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信札六十封(未收入三聯書店二○○一年初版、二○○九年重印的《陳寅恪集·書信集》),寫于一九三○年初到一九三三年初。內容為向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史語所”)資料室借書、還書,向資料室提供購書書目和書訊,請圖書員為自己代購書刊。收信人為圖書員楊樾亭、所長傅斯年。二○一二年六月,中華書局《文史》第二期發表了由筆者整理箋釋的這批陳寅恪信札。
這批信札所蘊含的歷史信息是多方面的。它使我們看到了陳寅恪那幾年成名作和所開課程背后的資料準備細節,史語所對陳寅恪研究、寫作的支持,他以“預流”的學術視野廣泛搜集、掌握國際漢學資料。他對日本漢學界學術動態的追蹤了解,著力購藏日本漢學的新材料和重要文獻,強烈地表現出“要讓漢學的中心在中國”的精神狀態。但這種狀態沒有維持多久,他的學術中心便從漢學領域轉到本土史學,信札保存了他這次學術轉向的線索脈絡。
歐洲漢學經過幾個世紀的積累,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在通過古東方語言研究東西文化交流史與民族關系史方面,成績卓著,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涌現了沙畹、馬伯樂、伯希和、葛蘭言、高本漢等大師。他們的學術取向、興趣、方法成為中國學者仿效的對象。
日本的漢學在繼承中國傳統學問成就的基礎上,發揚“讀西書能力強于中國,讀漢文能力強于西洋”的優勢,學習、引進歐洲漢學的工具、方法,取得了長足發展,崛起了那柯通世、內藤湖南、白鳥庫吉等著名的漢學家,并得到歐洲漢學界的承認與重視,成為巴黎之外國際漢學界的又一中心,令中國學者感到極大的壓力。
一九二三年,北大研究所國學門舉行懇親會,陳垣感慨地說:“現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日本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當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一九二九年,陳垣在北師大講課時再次談到:“近世國外漢學研究的中心在巴黎、東京,我們要從法國、日本奪回來。”陳垣欲將漢學中心奪回北京的志向,在當時的中國學術界不乏同道,傅斯年、陳寅恪、胡適都有共同的情緒。陳寅恪在《北大學院己巳級史學系畢業生贈言》詩中寫道:“群趨東鄰受國史,神州士夫羞欲死。田巴魯仲兩無成,要待諸君洗斯恥。”
一九二八年十月,史語所成立,組成了由一批留洋學者為主力的新軍,扛起了“要把漢學研究的重心從巴黎、東京移到北京”的大旗。所長傅斯年特聘當時中國學人中最有能力從事漢學研究的陳寅恪任研究員并兼任歷史組主任。陳、傅兩人在“要讓漢學中心在中國”這個問題上配合默契,笙磬同音。
陳寅恪在歐美留學生中,喜歡購書是出了名的。及至應聘進入清華國學研究院任導師,后又兼任史語所研究員和故宮博物院理事,他傾心于文獻資料,就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研究的需要,而提升到了追求學術獨立、維護國家尊嚴的高度。他頻頻致函傅斯年,請他出面吁請國家出資,征購可能流失國外的重要文獻,也請傅斯年注意購進域外漢學資料特別是與日本漢學有關的資料。如下面這一函:“《八千頌般若》,印度叢書中此種獨缺。弟近作蔡先生紀念冊文,欲引之而不知其頁數,只能就日人所引者用之。故覺不妥,遂不引用。如能購到此書,則于本國學術獨立上不無關系。”傅斯年批示資料室“買全”。
