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校歷史最為悠久的北大校園內,由于校長蔣夢麟、文學院長胡適等要人已赴廬山參加政府會議,各項善后工作便落到了北大秘書長、中文系教授鄭天挺身上。此時,一些骨氣與民族氣節都呈“五短身材”狀的文人、學者,開始與日寇狼狽為奸,企圖阻止師生南下,局勢異常嚴峻。
面對危局,鄭天挺不顧夫人新喪,子女年幼,將其全部身心用于保護校產和組織師生安全轉移。他先是決定向經濟困難的滯校學生每人發款二十元,促使他們迅速離校,爾后想方設法促使北大教授及其家屬安全撤離。
據錢穆回憶:“日本軍隊進北平,聞心史曾在北大圖書館發現一舊地圖,于中俄兩國蒙古邊疆問題有新證據之發現。遂派人特訪心史,于其宅前并曾攝一像而去。而心史不久以病進醫院。雙十節后,北大同人陸續離北平南下。余赴醫院與心史話別,不謂心史竟以不起。”孟森(心史)于1938年去世,留下了《清初三大疑案考實》等著作。當年他發現的那張舊地圖為日軍掠去“收藏研究”,從此再也沒有面世。
9月3日,日軍進駐北大第一院和灰樓新宿舍,并在門上全部掛上各分隊、小隊的日文牌號,但鄭天挺仍每天到校負責料理校產保管事宜與未能脫身教授們的生活。直到10月18日,地方維持會把保管北京大學的布告掛在二院門口,鄭天挺才與在平全體職員合攝一影,又在二院門前地方維持會的布告底下單獨拍了一張小照,算是與他恪守的崗位作了最后告別。
11月17日,鄭天挺與羅常培、陳雪屏、羅膺中、魏建功、王霖之、周濯生、包尹輔等北大教授,最后一批離開了淪陷的北平。用羅常培的話說:“北大殘局就這樣暫時結束了!”
坐落于西北郊的清華大學校內同樣驚心動魄,令人備感凄楚蒼涼。
除了清華師生留下的回憶文章,時任外文系教授的吳宓記載甚詳。由于歷史原因,吳宓的記載一直不為外界所知,事隔六十年,隨著《吳宓日記》陸續出版,才為世人廣泛矚目,所記內容也成為研究抗戰前后清華校史特別是民國時期一代中國知識分子心靈歷程彌足珍貴的資料。
自8月10日始,吳宓經常出入清華園,將寓中所有書籍、衣服被褥等物皆清點裝箱,雇人力車拉回城內姑母家中保存。9月2日,清華大學校長辦公處發出公告:“開學無期,現組織校產保管委員會,自九月份起停止發薪。”
9月23日下午,吳宓步行至西四姚家胡同3號陳寅恪宅,祭吊過世的陳寅恪之父陳三立。這次與陳寅恪相會,本不愿南下而意欲留在北平閉門讀書的吳宓迫于情勢,不得不做離京打算。在朋友和同事的勸促下,吳宓比陳寅恪提前一個星期,也就是10月26日,攜兩位女學生伴隨葉企孫、熊大縝等人一起離平赴津,自此開始了流亡西南的亂離生活。
這個時候除了逃難的人群,尚有部分師生四處張羅準備男歡女愛,以成百年之好者。此種做法雖與整個北方硝煙彌漫、家破國亡的氛圍極不諧調,但那些癡男情女們卻不管這些,仍在興致勃勃地“隔江猶唱后庭花”。
北平淪陷的當天,清華一位教員正在城中舉行婚禮,特邀清華文學院院長馮友蘭主婚。想不到“后庭花之歌”還未開唱,當天晚上城門關閉,這對癡男怨女在清華園預備的新房已無法進住,只有坐看北平淪陷,仰天長嘆,在亡國恨與后庭花之間來回踱步徘徊。
馮友蘭與清華理學院長吳有訓二人結伴南下,到達鄭州時,馮建議上館子吃一頓黃河鯉魚。馮說:“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有機會先吃一頓。”正在這時,意外碰到了清華的同事熊佛西教授,于是三人一同去館子吃了一頓黃河鯉魚,算是了了一樁心愿。當時熊佛西喜歡養狗,他對馮、吳二人說:“北平有許多人都離開了,狗沒法帶,只好拋棄了。那些狗,雖然被拋棄了,可是仍守在門口,不肯他去。”馮聽罷,慨然道:“這就是所謂喪家之狗,我們都是喪家之狗呵!” 言畢潸然淚下。
當他們重返北平校園的時候,已是九年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