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法律部門的劃分與法律責任
法學界一直以來有一種認識誤區:刑法中有刑事責任,民法中有民事責任,行政法中有行政責任,憲法中有違憲責任,那么經濟法中就理所應當有經濟責任或經濟法責任,社會法中就應當有社會責任或社會法責任,如果不是這種部門對應法律責任的關系,那這個法律部門是否存在就值得懷疑,至今仍有很多著作或教材仍在沿用這個思路。依照這種思路看問題,經濟法中出現刑事責任就有悖法理。這種將法律部門劃分與法律責任嚴格對應的認識是不符合法律理論的邏輯體系的,也與歷史的發展不相符。首先,法律責任的種類并不是依據法律部門來劃分的,其次,至今“經濟責任”仍然不是一個法律概念,其含義無法確定,學術界也從來沒有在嚴謹的意義上使用過,雖然有將經濟責任與其他法律責任并列的做法,但并不普遍,甚至在學生的課堂上也無法過關。經濟法責任也是一個爭議很大的概念,例如有觀點認為,經濟法“具體的責任形態應當主要是針對經濟管理職權及行為的制裁,如責令調整原來下達的經濟任務和指標,責令減免調制受體上繳的利潤和收費,撤消攤派,停止、糾正或撤消錯誤或不當的干預和管理行為,限制或剝奪從事經濟管理的資格和職權等等”,[1]但立法中尚未明確有經濟法責任的概念,學術探討中有不同意見。一般來講,法律責任按違法行為違反法律規范的性質不同可以分為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違憲責任四大類。其具體承擔方式,又可分為人身責任、財產責任、行為(能力)責任等等。究竟采取哪一種或哪幾種法律責任形式,應當根據法律調整違法行為人所侵害的社會關系的性質、特點以及侵害的程度等多種因素來確定。而傳統法律部門的劃分主要是依據社會關系和調整手段來劃分的,這種劃分確定了現代民族國家法制的基本架構,從法典立法的形式上看,確實有民、刑等法律部門與相應法律責任相對應的雛形,但這僅僅是一個基本雛形而已。隨著人類社會的快速發展,社會關系也呈現出復雜多變的形態,法律的形式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六法全書”式的法律部門劃分根本無法適應這種社會變化,大量的、適應社會化需求的法律不斷出現,導致法律部門的劃分產生歧義,如經濟法、社會法等,如果再按照傳統的部門與法律責任相對應的“基本雛形”來解釋這些新的法律,定會無法正確理解社會發展對法律的影響。這樣的分析有明確的歷史依據,“通過考察大陸法系的立法歷史不難發現,行政法之前的部門法多采取法典式立法模式,如憲法、民商法、刑法和訴訟法等。這種立法模式有利于人們系統和全面掌握法律體系,有助于人們從內涵與外延、立法體系與理論體系等方面結合起來認識這些部門法,也有助于從規范和觀念兩個層次理解部門法。雖然優點諸多,但社會關系的復雜性、相互關聯性和社會發展的階段性暴露了法典式立法或純粹部門立法的缺陷。所以,19世紀末期之后的行政法和經濟立法均放棄法典化的立法模式,而是根據實際需要和便于實施的原則,采取單行立法和混合立法的模式。即在一個法律文件中以某一社會關系為基本的調整對象,同時融入其他部門法的規范,包括程序性規范。”[2]在經濟法中既有民事責任、還有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如何理解這種現象呢,有沒有經濟法自己的獨立責任形式呢,筆者在下文中將進一步探討這一問題。因為該問題在理論界和實務界存在著巨大的爭議,本文將努力推出自己的觀點。
二、經濟法中的刑事責任定位
在我們現在常見的經濟法中,刑事責任也非常普遍。例如反不正當競爭法中,就有關于商業賄賂、商業秘密、知識產權等方面的刑事責任規定,與刑法的規定相競合,這體現了經濟法所調整社會關系和調整手段的綜合性和復雜性。以我國2000年修正的《產品質量法》為例,法律中首先明確規定了管理機關與行政管理制度與社會監督制度,為生產者和銷售者設定了明確的產品質量義務,然后規定了違約或侵權的民事責任,最后在罰則部分設定了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第四十九條規定, 生產、銷售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產品的,第五十條規定,在產品中摻雜、摻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的,第五十二條規定, 銷售失效、變質的產品的,第五十七條規定, 產品質量檢驗機構、認證機構偽造檢驗結果或者出具虛假證明的,這些行為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就是經濟法的特殊性表現,由于市場經濟的激烈競爭和壟斷的擴展,使得在資本主義近代社會形成的“六法全書”式的基本法律框架根本無法適應急速變化中的社會關系,由于低工資和惡劣的勞動條件形成的雇主與雇員的關系緊張,由于大企業的壟斷造成大企業與中小企業的關系緊張,由于經營者的欺詐造成與消費者的關系緊張,由于生產貿易的過度競爭經常出現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造成市場失靈的可怕后果,在這些關系面前,以契約自由、過錯責任為基礎的基本法律框架受到嚴重沖擊,社會矛盾日益尖銳,為了緩和這些社會矛盾,新的法律思想和法律手段不斷產生。