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愛德華多·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作品的第一層磁力來自他的語言。
作家確在語言的城池內恣意施展身手,但這位烏拉圭作家似乎生性不守規(guī)矩,就像他的一部作品題目所示:《四腳朝天——教你顛倒看世界》(Patas arriba: Escuela del mundo al revés)。
在加萊亞諾那些一反常規(guī)的辭藻表達、渾然天成的警句比喻、天馬行空的浮想念頭里,隱藏著一個“反體制”的精靈。語言只是血肉,骨子里是思想。
曾被右翼軍人獨裁政府逼迫流亡國外十余年之久的加萊亞諾,少年時在課堂里遭受過第一次“驅逐”:當女教師講解說西班牙殖民者巴爾博亞登上巴拿馬一座山峰后成為同時看見大西洋、太平洋兩大洋的第一人時,加萊亞諾舉手發(fā)問:“老師小姐,當時印第安人都是瞎子嗎?”“出去!”
也許造化在一些人的精血里植下了反抗的髓質,但真正鍛造人品性的,還是歷史。
二
曾有人質疑“反體制”的表達,似乎反體制不啻于無政府主義。回答這種質疑的方法,不是在理論和詞語中周旋,而是面對嚴峻的歷史和現(xiàn)實。
加萊亞諾轉述一位長期在巴西叢林生活的西班牙神父對他說:“確實,教會人們捕魚比給人們分發(fā)小魚做禮物更好,但是,如果河流被投了毒或被出賣給了別人,那么教人打漁又有什么用呢?”
寓意中,被投毒和出賣的河流就是我們所言及的政治—文化含義上的“體制”:在“問題”的背后有一個比一個更大的“問題”。
人若非直接感到生存威脅,很容易自覺不自覺地習慣和適應環(huán)境;而壓迫人的“體制”,經過近千年謀劃、數(shù)世紀演練,已經爐火純青,壓力可達千鈞,精密細于發(fā)絲,可張可弛,以恐嚇、欺騙、利誘逼迫人就范。
地球上延續(xù)至今的這張大網始自排斥他人的選民觀念,經過了金融意識、資本成型、戰(zhàn)爭貿易、殖民體系、種族主義、官僚制度、現(xiàn)代媒體,至今密織不破。
但是,這張大網也遭受過一次次巨浪的沖擊。拉丁美洲是沖擊的一角,一浪浪的接續(xù)造就了一種反體制文化,成為與體制較量的對頭。拉丁美洲是一塊深受體制之害的大陸,大地被改變了面貌,人口被置換了膚色、宗教、語言,還有被強加的政治制度、經濟結構、被閹割的文化。五百年前,非人制度首先在這塊土地上落地生根,今天依然魅影重重。但是,“反體制”的斗爭從來沒有止息。“六十年代”、“五百周年”和近年的印第安—左翼政治運動,是半個世紀以來的幾次大潮。
一九五九年的古巴革命承接二十世紀初開始的傳統(tǒng)社會主義革命,但是埃內斯托·切·格瓦拉拋棄官職、走進叢林、實踐國際主義的舉動,給面臨異化危機的革命指出了一種突破的可能。“六十年代”的拉丁美洲,并非“五月革命”的法國和“反文化”的美國,但高潮迭起的人民運動折射出有別于傳統(tǒng)革命的反體制精神。“依附理論”提出對現(xiàn)存世界政治經濟體制的根本質疑,加萊亞諾最雄辯的作品《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Las venas abiertas de América Latina)可以視為對這一理論的文學式展開。“解放神學”從歷史與拯救并行不悖的角度顛覆天主教會的虛偽和思辨神學的脆弱,為正義斗爭加冕“希望”的永恒光環(huán)。巴西民眾教育家巴勃羅·弗萊雷(Pablo Freire)倡導“解放教育學”,提出人接受“教育”的過程必須是人對自身處境的“覺悟”過程,否則,脫盲即重新落入體制的圈套。
