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是什么?葉圣陶先生說,語文者,口頭為語,書面為文。意即語文既指口頭語言,也指書面語言,語言為語文的本體。
語言是什么?一種是工具性的認識,認為語言屬于形式的范疇,是表達內容的一種媒介,一種手段,處于從屬的地位。一種是本體性的認識,認為語言和思想內容同時存在,須臾不可分離;世界的存在是通過語言被把握的,或者說,世界只有進入語言,才能表現為我們的世界。
韋勒克把語言分為三種:日常語言、科學語言與文學語言。日常語言以實用性為標志,主要實現當下語境中實際信息的交流與傳播。日常語言大多是面對面的交流,沒有嚴格的邏輯和理性的規定,比較靈活隨意,缺少規范,在特定語境中允許特有的種種變化。科學語言以準確傳播科學知識為目的,精確性是其基本特點,它不允許日常語言中的不規范、非邏輯現象的存在。文學語言追求審美性。別林斯基說:“詩歌用流暢的人類語言來表達,這語言既是音響,又是圖畫,又是明確的、清楚說出來的概念。”文學語言作為一種意象性的語言,具有形象美、意義美、情感美和音樂美。文學美的欣賞,基于對語言美的品味。
語言的價值是什么?現代語言哲學認為,語言不是事物的符號,乃是原型的摹本。語言的典范是文學作品,從文本結構看,在言、象、意三維結構中,立意以明象,明象以盡意,言為意象之體。汪曾祺說:“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附加的,可有可無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小說使讀者受感染,小說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說的語言。小說的語言是浸透了內容的,是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可見語言是思想的家,語言是審美之源。
語文教學簡言之即是借助文本進行語言的教與學,使學生既習得語言,提高語言的應用能力,又獲得意義,得到精神成長。德里達說“一切盡在文本之內”,文本正是語言的集合。他認為任何文本都不是自足的封閉體系,而是多重意義的混合體。所以,語文教學必須透過語言看到文本與文本的關聯、文本與生活的聯系,文本的解讀應該多角度、多元化,而不能定于一端,統一于標準答案。文本的意義產生于文本內部,是語言符號的表意活動。一切意義從根本上講都是對人而發生的,任何一種流行的價值觀,如果沒有由衷的確認,只是口頭贊同,這種觀念于他也沒有真正的意義。故意義的產生、確立,都建立在人的自覺的基礎之上。因此,語文學習不是外在的知識與思想的授受,而是本性的感悟。程顥聲稱:“吾學雖有所受,但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貼出來的。”陸九淵說:“讀書之法,須是平平淡淡去看,仔細玩味,不可草草……自然有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的道理。”所以,語文教學須帶領學生在語言文字中穿行,讓學生在文本語言的涵泳中潛移默化地形成語感,并得到精神滋養。
語文教學如何體現語言的本體地位?已故周予同教授對經學三大派的評價對我們很有啟發,他說:“這三派的不同,簡明些說,就是今文學以孔子為政治家,以六經為孔子的致治之說,所以偏重于‘微言大義’,其特色為功利的,而其流弊為狂妄。古文學以孔子為史學家,以六經為孔子整理古代史料之書,所以偏重于‘名物訓詁’,其特色為考證的,而其流弊為繁瑣。宋學以孔子為哲學家,以六經為孔子載道之具,所以偏重于心性理氣,其特色為玄想的,而其流弊為空疏。”周教授的評價可視作對當前語文教學的針砭。語文教學中片面主張文以載“道”,似乎代圣立“言”,其流弊為狂妄;語文教學中熱衷于字詞句章的機械化練習和標準化考試,其流弊為繁瑣;語文教學中離開語言的學習與訓練,大談倫理教化、精神陶冶,其流弊為空疏。
聞一多在《莊子》一文中寫道:“他的文字不僅是表現思想的工具,似乎也是一種目的。”“讀《莊子》,本分不出哪是思想的美,哪是語言的美。”揭示了語言與思想精神、語言與文學美不可分離的共在性。語文教學正是讓學生在語言的學習與應用中提高語文能力,并獲得精神的提升與審美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