方面估計,在當時海上交通均已遭到嚴重破壞的情況下,只靠日本的力量把數以百萬計的海外僑民全部撤回,至少要用十年的時間。然而,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中國把日本在華僑俘大部分遣送回國,而且整個過程沒有出現大的人為事故。這一點,不僅為當時國際輿論所稱贊,就連“中國戰區日本官兵善后聯絡總部”部長岡村寧次也承認,中國人是友好的,沒有采取歧視與報復措施。
日本在二戰中給中國造成巨大損失。然而中國卻以德報怨,中國政府的做法使包括日本在內的幾乎所有國家感到意外,感動了日本各界人士,產生廣泛影響:島津回國后多次發表談話“深表感激”,愿意“進一步加深中國和日本的友好關系”;搭乘“興安丸”回國的三團體代表對他們在秦皇島受到的誠心誠意的接待至為感激,說:“我們堅信中日兩國人民一定會借此機會緊緊地團結起來”;裕仁天皇的幼弟三笠宮親王在談判前“對北京政府建議把日僑從共產黨中國遣返日本,甚為感激”,表示對新中國很感興趣,談判結束后,又以日本紅十字會名譽會員的資格,對日僑回國談判成功再次感謝;日本的學術、財經、勞工、農業、漁業、海運等界也紛紛表示感激中國人民對日本國民的情誼,要求建立聯系,互相往來。
宗教界也行動起來,佛教聯合會提出“中日友誼的基礎是心靈上的一致”,并立即著手將“花岡事件”中死難的中國戰俘骨灰送還大陸。代表團成員、回國日僑以其親身感受,熱情介紹新中國經濟建設成就、社會風尚良好、人民生活改善、各級官員公正廉潔、文化衛生事業發展等各方面情況,更加深了日本人民對新中國的向往。
農民佐藤茂一在《朝日新聞》上發表讀者來信,認為中國農民生活很好,愿意“聽到更多的關于中國農民生活以及北京土地改革方案的消息”;一位與歸國日僑同乘火車的普通國民看到歸僑不亂扔果皮紙屑,并得知這些習慣是在中國養成的以后,無限感慨地說:“中國從前是骯臟得出名的國家”,這幾年“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街道都變得你所想象不到的干凈了”,“中國共產黨好不好,從今后回國僑民的舉動和談吐中也可以了解。”
日本海外撤僑對策特別委員會委員長大久保傳藏則認為,它“不但帶給敗戰的日本一線光明,并且從深淵中拯救了破碎的日本,是使日本從虛脫與混亂中站起來的最大力量”。
縱觀中國遣返日本戰俘與僑民的全過程,基本上達到了“只認日本黷武的軍閥為敵,不以日本的人民為敵”、“我們并不要報復”的目的。這對于化解戰后兩國的民族矛盾、解決兩國間的諸多問題,有積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