直至“秩序”井然的二十世紀末,在墨西哥的東南山區(qū)居然還能殺出一支革陳出新的當代游擊隊。游擊隊的主體是“失蹤”歸來的印第安人,他們的代言人副司令馬科斯,如加萊亞諾一樣,渾身帶刺,在協(xié)同印第安人造反的間隙,讀詩、上網,給加萊亞諾寫信。
這是一種孕育著反體制精神的人民,盡管他們看起來勢單力薄,面對著頑固的后殖民環(huán)境和強大的中產階級。使這一精神胚芽得以存活生長的原因,除了嚴酷的歷史遭遇,還有人民及其知識分子文化中的積極烏托邦精神,后者大概是唯一可以為“新大陸”提法正名的因素。
對這一文化的檢驗剛剛到來,對這批知識分子的考核剛剛到來,對這塊大陸前途的挑戰(zhàn)剛剛到來。隨著屬于“野蠻”范疇的印第安人登上政治舞臺,一場對反體制斗爭徹底性的考驗既針對臺上,也針對臺下。
印第安人出身的玻利維亞總統(tǒng)埃沃·莫拉萊斯提出的“新十誡”象征著一種新的人類生存方式。他能把這條路走通呢,還是落入美國黑人中產階級集團的窠臼?作為白人移民主體國家的知識分子,加萊亞諾堅定地站在了印第安人一邊,他在《鏡子:一部準世界史》(Espejos, una historia casi universal)中并在就此書的發(fā)言中反復提到,印第安人是我們這塊大陸上最早的失蹤者,他們未及出現(xiàn),已經失蹤。這樣,他就把當代政治斗爭中的“失蹤者”概念溯源至美洲近代史和世界殖民史的開端,并將“文明”與“正義”的悖論提交世界反思。他以《時間之嘴》(Bocas del Tiempo)命名自己的一部書,象征“永恒”的時間觀念取自印第安瑪雅文化,加萊亞諾以這一借來的世界觀抵御體制所依賴的“進步”觀。
三
反體制精神并不等同于知識分子的懷疑論或虛無主義。后者貌似特立獨行,實則沒有脫離資本主義體制中的個人中心文化范疇。反體制精神具有鮮明的認同感,它認同人類文明的基石——友愛精神,它認同不公正體制的最大受害者——底層受辱民眾。這種精神在拉丁美洲被稱作solidalidad(友愛),它有別于政治層面的unidad(團結),有別于自上而下的caridad(仁慈)。
這種“橫向的互相尊重的”友愛精神被加萊亞諾反復強調著,他的一部書甚至直抒胸臆地題為《擁抱之書》(El libro de los abrazos)。從《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中與衣衫襤褸的印第安人同車奔波于崎嶇山路上的感受,到幾十年后《時間之嘴》中奔走于地球各個角落的被“全球化”驅趕的窮國移民,加萊亞諾稱:
我為那些不能讀我的作品的人寫作;為那些底層人,那些幾個世紀以來排在歷史尾巴的人,那些不識字或者沒有辦法識字的人寫作。
這種知識分子在拉丁美洲被稱作對人民“承諾”的知識分子(comprometido,葛蘭西稱之為“有機知識分子”,臺灣知識界有時譯為“同伙知識分子”)。
不久前,年輕的中國獨立學者對世界銀行在中國的發(fā)言勇敢質疑,正是憑借知識分子對人民恪守的諾言,才滋生出藐視“強大”的勇氣。
在這個意義上,加萊亞諾的記者出身有了象征意義。他感受生活的脈息,他與形形色色的人交談,他直接學習民眾的語言,將他們的話語擺進一個更有意義的框架。二○一一年,身患癌癥、七十歲高齡的加萊亞諾出現(xiàn)在西班牙“憤怒青年”抗擊體制的太陽門廣場,儼然不下戰(zhàn)場的老驥,處處激發(fā)活躍的思想與活潑的語言。
