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進行全面的管理體制改革:一是考核車行,規范出租車司機準入;二是哪些該管哪些不該管要重新思考,一些權力要下放;還有是“打黑”工作的改革,要調整打擊“黑車”的管理體制。
2012年5月7日,剛剛“退居二線”的蘭州市交通運輸局黨組書記、前任局長顏承魯突然被蘭州市檢察院帶走“協助調查”。
與此同時,蘭州市交通局前副局長、城市交通運輸管理處(簡稱城運處)處長杜明飛也被檢察院辦案人員帶走。杜明飛在2個多月前剛剛獲得升遷,調任蘭州市物價局黨組書記、局長。
20多天以后,在上班時間,交通局城運處處長助理、稽查大隊大隊長朱連成亦被戴上手銬,從交通局位于永昌路321號的城運處辦公樓里被帶走。
接下來的6月,財務科長、綜合科長、運輸科長分別被帶走,其間,該處的干部有些人被“請”到檢察院,或者就在辦公樓里接受辦案人員的詢問。
蘭州市檢察院一位工作人員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這是檢察院反貪局所辦的案件,幾位被帶走的官員已經正式批捕。因為案件還處在偵查階段,細節不能公開。
根據初步掌握的情況,搜查時,從顏承魯家里即發現現金上千萬元,他挪用公款為兒子買的一套房產亦被沒收。
記者同時了解到,蘭州交通局正著手進行全面的管理體制改革,針對社會詬病和質疑的關鍵點,形成一套規范管理的思路,力爭消除管理運行的灰色背景。
“接下來要形成一套規范管理的思路”
雖然表達了“清者自清,坦然面對,干好本職工作”等基本態度,但蘭州市交通局的多名干部均向本刊記者講述了多層次的復雜心情——一方面,眼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事突然出事,且都是有家有口,尚不知結果如何,難免有惋惜之心;另一方面,自己,包括家人、朋友,突然間卷入一場言論漩渦,要面對各種揣測、詢問,甚至誤解,深感委屈。
比如城運處90多人中,出事的有4個人,民間輿論則傳播成“連鍋端”,原本就懷疑他們與出租車公司、黑車行業有利益輸送的一些人,比如一些出租車司機,則言之鑿鑿地罵整個部門。
2月16日才從皋蘭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調過來的現任交通局長李文生對本刊記者說:“檢察院辦案是依法公正的,我們認識也很清楚。我們的干部,沒有問題心里很踏實,有問題的應該接受配合。到現在為止,檢察院還沒有給我們通報結論,具體什么情況,我們也不清楚,結論出來之前,我們也沒有辦法發表意見。我來之后,覺得大家工作都很盡心,不管過去什么情況,對我們來說,作為交通部門,一定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
他表示,接下來要形成一套規范管理的思路,包括對出租車行業,要進行全面的管理體制改革:一是考核車行,規范出租車司機準入;二是哪些該管哪些不該管要重新思考,一些權力要下放;還有“打黑”工作的改革,要調整打擊“黑車”的管理體制。
本刊記者在采訪多位出租車司機、黑車司機及出租車企業主的時候了解到,這幾個面臨改革的關鍵點,也是受詬病和質疑的所在。
蘭州市紀委一位干部向本刊記者透露,2010年,交通局的另一下屬部門——交通運輸管理處(簡稱運管處)有幾名干部因違規辦證被紀委調查時,他們就已經發現了顏承魯、杜明飛等人涉嫌貪腐的線索。當時因證據不足沒有立案,但相關線索與當時已經確定的運管處案件一并移交檢察院。顏、杜等人一開始還有些緊張,后來逐漸放松了警惕。而這一次,紀委并未參與,也沒有走任何“雙規”之類的程序,檢察院拿實了證據直接抓人。
當時發現的線索,是這些領導或許與車行存在利益輸送。
“今后這一塊的核查認定由公司自己來做”
因為案件尚在調查中,接受本刊記者采訪的幾家出租車行老板、管理人員均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他們中有人已經配合了檢察院的調查詢問。
其中一名企業主已在出租車行業經營近20年,經歷了蘭州市出租業的種種變遷。他告訴本刊記者,雖然出租車行業的矛盾問題在全國范圍內存在,但蘭州的問題更加突出一些。
他說,一般人可能認為車行以“行政特許”空手套白狼,坐收“壟斷”之利,但實際上在這種行政管理模式下,企業喪失了不少自主權,增加了成本和障礙,也為行政權力的膨脹和腐敗提供了溫床。
“喪失自主權”具體表現在政府主管部門事無巨細什么都管,從承租金定價到司機接受的投訴處罰,沒有彈性。
比如說,不同價位、不同新舊的車,承租金都統一按照3945元收取,就造成了“有關系的開新車,沒關系的開舊車”,于是就有一些司機為了拿到新車指標到處托關系找路子,就有了各種主管官員打電話遞條子。
