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姜樹華,1974年出生,小學語文特級教師,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南通市名師培養第一梯隊成員,如皋市“雉水名師許友蘭工作室”首批培養對象,如皋市“名教師”,如皋市“十佳杰出青年”,現為如皋市白蒲小學校長。2009年4月,執教古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獲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發展中心“首屆全國小學優秀課例評選”一等獎,2010年8月,執教《鞋匠的兒子》在“全國中小學公開課電視展示活動”中獲特等獎。語文教學格言:語文的風景在“言”“意”之間,語文課堂的風景在于“言”“意”的新生,師生一道欣賞并創造屬于各自的語文風景。長期以來,一直致力于“言意共生”語文教學觀的研究與實踐,在專業方向的路上孜孜以求。先后執教公開課四十余節,多節課例被中國教育電視臺展播發行。近年,在《小學語文教與學》《語文教學通訊》(小學版)、《江蘇教育研究》《教育研究與評論》等地市級以上刊物發表論文六十余篇,編寫“起步作文”系列叢書六本,計七十余萬字。
“語文教學的本質怎么說也離不開‘言’與‘意’”,姜樹華的這句話平實、樸素,但內涵豐富。
語文教學的核心是語言。對此,葉圣陶先生有精辟的論述:“語文這門課是學習運用語言的本領的,口頭為語,書面為文,二者手段不同,其實一回事。”《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也明確規定:“語文課程是學生學習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課程。”然而,中小學語文教學實踐中普遍存在“非語文化”和“泛語文化”的現象,習非成是,積重難返。
“語言”是抽象的系統,“言語”是具體的運用。語文學習的要旨是語言的“運用”,即“言語”。對此,姜樹華有清晰的認識和明確的表達。他說,語文就是說出來的“話”和寫出來的“文”,文的本質也是話,都屬于“言語”,“語文課”也就應順理成章地被認定為“言語課”。每個學生的語文學習都是個體化的言語行為,因此,中小學語文教學的目標不是培養語言學家,而是培養語言的使用者;教學的重點不是漢語的知識體系,而是通過聽說讀寫的言語訓練使學生懂得怎樣“運用”語言。
姜樹華認為言語的“運用”是“語文教育的重中之重”。離開言語訓練的教學即是“非語文化”的教學,離開語言品悟的教學即是“泛語文化”的教學。語文教學是民族母語的教學,學生在學習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受到民族優秀文化的熏陶,也受到辨明是非、善惡、美丑的教育,但語文教學的重點不僅在于倫理道德及政治信仰的教育,其根本目的還在于讓學生能自如地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忽略語言的具體運用,語文教學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的空話。
我贊同姜樹華老師的觀點,“語文的‘工具性’是顯而易見與生俱來的”,“語文的人文性本為語文的應有之義”,二者都不必“特意地標注”“特意提及”。在民族文化的話語系統中,“語言”是語文之“體”,“工具”指語文之“用”,“人文”指語文之“道”。既謂“工具”,便非“運用”不能熟練掌握;既謂“人文”,便非“運用”不能深刻理解。語文教學須使“體”“用”“道”三者在具體的言語運用過程中達到統一。
語文教學中的“運用”,不僅指學生聽說讀寫的語言實踐,還指精心領悟文本中語言的運用——“讀一篇課文,我們不但該理解文章的內容,體會作者的寫作意圖,還該有別的目標,文章結構、詞句樣式、表現方法等等,都得覺察、內化并建構……”“語文課堂學習的實質就是在聽說讀寫實踐中學習‘言’‘意’互換”,“‘言’‘意’共生當為語文教學的本質取向”。這是姜樹華對語文教學本質的認定和個性化的表達,體現了他由現象到本質的概括能力和思辨水平。
“意”與“言”的關系是個古老的話題,由先秦時的零碎論述到魏晉時期形成高潮。莊子認為語言是一種工具和手段,“言者所以在意”,“言”的目的僅在于傳達“意”,所以他主張“得意而忘言”。魏晉是文學的自覺時代,看到了語言獨特的審美價值。劉勰《文心雕龍·煉字》中說“心既托身于言,言亦寄情于字”,認為對于文學作品來說,言不僅是表意的工具,而且在傳情達意的過程中與情意融為一體,作品內在的生命與節奏,通過語言的節奏與音律得以體現,獲得傳神的表達。