由記者生涯錘煉的短小雜文也成了他習慣的挑戰(zhàn)手段。自《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之后,加萊亞諾似乎沒有寫過連貫性的整部作品,每部書幾乎都是在某一主題下的一連串小“故事”,即便解析拉丁美洲歷史的巨著《火的記憶》(Memoria del fuego)三部曲也不例外。以“一部準世界史”為副標題的《鏡子》亦由六百多篇小短文組成。這些文字不是文人騷客的小品文,它們是邀請讀者思考逝去的和活著的歷史,它們組成別樣意義的“洗腦”,讓謊言不攻自破,讓惡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幫助人們沖出體制之網的重圍。
四
政治強權攜文化強權同行。迄今為止的文化史和傳世文本,基本由“體制”把持。它刻意制造的種種史跡、神話、名人典籍充斥每個角落,如加萊亞諾所言,“世界史基本是一部歐洲史”。這些由教科書傳授、經人云亦云而流傳的“文化”至今是令思想窒息的壓頂磐石。
對付文字話語霸權的一個手段是搶救“記憶”。散落于民間的、流傳于口頭的記憶,被冷落在紙頁邊緣的記錄,均具有反體制作用。在史料的大海中撈針,在民眾的記憶中淘金,是學者和知識分子的責任。加萊亞諾對這種責任是這樣表達的:
我是一個希望為搶救記憶做貢獻的作家,搶救整個美洲被劫持的記憶,尤其是拉丁美洲——這塊我深愛著而被人歧視的土地——被劫持的記憶。
在解釋《鏡子》的寫作時,加萊亞諾曾舉例描述過這種搶救的艱辛:有時捕捉到被體制大網疏漏的蛛絲馬跡,但沒有一點文字記載,他不得不重新調查,自己動筆寫作歷史。《鏡子》的六百多個故事中,有一些就是這樣寫成的。
體制不僅把持著文字書寫的歷史,還培育了甘心聽從體制的思維定式。如果說對付前者的手段之一是搶救記憶,對付后者的一劑解藥則是喚醒“常識”。這個詞在西班牙語中叫做sentido común。喚醒常識即復述被體制麻藥所麻痹的基本知識,幫助恢復因體制的宣傳所失卻的正常思維,為樸素的良知拍打去常年積蓄的灰塵。
“常識”也是加萊亞諾反復提及的詞語。在寫于二○○四年的一篇短文《表揚常識》里,作家這樣表述:
我們在哪里還能找到一個空間,讓我們能夠彼此對話,共同努力?難道不能先從常識中開始尋找這樣的空間嗎?就在這越來越不尋常的常識中去尋找??
為了讓熊在馬戲場上跳舞,馴獸者這樣訓練它:在音樂的節(jié)奏中用帶刺的棍棒打它的屁股。如果熊按規(guī)矩跳舞,馴獸員就停止棒打,并喂之以食。如果熊不聽話,折磨繼續(xù),熊在晚上被餓著關進牢籠。出于害怕,害怕懲罰,害怕挨餓,所有的熊都照章舞蹈。從馴獸者的角度來看,這是純粹的常識。但是,如果從被馴者的角度來看呢??
真正的教育,從常識引發(fā)并導向常識的教育,指導我們?yōu)閵Z回被篡奪的一切而斗爭。
五
《鏡子》在小故事里為讀者呈現(xiàn)古今內外的常識,許多“常識”匪夷所思,駭人聽聞,振聾發(fā)聵。
《鏡子》以“一部準世界史”為副標題,意在顛覆歐洲中心的文化歷史體系,邀請讀者閱讀燦爛多彩的世界文明。《鏡子》細致講述不同文明的魅力,引領讀者從一面反傳統(tǒng)的鏡子里看到:
鏡子里人頭攢動。
不為人見的人,望著我們。
被人遺忘的人,記著我們。
我們看到自己,也看到了他們。
我們離去之時,他們也將離去?