在陳寅恪這批信札中,他請史語所資料室購買的日本文獻資料有舊雜志《大谷學報》、《佛教史學》,書籍則有《西藏大藏經甘珠爾勘同目錄》,大屋德城《日本佛教史の研究》,木宮泰彥《日支交通史》,大山公淳《聲明歷史及び音律》。尤其對《大谷學報》情有獨鐘,多次向圖書員楊樾亭指出此刊物的重要性,認為《大谷學報》是日本的“極佳雜志”。對昭和四年九月份的《大谷學報》,囑咐要多買一份。原因是這一期的《大谷學報》刊登了日本著名西藏學及佛學學者寺本婉雅整理的《唐蕃會盟碑》。陳寅恪根據碑文,旁征博引蒙、滿、德、藏、拉丁等語種,寫成《吐蕃彝泰贊普名號年代考》。傅斯年對此文極為贊賞,在北大講義《史學方法導論·史料略論》中全文引證,說:“我的朋友陳寅恪,能通習西方古今語言若干種,尤精梵藏經典。近著《吐蕃彝泰贊普名號年代考》一文,以《唐蕃會盟碑》為根據,千年舊史之誤書,異國譯音之偽讀,皆賴以訂,誠學術中之快事。”
對陳寅恪提供的購書書目,傅斯年在信上空白處批示“買”“買全”“照辦”“OK”。粗獷豪放的筆畫,與陳寅恪內斂緊扎的手跡形成鮮明的對照,收信人對寫信人如饑似渴購藏日本漢學重要文獻心情的感應互動,通過簡短批示溝通串聯起來。
一九三○年十月二十六日,陳寅恪一早就給傅斯年寫信,說自己“擬將波斯人所著蒙古史料及西人譯本陸續搜集,即日本人皆有之者,以備參考。乞寄其名目與歐洲巴黎、倫敦書店,托其購覓。庶幾日本人能見之書,我輩亦能見之,然后方可與之競爭。此意諒荷贊同也”。在這封信里,陳寅恪提供了五種重要的蒙元史料外文著作書目:《黃金部落的歷史:在俄國的蒙古人》、《來自巴魯郡人的蘇丹(算端、諸沙)史》、《薩曼王朝史》、《花剌子模蘇丹(諸沙)史》、《成吉思汗生平》。
下午,陳寅恪意猶未盡,又發一函:“頃陸續又檢得突厥文蒙古史料最要之一種呈上,乞并付寄與巴黎、倫敦書店。遇有舊本,可買之……弟近草一文,題為《八思巴與蒙古史》,搜集材料,頗感有不能見之書,敷衍成篇之苦。故就所欲見而不可得之書名,續之寄上。幸毋以煩瑣見責也。”函中所云《八思巴與蒙古史》一文是陳寅恪西域史地之學的成名作,發表時改為《彰所知論與蒙古源流》。蒙古族學者薩囊徹辰所著《蒙古源流》是陳寅恪用功頗深的蒙古史書。他不僅從《大藏經》中檢出元朝國師八思巴為真奎太子所著的《彰所知論》與《蒙古源流》之間的淵源關系,而且用蒙文、滿文、德文對該書進行校勘、考訂,率先指出《蒙古源流》的基本觀念和編撰體裁,均取之于八思巴的《彰所知論》,《彰所知論》是蒙古史料的另一系統。這一結論是當時蒙古史研究的一大成果,但陳寅恪在信中仍然感嘆因資料不全而敷衍成篇之苦,因而發愿凡日本人已獲得的資料,我們也要占有之。
從陳寅恪不斷建議、督促傅斯年購藏日本漢學文獻的舉措中,我們可以看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頂級學人與國際漢學界爭鋒的主要目標是日本。中國學人可以暫時屈居歐洲漢學之下,但不能容忍日本后來居上。陳寅恪、傅斯年都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結,如由陳寅恪主導斡旋、中研院籌措巨資購買明清內閣檔案即七千麻袋檔案得以成功,民族主義情緒起了重要的作用,當時非常擔心這批史料被日本或美國教會學校燕京大學買去。傅斯年之所以要極力提高漢學研究的水準,除學術上的競爭外,也為了喚起中國學人的民族意識。