這些法律直接面對競爭中產生的各類問題,例如競爭秩序問題,消費者保護問題,產品質量控制問題,廣告無序問題,經濟危機問題等等,從這些角度切入進行立法,有針對性地設定權力和義務,或者對政府干預經濟設定職權和職責,在這種系統化、專業化的立法中,立法者設定了各類法律責任,其中包括最嚴厲的刑事責任。這就明確地描述了刑事責任在經濟法中的地位,它們不是截然對立的,是在不同層面和角度上對社會關系進行法律規范的,刑事責任的“基本面”法律地位在經濟法和社會法中都是不可否認的。
當然,學術界也在研究除了這幾類基本責任之外,還在研究經濟法有沒有新式的、與經濟法性質相匹配的的法律責任。例如有觀點認為研究責任理論時,“既要研究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在經濟法域中運用的特點,也要研究經濟法域中出現的專業性制裁、道義責任、政治責任等新型責任形式,前者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規定的懲罰性賠償責任,后者如《預算法》第55條規定,各級政府未經批準調整預算擅自做出使原批準的收支平衡的預算的總支出超過總收入或者使原批準的預算中舉借債務的數額增加的決定,由本級人大或其常委會或上級政府責令其改變或撤銷。這就是一種新型的法律責任形式”。[3]還有談到民、行、刑等“三大責任”或加違憲等“四大責任”時,認為“這樣的分類主要是以行為人所違犯的三個或四個主要部門法為基礎的,”并認為“只有超越傳統理論,才能實現對傳統法律責任理論的拓展和補漏,同時,也才能實現對經濟法責任理論的拓補”,[4]這也是對新的法律責任形式進行的分析與探索,但這種新的責任形式觀點并未在法學界和實務界形成共識。另外還有研究刑法的學者認為,“即使經濟刑法與其它經濟法規范采用了同一概念,意義也不盡一致,經濟刑法具有特殊的公平性”,“在我國刑法中也有例證,如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的‘以次充好’就不同于《產品質量法》第五十條的‘以次充好’,前者的范圍應該更寬泛,包括以國家明令淘汰的產品、失效變質的產品等冒充普通產品的行為,否則就無法對這種行為進行定罪處罰。至于在刑法如何把握‘以次充好’,就應該特別考慮刑法對商業欺詐的遏制,即強制性中所體現的商業倫理和文化。”[5]到底有沒有這種差別呢?《產品質量法》第五十條的全部內容是, 在產品中摻雜、摻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的,責令停止生產、銷售,沒收違法生產、銷售的產品,并處違法生產、銷售產品貨值金額百分之五十以上三倍以下的罰款;有違法所得的,并處沒收違法所得;情節嚴重的,吊銷營業執照;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上文說這是兩個法律部門存在的差別,那“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句話指什么?很明白,就是指我國刑法中的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而不存在經濟法的自己的解釋,因此不存在上述的差別。
因此,筆者仍贊同四大責任種類,即行為人違反了經濟法部門中設定的義務或職責,法律責任主要是民事、行政、刑事和違憲責任,刑事責任是經濟法部門中最基本的法律責任形式之一,也是最有震懾力的。以往的部門立法最初存在部門—調整對象—法律責任相對應的現象,但經濟法和社會法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對應,以特殊經濟關系的角度實施立法,而且是建立在傳統法律部門存在的基礎之上,這樣就解決了新法律部門與舊法律部門之間的“地盤生存之爭”,而這種特殊經濟關系的立法在沒有更成熟的、完整的法律理論之前,原有的法律理論和原理自然成為這種立法的基本依據,尤其是特殊的權利義務或權力職責規范需要全面的法律責任規制。
三、經濟法與刑法的互動