對強占史冊的冠冕堂皇的人物,作者捉住其一撮狐貍尾巴,毫不留情地將之拖出偽飾的殿堂。在《教皇真慷慨》里他寫道:
自中國艦隊遠航之后,過了七十年,西班牙開啟了征服美洲的大業(yè),并把一個西班牙人安排到梵蒂岡的寶座上。
出生于瓦倫西亞的羅德里戈·波西亞用四頭滿載金銀的騾子買來紅衣主教們的選票,成為羅馬教皇,后稱亞歷山大六世。
這位西班牙教皇頒布“捐贈詔書”,以上帝之名,把那些幾年后被稱為“美洲”的島嶼和土地贈送給西班牙國王、王后和他們的繼承者。
教皇也承認,葡萄牙是黑非洲島嶼和土地的主人、擁有者。葡萄牙自半個世紀前開始就從黑非洲源源不斷地掠取黃金、象牙和奴隸。
他們航海的目的,與鄭將軍就不完全一樣了。教皇贈送美洲和非洲,“以使蠻族敗降,皈依天主教信仰”。
當時,西班牙的人口比美洲少十五倍,黑非洲的人口則是葡萄牙的一百倍。
在《自由哲學家》里,可以讀到一個西方哲人的世俗面目:
好幾個世紀過去了,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對世界思想的影響還在繼續(xù)增加。
這不足為怪。正是因為洛克,我們才知道上帝把世界交給它的合法擁有者,“勤奮、理智的人”,也正是洛克給所有種類的人的自由奠定了哲學基礎:創(chuàng)業(yè)自由、貿易自由、競爭自由、雇傭自由,以及投資自由。
這位哲人在寫作《人類理解論》一書時,用他的積蓄投資了皇家非洲公司的大宗股票,為人類理解做出了新的貢獻。
這家屬于英國王室和“勤奮、理智的人”的公司,其主營業(yè)務是在非洲抓奴隸然后賣往美洲。
根據(jù)皇家非洲公司的說法,他們的努力保證了“長期、充足、價格適中的黑奴貨源供應”。
在《在海上漂動的牢籠》里,我們從歷史的細節(jié)中讀到了殖民主義者的殘忍:
最熱愛自由的奴隸販子把他最鐘愛的兩條船分別命名為“伏爾泰”和“盧梭”。
有些奴隸販子給他們的船安上宗教色彩十足的名字:“靈魂號”、“憐憫號”、“先知大衛(wèi)號”、“耶穌號”、“圣安東尼奧號”??
在《圣誕老人的誕生》的背后,我們讀到了“文化”的狡詐功能:
桑塔·克勞斯首次出現(xiàn)在一八六三年的一期紐約《哈潑斯》雜志上,其形象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小精靈,正往一根煙囪里鉆。這個形象出自漫畫家托馬斯·納斯特之手。他是從圣尼古拉斯的傳說中偶得靈感的。
一九三○年圣誕節(jié),桑塔·克勞斯開始受雇于可口可樂公司。在此之前,他不穿制服,一般傾向于穿藍色或綠色的衣服。漫畫家哈頓·桑布羅姆給他換了身行頭,用可口可樂公司的標志色,一身鮮紅加白色滾邊,又給他添上今天我們所有人熟知的一系列特征。這位孩子們的老朋友留著白胡子,總是笑個不停,乘雪橇出行。他長得那么肥,還背著禮物,一手一瓶可口可樂,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鉆進一個又一個煙囪的。也沒人知道,他和耶穌有什么關系。
眾多的故事有時被安排在同一組題目下。
《疫苗的誕生》講述十八世紀初疫苗的誕生“如何離不開一位生自奴仆之家、成為實驗室小白鼠的孩子”。
《新聞通訊社的誕生》講述滑鐵盧之戰(zhàn)中真正的勝利者是銀行家內森·羅斯柴爾德。他指揮著一支規(guī)模極小的信鴿部隊,先于所有人知道拿破侖已經戰(zhàn)敗,但他卻散布傳言說法軍取得決定性勝利,以此造成的股市魔術使羅斯柴爾德持有的財富猛漲了二十倍,成為全世界最有錢的人。