傅斯年治學注重史料,強調“史學就是史料學”,“照著材料出貨”。力求用科學方法,“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開辟史料新領域。史語所成立后,傾全力購藏中外文獻資料。到一九三三年南遷時,已擁有了二十一萬冊圖書,成為史語所最重要的“家當”。而陳寅恪在資料上的占有、掌握是第一流的,郭沫若曾說要在資料占有上超過陳寅恪,可以反證陳寅恪在這方面的過人之處。作為史語所第一組組長和漢學領域的專家,陳寅恪對史語所購藏關于漢學的文獻資料起到了重要作用,他開出的購置漢學文獻資料的書目和提供的相關信息占了這批信札的很大比重。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漢學資料一般都要到國外搜集,主要是日、英、法、德等國,這無疑增加了搜集資料的難度。如陳寅恪急于需要格桑貢布杰用俄文翻譯的羅藏丹津著《黃金史》,該書十七至十八世紀成書,其中保存了《元朝秘史》三分之二的內容,便要傅斯年通過史語所的購書渠道到英、法的舊書店去淘。為了獲得重要的域外漢學資料,陳寅恪甚至動用私人關系。一九三一年初,陳寅恪致函時任國民政府駐德國商務調查部主任的妹夫俞大維,請他想辦法到柏林圖書館將拉施特哀丁的《蒙古史》用打字機打出來。拉施特哀丁是十四世紀初波斯史學家,他編撰的《史集》是一部橫跨亞歐的通史,其中第一部《蒙古史》最有價值,保存了十四世紀初以前蒙古族極為豐富的第一手材料,俄國學者貝勒津曾主持將《史集》翻譯成俄文。俞大維轉請時在德國任教、精通漢學的姚從吾辦理。姚從吾(名士鰲,字從吾)是陳寅恪、俞大維留德時的同學,一九二九年,任波恩大學東方研究所講師,一九三一年,任柏林大學漢學研究所講師(一九三四年夏回國)。
一九三二年三月,姚從吾回復陳寅恪:“先生前致函大維兄,欲在柏林托人用打字機打貝勒津俄譯波斯文拉施特哀丁之《史記匯編》。大維兄囑鰲代辦此事。惟因鰲去年五月即遷居普魯士萊因省邦恩大學城,不能親到柏林國家圖書館查借,只有請托德友之精通俄文者,代為調查。據云:俄教授貝勒津《史記匯編》俄譯本,柏林國家圖書館并無全書,只有兩冊。一本幾紙為波斯文,僅篇首載有俄文短序。一本上半部為波斯文,下半部為俄文翻譯,名《成吉思汗的歷史》(至即汗位時止)。以較所聞拉施特哀丁《史記匯編》全書,所差尚多。又因兩書半為波斯文,半為俄文,兼雜蒙古字,不便用打印機打寫。以故遲延,久未答復。上周鰲來柏林,知柏林國家圖書館閱書室去年新添照像部,一切舊籍珍畫,均可隨時攝照。即與大維兄商定,先將已查得之兩冊,各攝照一部,掛號寄上,供先生查核。其余尚未找到之俄譯本,俟查明后再為繼續攝照。已攝兩書,共四百六十四雙頁,用費一百七十五馬克,已先由商務部照數先墊矣。謹附上收條一紙,收到后,望便中即將墊款歸還商務部為盼。”
陳寅恪收到姚從吾的郵件后,致函傅斯年:“姚君函及商務部代墊照像收條奉上。書乞轉圖書館登記。此書尚有《氏族考》一部,未全。洪書亦有目無文,想彼時已難得。日人如那柯等似亦未見。然書重要,仍須求之,方足成全書矣。”
信中提到這次搜集的《蒙古史》并不全,其中的《氏族考》仍須上下求索。這部連日本漢學大家那柯通世也沒有見到的《氏族考》,中國學人一旦獲得,就可以著人先鞭。陳寅恪對資料占有的執著于此可略見一斑。我們也可以通過姚從吾的信件看出前輩學人在國外搜集漢學資料多么不容易。以前人們認為陳寅恪的天賦極高,成功=1%的天賦+99%的勤奮這一公式對陳寅恪不適用。但這批信札卻顯示出陳寅恪那幾年異常刻苦勤奮,他幾乎馬不停蹄地借書、還書、購書,為獲得稀見資料殫精竭慮、苦心孤詣,使人聯想沒有臺下的汗水哪有臺上的精彩之類的比喻。
