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楊絳先生的散文《老王》,悲憫老王的種種不幸,又感動于老王這個社會底層人身上的人性光輝。
老王是一個不幸者。他謀生艱難,“是單干戶”,“靠著活命的只是一輛破舊的三輪車”,“文革”的時候,取締三輪車,“老王只好把他那輛三輪車改成運貨的平板三輪”,卻沒有力氣送貨;他孤苦伶仃,除了兩個“沒出息”的侄兒,沒有親人;他身體殘疾,瞎了一只眼,另一只也有病;他生活困難,住在“荒僻的小胡同”里的“塌敗的小屋”。
老王是一個好人。他老實,為“我”家送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冰價相等”;他善良,送“我”的先生錢先生看病,體諒“我”的困難,不肯要錢,“拿了錢卻還不大放心”,他還給平板車加了“半寸邊緣”,好給降格為“貨”的錢先生增加安全感。在去世前一天,拿著香油和雞蛋登門感恩。
《老王》當然是寫老王的,寫他的不幸,更寫他的善良人性。但是,楊絳先生也從底層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幸運”,更明白了“我”對老王的內疚,“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這個“愧怍”是一個生活在不幸年代沒有喪失良知的知識分子的自省。
所謂“我”的“幸運”,不過就是在那個年代,相比老王,多了一些生活的物質保障,也保住了性命。
對待老王,“我”的女兒曾送給他魚肝油,治好他的夜盲癥;照顧他的生意,付給他應得的報酬;在老王幾乎喪失謀生機會的時候,做了他的唯一的主顧;不讓老王白送香油和雞蛋,堅持給錢。是“我”和“我”的家人給予了老王諸多的幫助,“我”為什么還要“愧怍”呢?文本中有三次“給錢”的記敘:第一次是老王送冰,車費要減半,“我們當然不要他減半收費”,這是對老王勞動的尊重,也是對他為人質樸的尊重;第二次是老王送錢先生看病,不要錢,而“我一定要給錢”,老王不肯要錢,是對“我”和錢先生的關心,而“我”堅持給錢,是要維持老王的生活;第三次是老王臨終前送來香油和雞蛋,“我”像付車費一樣堅持付錢給他。老王幫助過“我”,“我”也幫助過老王。在老王看來,也許“我”的幫助更重要吧,所以老王才會在臨終的時候拖著病軀,把自己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又是在自己最需要營養的時候節省下來的香油和雞蛋送給“我”,以示最后的感恩。而“我”呢?除了在得到老王幫助的同時給予他報酬之外,“我”并沒有想什么,也沒有做什么。所以在老王臨終感恩的時候,“我”只是用錢來回饋,因而在得知老王“第二天”去世的消息,“總覺得心上不安”,繼而自省出“愧怍”。
也許“我”愧怍沒有給予老王更多的物質幫助,愧怍自己沒有在老王生病之后去看望他,幫助他,愧怍在老王生命將逝的時候自己竟然“沒請他坐坐喝口茶水”,更大的愧怍大約還是自己從來沒有平等地看待和對待老王。雖然“我”尊重老王的老實和善良,雖然知識分子在那個黑暗年代也成了社會的底層人,但是“我”始終沒有和同樣是底層人的老王平等相處,倒是老王身上人性的光輝讓我愧怍!所以這個“愧怍”不妨理解為是“我”對自己靈魂的拷問,是對自己人文精神的反思。
不禁想起魯迅先生的《一件小事》。“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的“我”,因為一件小事,因為平凡的人力車夫的善良,“時時煞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教我慚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老王和車夫,底層人的人性光輝讓“我”這樣的知識分子“愧怍”“慚愧”,引起“我”深刻的自省。
作者簡介:江蘇省南航附屬高級中學黨委書記,中學高級教師,南京市語文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