在以上的論述中本文闡述了刑事責任在經濟法中的地位,這就需要重視兩個法律部門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在進行理論研究時互相借鑒,本文稱其為“互動”,主要從兩個方面實現。一是立法上的相互競合、彌補和銜接。目前我國的刑法典和八個修正案囊括了國內所有的罪名和刑罰,即使在其他的法律中有涉及刑事責任的,也都是索引式的要求參照刑法典或其修正案。例如我國《消費者保護法》第四十二條規定, 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造成消費者或者其他受害人死亡的,應當支付喪葬費、死亡賠償金以及由死者生前扶養的人所必需的生活費等費用;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里所指的刑事責任涉及面很廣,可能涉及的罪名種類待定,有可能是制售偽劣商品,也可能是假醫療器械,還有可能是非法行醫,等等,總之,這條規定是非常不明確的,有進一步的研究表明,“從總體上來看,經濟法律中對刑事責任的規定雖然數量眾多但卻不成體系,且與《刑法》中具體條文的協調性并不好,甚至出現了在犯罪構成要件上的沖突,而這種不足在實踐中將被無限放大,使得在辯護權普遍實現的今天給落實經濟法律責任帶來了很大的不便,甚至可能影響責任的實現,從而進一步影響我國經濟秩序和我國經濟法的尊嚴”,[6]我們可以考慮在一些特定領域的經濟法內明確一些罪名,具體刑罰規定在刑法典中。例如筆者在研究為我國《反壟斷法》設定刑事責任時,提到了在我國《反壟斷法》中設定“強制交易罪”、“壟斷高價與低價罪”、“固定價格罪”、“董事兼任罪”、“防礙商品再由流通罪”[7]等罪名,根據《反壟斷法》的確認與指示,具體在刑法典中規定明確的刑罰,這沿海及可以使反壟斷法和刑法互相彌補和銜接,在出現法律競合時不產生歧義,使法律得以有效、準確的實施。
二是研究兩個部門的理論的互相借鑒與交流。目前我國法學界以部門法為基本標準劃分為不同研究門類,從學術、教育和司法實務部門實行分門別類,分類后形成了“隔行如隔山”的態勢與格局,各學界之間也很少進行橫向的學術交流,因此導致學術成果無法有效地進行交流,浪費了大量的學術資源,另外,在立法、執法和司法實踐中法律經常是綜合出現的,需要法律知識的綜合掌握與運用,因此,在理論研究上需要兩個學界進行充分的交流。由于刑事責任在經濟法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因此需要經濟法學界也余刑法學界充分交流。這是一種客觀的現實需要,是現實社會的真實反映,而不是人類主觀的分門別類所完全能阻礙的。經濟法是二十世紀以來才逐漸被人們熟悉的法律部門,而且在各國的情況差別有很大,因此立法的經驗與法律理論也各不相同,所以需要我們自己充分了解自己的國情,在法律現象的基本規律之下,我們要認真研究本國經濟法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刑事責任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這個切入點將從方法論上給我們以極大的啟發,交叉學科的產生必須要不同法學研究部門通力合作,才能完成現代法治順應現代社會發展的需要,我們必須意識到這種方法哲學的實際價值,將我們的立法推到更高的科學水平!
注釋:
本文是屬于2012-2014年北京教委年度社科計劃項目課題“論我國經濟穩定與安全的經濟法保障”項目的部分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SM201210009005。
[1]蔣悟真等:《經濟法責任研究的邏輯起點與理論框架論略》,載《吉首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4 年10 月。
[2]薛克鵬:《經濟法綜合責任論質疑》,載《政法論壇》2005年第4期。
[3]王全興著:《經濟法基礎理論專題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02年版。
[4]張守文主編:《經濟法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5]王安異:《我國經濟刑法的立法根據質疑》,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1年第3期。
[6]王元周:《論我國經濟法刑事責任》,載《商品與質量》2010年7期。
[7]榮國權等:《我國反壟斷法刑事責任罪名的設定分析》,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