然而陳寅恪在大力購藏漢學文獻資料,并且發表了二十余篇考釋西域新出土的佛教文獻和蒙古史料的文章(含學術性序跋)之后,治學重點卻由國際漢學領域轉向了本土史學。
一九三二年下學期,陳寅恪在清華大學歷史系所開課程已有“晉南北朝隋唐史之研究”、“晉南北朝隋唐文化史”、“晉南北朝隋唐之西北史料”。一九三三年,季羨林與幾個同學拜謁陳寅恪,請他開梵文課,陳寅恪明確答復他不開此課程。一九三四年五月,陳寅恪在回復南京國立編譯館青年學者厲鼎的信中,說自己“近年于外族語言之學,久已棄置”。一九三六年十一月,陳寅恪在回復聞在囿的信中說:“近日友人王君歸自歐,渠本治西夏語文者,最近于契丹女真文亦有所論說。寅數年以來苦于精力之不及,‘改行’已久,故不能詳其所詣,然與之談及亦忻羨不已。”現在浮出水面的這批信札,亦顯示出他在致力研究西域史地之學的同時,也在做“改行”晉隋唐史研究的準備工作。一九三○、一九三一這兩年,他既借閱、搜集國際漢學文獻資料,也借閱、搜集本國文史資料。而一九三二年借書、購書的主要方向則是本國文史資料。他提供日文、西文書目,是請資料室為公家購藏,而本國文史資料則是自己購藏。可見他在一九三二年,教學、科研的重心已從漢學領域轉向本土史學。有學者認為陳寅恪一九二七到一九三一年以域外語文材料為主治西域史地之學,是他學術生涯的第一階段,爾后轉向以漢語言材料為主的中古史研究,是他學術的第二階段。這個判斷與他這一時期借閱、購藏本國文獻資料的情形非常吻合。
在這三年中,他借過的與魏晉隋唐史相關的資料有:羅振玉《魏書宗室傳注》、《永豐鄉人雜著》(含《高昌麴氏年表》、《補唐書張義潮傳》、《唐折沖府考補》、《萬年少先生年譜》四種),徐文范《東晉南北朝輿地志》,周嘉猷《南北史表》(兩書為讀南北朝史的重要工具書),劉肅《大唐新語》,李肇《唐國史補》,鄭棨《開天傳信記》,鄭處晦《明皇雜錄》、《大唐傳載》,吳兢《貞觀政要》,錢大昕《資治通鑒注辨正》,周在浚《南唐書注》,陳《續唐書》,孫星衍《續古文苑》,劉向《列仙傳》,沈汾《續仙傳》,陶弘景《華陽陶隱居集》、《真誥》等。
請資料室為自己代購的書有:《全唐文》,丁福保《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歷代詩話續編》,石印《九通》,《續文獻通考》,《歷代詩余》,《樊川詩集注》,《資治通鑒紀事本末》,徐松《唐登科記考》、《唐兩京城坊考》,《唐人說薈》,《水經注》等。
其中購藏《水經注》值得注意。從一九三○到一九三二年,陳寅恪為購藏《水經注》事六次致函楊樾亭,請他幫助解決。清代《水經注》的研究蔚成風氣,乾隆年間,全祖望、趙一清、戴震三大家先后興起,為晚清《水經注》研究開辟了道路。入民國,《水經注》研究出現兩個現象:一是珍稀版本不斷涌現,研究《水經注》版本成果最豐富的是王國維和胡適;一是學者們承襲了清代以來趙、戴《水經注》抄襲案的考證、爭論,一些造詣很高的學者如孟森、胡適甚至日本的森鹿三,都卷入了這場爭論,為學界矚目。
迄今為止沒有發現陳寅恪撰寫關于《水經注》的專文,也沒有發現他介入趙、戴《水經注》案的考證、爭論。但從他請楊樾亭購置王先謙本《合校水經注》,自己又從別的渠道購藏《水經注引得》(見陳寅恪致陳垣第十二函),對抗戰時期史語所保存的楊守敬遺稿《水經注疏》的安全亦很掛念(見陳寅恪一九四二年八月致傅斯年函)等幾則材料來看,他對學界一度興起的“《水經注》熱”亦時在密切關注之中。此外,《水經注》保存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地理資料,與陳寅恪的中古史研究有關,這也是他購藏《水經注》的另一個原因。