本刊記者采訪的數十位來自交通、奔馬、海洋、三運、大橋、德祥、友誼、南巡等車行的出租車司機,凡在近兩年承租新車的司機,基本都多交了1萬至4萬元不等的費用給“中間人”,以獲得有限的名額。企業沒辦法與每個出租車司機自主商議承租價,解釋清楚明細,也不能每年根據具體的市場物價行情調整變動,使司機和公司之間的猜忌和矛盾加劇。
“企業甚至連核實乘客投訴的權利都沒有。”一名企業主對本刊記者說,“我們基本每天都會接到城運處打來的電話——你們車牌號多少的司機,被乘客電話投訴,你們交500塊錢罰款過來……不給解釋的機會,也不核實。全市6000多輛出租車,他們稽查大隊20多個人也沒力量去核實。有一次一個司機覺得委屈,就去找稽查大隊大隊長朱連成解釋,結果被他從辦公室罵出來……現在好些了,前不久我們去開會,交通局說要改革,今后這一塊的核查認定工作交由公司自己來做。”“車型選擇還是企業自主”
還有一些企業主不滿的,就是“被自愿”采用不適合的車型。
根據蘭州市人民政府2009年出臺的《出租汽車更新管理辦法》,對出租汽車車型的要求是政府定標準、定范圍——1.6升以上,雙燃料,清潔能源。企業自主選擇車型。
但是,“在更新車輛時必須保證20%以上的吉利遠景”成了一個強制要求,有的車行甚至在組建的時候,趕上時間點,全部被要求購買了吉利遠景。
企業主告訴本刊記者,這個車型的車出問題較多,價格還不便宜,維修網點少,配件不足,維修費用高。
接受本刊記者隨機采訪的10余名各公司的遠景車司機也說,東方公司的350輛車全部是遠景,司機們數次開著車堵到公司門口討說法。公司和經銷商協調,維修費打七五折,但還是不解決問題。今年就有好幾十輛車被退回公司,司機寧愿承受損失一半押金的代價。
對于吉利汽車的問題,城運處出租車管理科科長王欣對本刊記者解釋說:“他們一—個是維修網點少,一個是配件庫存少,出廠件少。出租車一個月里程過萬,8年過百萬,技術上稍有不合適,就頂不下來。”
那為什么政府又要規定這款車型做承擔“公共安全”的出租車呢?王欣說,那是因為吉利汽車在蘭州建廠,是甘肅省和浙江省之間、經濟欠發達地區和發達地區之間的經濟協作項目,其中一項內容,就是政府要推薦企業購買。
他強調,政府只是建議,車型選擇還是企業自主。他認為現在出租車管理的—個癥結就是法規制度建設滯后,第一是沒有全國性的法規作為依據;第二,本地的行業“管理辦法”也有些老舊、粗線條,導致一些工作難做。
“黑車”是道難題
蘭州市地處黃河河谷狹長地帶,東西長,南北短,人口多,交通非常擁堵。按照交通局長李文生的說法,是在交通硬件上“先天不足”。
從1996年至今,不僅出租車數量被嚴格控制,沒增加一輛,起步價7元也一直沒有調整。并且在全國獨一無二的是,還實行單雙號限行。300多萬人口,白天平均每萬人只占有10輛左右出租車,基本沒有“空駛率”,運力嚴重不足,導致“黑車”泛濫。
在西固區,“黑車”因為起步價只有5元,比市區的“黑車”起步價低5元,就讓西固的人習慣于坐“黑車”不坐出租車,正規出租車都不愿意去西固,自愿退出了那片市場。
與其他城市不同的是,蘭州的出租車司機普遍對“黑車”沒有太強的敵視。他們告訴本刊記者,因為本身都“拉不完”,所以并不介意“黑車”為打不到車的市民提供“方便”。有的出租車司機甚至在退出正規車行之后,自己開起了“黑車”。
“黑車”司機也基本“懂行”,不會跟正規出租車搶客,遇到路邊有客人、前后有空出租車的情況下,一般會自覺避讓。
幾名“黑車”司機向本刊記者透露,成為一個“行當”之后,他們圈內,也有人找各種關系每年交一萬元左右的“保護費”,以保證每次被抓之后能高速度低成本地把車取回來。這一說法并未得到交通局任何一位接受本刊采訪的官員確認。
為了規范市場,政府鉚足了勁“打黑”,在2011年10月到12月的“百日風暴”里,蘭州市交通局城運處稽查大隊查獲了1600多輛“黑車”。每輛車罰款—萬元。
但是,“風暴”過后,“黑車”運營又慢慢抬頭。稽查大隊夜以繼日地打,從2012年2月23日到5月31日,又是一個“百日專項行動”。
6月中旬,稽查大隊在“吸取教訓”的基礎上,調整了對“黑車”的處罰模式一一現在對每一輛被抓獲的“黑車”怎么認定、怎么處罰,都要經6人以上的稽查人員開會決定,每一份處罰結果,都要參加會議的所有人簽字,保證公平公開,也保護了執法人員自己。
蘭州越來越多有條件的家庭為了出行方便而買車,目前私家車以每天150到200輛的速度遞增,擁堵壓力驟增。
對于根本問題的解決,蘭州市政府的主攻方向是加強基礎設施的建設和完善,而一些出租車公司管理人員認為,也有“不用政府花一分錢”的解決途徑。
他們提出這樣一種設想:增加出租車數量,放開單雙號限行,同時讓私家車和公務車實行單雙號限行——如果市民出門伸手就能打到出租車,很多人就不會再用私家車,因為他們也會計算養車成本,而“黑車”也會自動消失,道路就會暢通,擁堵問題也能解決,行業也會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