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千鈞一發》比較,《神探亨特張》顯得瑣碎和混亂。但這不代表二者的敘事策略有什么太大的區別。老魚和老張,都是警察,而本質上就是市井小人物,他們日子過得談不上多么美滿幸福,和其他人物一樣,破事纏身,活得疲憊不堪卻必須打起精神活下去,這基本是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然后就是他們途經大街小巷,像《清明上河圖》讓我們看到大宋的街景。到處都是活人,老老實實或不擇手段地活著,偶爾也有人會死,死于別人的活法,死于自己那攤子事兒。這,就是我們日常生活的生態系統。最后,老魚和老張完成了自己“當天”的任務,也就是把這一天的“活”以及“活兒”給打發了。他們不會因此而興高采烈,或者他們更加疲憊不堪了。
從這一點看,瑣碎和混亂并沒有干擾這部電影的敘事策略,而使之松而不散。我倒想到散文的指導思想,所謂“形散神不散”。它仍然不緊不慢、節奏均衡、條理清晰地把一件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作為一個歷史久遠的抒情大國,敘事難度像便秘一樣長期困擾著中國的導演和作家們。看樣子高群書對此頗為敏感和謹慎。
從題材上看,導演高群書雖然參與制作過《東京大審判》這樣的“大電影”,但就其大多數作品來說,他顯然更傾向于拍“小電影”。特征是:當下、小人物、市井、群眾以及他們的生存境遇和情感真相。此外,還有一點就是“反英雄主義”。這個世界沒有英雄,這是一個世界觀和常識問題。即便在《風聲》這種“諜戰片”中,動人之處不在于間諜們的智慧以及這些智慧在驚險中的弄巧成拙和絕處逢生,而是“人”的那一面。人有什么?他們是情感動物,是血肉之軀,都想吃口熱的,都是爹媽生的。
關于“當下”的題材問題,也恰恰是這個國度這個時代所缺的一種“德”。規避當下的現實生活及種種問題,很容易就被推諉到政治要求和審查制度上去。這固然是根源所在,但并非全部原因。尋求權力靠山和唯利是圖才是核心問題。我們很難看到一個作家一個導演在這方面付諸努力。我的理解,努力去做,正是高群書在電影中強調的“正能量”。成敗其次,去碰去試就是一種“德”。這個國家并不缺北京奧運開幕式那種“史詩”,史詩太多了,五千年被封存在線裝書里的文明,確實厲害。成千上萬的人能在瞬間批量死亡,也很悲情。現實生活的場景如此分裂,我們強忍著千刀萬剮的現實之痛,卻又在熒幕前被史詩、娛樂節目、歌詠比賽搞得雞血淋漓、前仰后合。
基于此,使用微博活躍人士集體出演這部電影,我倒不以為是一種幽默和游戲精神。“微博中國”(本人發明的詞,以區別于“電視中國”)作為中國的一個重要部分,它本身就和電影中的坑蒙拐騙偷等一切邪惡和正義密切相關。演員的選擇和電影所要表現的當下市井生態,前者作為形式主義,可謂恰到好處。我臆測高群書并非是希望使用明星來召喚票房,從票房考慮,黃曉明扮演老張,范冰冰扮演票爺,可能更好。就做一部“微博電影”,框死它,局限它,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還注意到高群書在談論這部電影時提到“人民暴力史”一說。電影中絕大多數角色都是施暴和受虐的典型人物。譬如換假幣女在對他人施暴(廣義上)的同時,自己的女兒卻在街面上遭受肇事司機的反復碾壓。南斯拉夫導演庫斯圖里卡曾經如此贊美其祖國:“我在這樣一個國家出生,希望、歡笑和生活之樂,在那里比在世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強有力,邪惡也是如此,因此你不是行惡就是受害。”挪用到中國來也未嘗不可,不過,庫斯圖里卡將行惡和受害做了割裂,構成選項。在《神探亨特張》里卻并非如此,老張抓過一個賊,后者在逃跑中遭遇車禍,癱瘓在床。這或許表明,賊是暴力,抓賊也是暴力。換言之,邪惡是一種暴力,正義同樣也是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