陳寅恪關注《水經注》這一事例,說明他那一時期的學術視野并不僅僅限于國際漢學,本國傳統文史在他心中一樣占有重要位置。關于他三十年代初從國際漢學轉向本土史學的原因,研究者們見仁見智,提供了多重視角。或認為因為清華國學研究院停辦,清華大學不具備開設漢學課程的條件;或認為受日本侵華戰爭、國難的激發,“國可亡而史不可滅”,因此,陳寅恪與陳垣都從漢學領域轉到國史研究;或認為史語所的早年學術性格中,含有“非國史化”的趨向,而陳寅恪仍要做司馬遷、司馬光式的人物,不屑于以“殊族之文、域外之史”與外人爭勝負;或認為當時歐洲漢學居于絕對領先地位,陳寅恪的基礎、功力在中國雖然首屈一指,但若與歐洲第一流漢學家相較,并不特別突出,而他治學不甘牛后,所以毅然退出漢學家行列,從邊疆四裔回到禹域之內。這些說法各有根據、各有所見,但若以小見大,以此觀照陳寅恪卓犖獨立的性格特征,則最后一種說法,似乎更接近真相,且有陳寅恪的夫子自道為證。一九四二年,陳寅恪為學生朱延豐《突厥通考》作序時坦言:“寅恪平生治學,不甘逐隊隨人,而為牛后。年來自審所知,實限于禹域以內,故謹守老氏損之又損之義,捐棄故技。凡塞表殊族之史事,不復敢上下議論于其間。”這一次華麗的轉身,使陳寅恪從一九三三到一九四一年,完成了三十余篇關于魏晉南北朝唐史的論文和《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奠定了自己在中古史領域內的崇高地位。
研究近現代中國學術史的學者認為,史語所的成立為中國學術開辟了一代風氣,為中國二十世紀的學術樹立了一個典范,也為中國爭取到世界性的學術發言權。作為清華大學教授和史語所研究員一身兼二任的陳寅恪,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之大,正如勞干先生評價的那樣:“史語所的有關歷史部分在陳寅恪先生以歷史學先進、以謹嚴淵博的方法領導之下,影響尤深。”目前已出版的關于陳寅恪傳記、年譜對他在清華大學的事略較為詳細,對他與史語所的關系介紹似不夠全面,這或許與史語所檔案資料難于獲致有關。從陳寅恪這批信札來看,陳寅恪當時與史語所和傅斯年的關系是很密切的。陳寅恪致力于國際漢學研究也好,轉向本土史學研究也好,史語所都一如既往給予支持。直至一九四二年五月,傅斯年給朱家驊、杭立武寫信,談陳寅恪生活補助事,猶云“兩兄為寅恪兄事之盡力,弟不特感如身受,亦且覺此舉之能得要領。蓋寅恪之文史學問,今日國內無第二人能比其質實邃密也。寅恪之重要性,清華大學當局似不知之,而兩兄知之,而又行之,故可佩也”。就資料而言,史語所與清華大學給予陳寅恪的幫助、支持都令人感動。在清華,有助教浦江清、圖書館參考員顧子剛、圖書員畢樹棠為他操辦購書、查書、送書事宜。史語所則對他要求購藏的書盡量照辦,他需要的資料找到后送到家里,他自己要買的書也請圖書員買好送來(史語所規定,只有專職研究員配有協同研究的助理員以及可供行走、抄寫等雜務的書記。陳寅恪是兼職研究員,卻享受專職研究員的待遇)。陳寅恪在中國最高學術機構的史學首座地位和待遇,令人感悟到為什么在以后學術政治化的歲月里,他有底氣矯然不群,守護尊嚴,自有來歷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