姜樹華認為:“語文學習中,必然要將文本形式的‘言’與內容的‘意’有機對接,既要能進入作品的世界,深刻領悟內容的‘意’,又要能鑒賞作家創作的語言及其語言的無限創意。”葉夢得《石林詩話》評價王安石晚年詩作“意與言合,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是說言必表意,意借言顯,言意相合,方能形神完備。錢鍾書先生在談及言意關系時也說:“詩也者,有象之言,依象以成言,舍象忘言,是無詩矣。”指出言和意密不可分,而不只是簡單的工具。姜樹華語文教學中的言意關系論,與葉夢得、錢鍾書的詩論一脈相承。
姜樹華認為“讓學生往來于‘言’與‘意’的雙向通道之中”,才能“領略途中的風景”,才能達到語文學習的“高峰體驗”。語言并不是以具體的形象直接訴諸人的感官,它不像音樂那樣娓娓聽動,也不像圖畫那樣歷歷在目,而是表現為詞語的概念,它正是通過這些詞語概念喚起人們的想象和聯想,在頭腦中轉換成優美動人的音響和宛在眼前的視覺形象,使人得到情緒的感染和認知的把握。語文學習是“言——意” 的認識過程,又是“意——言”的品評過程。
朱光潛先生說:“言是固定的,有跡象的;意是瞬息萬變的,是縹緲無蹤的。言是零碎的,意是混整的。言是有限的,意是無限的。”因此,文學上強調“言不盡意”,既包含對語言表達有限性的承認,同時也因為言與意的不完全吻合而留下了藝術的空白。讀者可以通過聯想、想象與再創造開辟新的藝術天地,而這正是語文教學的用武之地。姜樹華說:“學習課文不但要了解寫的是什么,而且要知道作者是怎樣寫的。”探討品評作者“怎樣寫”,即意味著學生于文本不只是單向的接受,而更是雙向的互動。如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
姜樹華認為語文學習必須“把握‘意’的指向,領悟‘言’的傳神”,要不斷地“體會”“領悟”“揣摩”,要在言與意之間“走幾個來回”,這是非常精湛的見解,也使他走到了語文教學的前沿。薩特說:“閱讀是引導下的創作。”他認為,閱讀過程是讀者主觀性發揮作用的過程,是在詞語引導下預測和期待的過程,讀者帶著自己的經驗與想象和作者一同感受,一同參與并最終決定作品的存在方式。如果沒有讀者的參與,所有的作品都只能是“半成品”;如果沒有學生的心動意想并形諸言語,語文教學便事實上沒有發生。
姜樹華特別強調學習者的獨特感受,并達到言意新生。語文教學是教師、學生、作者、教科書編者、文本之間不斷對話、交叉對話的開放過程,這種對話圍繞著“言”與“意”展開。學生始終是學習過程中的主體,他們在對話中領悟語言的奧妙,建構自己的思想,提升自己的語文素養,成就自己的品格成長。
德國學者伽達默爾指出,語言并不是人類的意識在與世界發生關系時所使用的一種工具。人類對于自身和外界的知識都浸潤在語言中,語言工具論者試圖人為地把我們生存其中的語言從我們身上排除出來,而成為我們能夠掌握的工具和器械,這就像要把世界從我們生活中排除一樣,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當前頗為流行的標準化練習和標準化考試,正是這種“工具論”思想的產物。
人們對語法結構、修辭手法津津樂道,以為抽象的知識就是語言,卻不知道語言實際上存在于它所說出的世界里,語言本身構成人生活其中的文化環境。語言并不屬于我,而屬于“我們”,說話本質上不是獨語,而是對話。既謂“對話”就不應該是唯一的,更不應該是標準的。姜樹華說:“我們一旦破開‘言’的密碼,就會獲得升騰其間的‘意’的快感。”廬山白鹿洞有副對聯:“二李讀書看白鹿,書中得幾分,白鹿中得幾分;三賢講道對青山,道外無一事,青山外無一事。”即言讀書論道之中感悟言與意的融合,并其樂無窮。姜樹華所說的快感,正是基于這種個性化的體悟而自得其樂。
姜樹華說,語文的生命表征是促進學生的精神成長,這猶如宗白華生命美學式的體悟。他認為,人是從語言的“說”中產生的,語言讓我們認識世界、認識自我,也形成自己的本質。語言和民族精神結構相通約,人的思考和說話都是對本民族語言的傾聽和回應。教育的重要使命是本民族文化的傳承,語文教學要引導學生走向民族心靈的深處。語文學習的過程是學生思想認識、審美意趣、語言能力不斷提升的過程,這是學生精神生命不斷成長的過程。
姜樹華是一位年輕的語文特級教師,也是一位有學術造詣的語文教育學者,他的精神生命正伴隨語文教學及其研究而拔節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