《生態(tài)學的誕生》記敘德國科學家洪堡注意到“在奧里諾科河中的烏魯安納島上,印第安人并不會把海龜產在沙灘上的蛋盡數(shù)取走,這樣才能讓海龜繼續(xù)繁殖后代,但歐洲人并沒有學會這一好習慣,他們貪婪無比,把大自然賜予的伸手可及的寶藏損耗殆盡”。
《好萊塢的誕生》娓娓道出這個被世界追捧的電影王國的出世:
蒙面人騎馬行進,白色的長袍,白色的十字架,火把高高舉起:渴求白人少女的黑人,在這些為女士美德和騎士榮譽復仇的騎手面前瑟瑟發(fā)抖。
在私刑最盛的年代,D.W.格里菲斯執(zhí)導的電影《一個國家的誕生》為三K黨高唱贊歌。
這是好萊塢的第一次大成本制作,收獲了無聲電影歷史上的最佳票房。這也是第一部在白宮首映的電影。時任總統(tǒng)的伍德羅·威爾遜當場起立鼓掌。他為影片鼓掌,他為自己鼓掌:這位扛著自由大旗的總統(tǒng),便是陪伴這些史詩場景的大部分說明文字的執(zhí)筆人。
總統(tǒng)的話語解釋說,奴隸的解放是“文明在南方遭遇的一場真正的災難,白人的南方被黑人的南方踩在了腳下”。
自此,這塊土地陷入混亂之中,因為黑人“是不懂得威權的用處的,只認得它的殘暴無情”。
六
文化環(huán)境長期嚴重扭曲,重構世界史舉步維艱。迷霧重重,不僅是對(政治經濟意義上的)南方和(文化意義上的)東方的整體遮蔽,也使后者之間缺少深刻的橫向了解和認識。相對于涉及東方文明的文字,加萊亞諾顯然更有能力準確和貼切地描寫他所“深愛著而被人歧視的”拉丁美洲。
《鏡子》在歸還多元文化、多神教應有地位的同時,對三大一神教均有針砭,抨擊的主要火力對準拉丁美洲人口的統(tǒng)治宗教天主教。《鏡子》對被壓迫者陣營的批評和指責總體是善意的,但是對于一些重大命題的判斷,短文的形式能否使讀者得出全面公正的結論,卻可以斟酌。
壓迫者的陣營在結成體制板塊對付被壓迫者時,逐漸鍛煉成鐵板一塊一致對外,顛覆體制的這種艱難,唯提請反叛者更加團結、超越個體力量和文化背景難以逾越的局限并共同完成大業(yè)。作者也正是這樣強調的:“常識(sentido común)本質上是一種共同體意識(sentido comunitario)。”
七
《鏡子》全書以《消失的東西》結尾:
二十世紀在和平和公正的呼聲中誕生,在血泊中死去,留下一個比先前更不公正的世界。
二十一世紀也在和平和公正的呼聲中誕生,接著上個世紀的老路前行。
小時候,我堅定地相信,在地球上消失的一切,最后都跑到月亮上去了。
可是,宇航員在月球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危險的夢,或是遭到背叛的承諾,或是破碎的希望。
它們不在月亮上,又在哪里呢?
是否,它們未從這地球上消失呢?
是否,它們就藏在這地球上呢?
長久注視著加萊亞諾的工作,不時總想起他回憶的少年課堂體驗。正是因為那個小孩敢于表達對“一個外來者是同時看見兩大洋的第一人”的話語的反感,一場偉大的對世界史敘述的顛覆革命才成為可能。
加萊亞諾在《鏡子》中曾借莎士比亞之語說道:“一群瘋子帶領著一群瞎子,這是這個時代的不幸。”但一切并不悲觀。領悟了烏托邦含義的拉丁美洲人在發(fā)掘希望和夢想,而“跟在瘋子后面的瞎子們”一旦恢復了正常視力——那時,不僅重建一種世界史是可能的,建設一個更好的家園,也是可能的。
(《鏡子:一部準世界史》,愛德華多·加萊亞諾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