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2日,埃及總理甘迪勒領銜的所謂專家內閣宣誓就職。內閣35個部長中,僅幾人來自穆斯林兄弟會下屬的自由與正義黨,而穆兄會的盟友薩拉菲派則沒能派代表進入內閣。這顯示在外界對伊斯蘭色彩政黨疑慮加深的環境下,實權有限的總統穆爾西只能徐圖緩進。
同為穆斯林兄弟會的下屬政黨,埃及自由與正義黨盡管飽受軍方打壓,但畢竟成了執政黨,推出了自己的總統,而利比亞“正義與建設黨”就沒這么走運了。后者在稍早前的議會大選中,不敵由前過渡委執委會主席馬哈茂德·賈布里勒領銜的“全國力量聯盟”,無法使經歷了戰火的利比亞,變成北非目前的主流色—由伊斯蘭主義者取代傳統政治勢力執政。
毫不奇怪,利比亞的正義與建設黨、埃及的自由與正義黨、突尼斯的復興黨、摩洛哥的正義與發展黨,都與1928年哈桑·班納成立的埃及穆斯林兄弟會有著共同的意識形態基礎。這些伊斯蘭政黨僅僅依靠選舉奪權嗎?如果它們掌控了政府,會固守個人權力或根據自身價值塑造社會嗎?如果它們在下次選敗,會自動移交權力嗎?這些問題的答案還未完全明朗。
久居邊緣,缺乏經驗
這些國家的伊斯蘭政黨,此前長期據守在自己的巢穴里,其領導人不少被監禁或驅逐,很少能嫻熟地與外部世界打交道。在埃及,穆兄會副主席海拉特從1992年被監禁到2011年;穆兄會去年初宣布將參加反政府示威次日,穆爾西(現任總統)和穆兄會其他一些領導人被捕。在突尼斯,哈馬迪·杰巴里(現任總理)自1990年后在獄中待了16年;復興黨領導人加努希1981年、1987年兩度被判監禁,總共坐牢14年,另有22年處在被驅逐狀態中。
穆巴拉克統治時期,埃及穆兄會未獲官方正式認可,也未被允許成為一個政黨,盡管它能與其他政黨聯盟,或支持獨立候選人參選,但卻不能作為正常的政治組織運作,這一狀況一直持續到穆巴拉克政權倒臺。突尼斯的復興黨(當時叫“伊斯蘭趨勢運動”)1981年尋求被承認為一個獨立的政黨,可是被拒絕,直到其總統本·阿里被推翻后,才開始正常活動,于2011年3月登記成為合法政黨。與這些受壓制和孤立的政黨相比,摩洛哥的正義與發展黨(當時叫“人民民主憲政運動”,1998年更用現名,而在土耳其執政10年的正義與發展黨2001年才成立)是一個孤例,1992年國王允許其成為官方注冊的政黨,開展公開活動。
由于長期被排除在國內政治生活之外,伊斯蘭政黨的很多言論要么被解讀為激進言論,要么被認為異想天開。如突尼斯總理杰巴里宣稱,該國正迎來第六次復興,將恢復歷史榮光,可復興黨的溫和及其對突尼斯國家的承諾,遭到很多人懷疑。而埃及穆兄會和突尼斯復興黨的官員們屢屢要求游客必須嚴格遵守著裝和酒類消費的規則,也讓許多歐美游客望而卻步。
因此,伊斯蘭主義政黨需要加強與國內國際的整合,國際社會應幫助它們學會如何在現實的公民社會中運作。它們也可以選擇挑戰主流思想,但這種積極參與的進程應更加透明。
政黨與選舉相互依存
從意識形態上說,埃及、突尼斯、摩洛哥3個上臺的伊斯蘭政黨是相似的,它們都明確反對武力奪權,并積極參與政治進程。盡管批評者認為這些政黨搞機會主義,一旦掌權,就會背棄多樣化和民主,但政治參與就意味著接受多樣化以及民主進程,這個趨勢不可逆轉。另外,它們已經接受了穆斯林世界分裂為民族國家的現實,并未被“泛伊斯蘭主義”蠱惑。
盡管如此,這些伊斯蘭政黨與催生它們的宗教組織之間的關系仍有差異。摩洛哥的正義與發展黨與宗教組織的分離已經存在好些年,該黨正全力成為一個正常的現代意義的政治組織。突尼斯的復興黨在宗教和文化運動中有長遠的傳統,曾在1989年選舉中推出自己的候選人,但遭政府的打壓。埃及的情況相反,自由與正義黨在2011年3月成立,目前還未獲得獨立于穆斯林兄弟會的身份,后者一直在埃及從事改良和慈善活動,并與當局時有沖突。
在施政重點方面,摩洛哥正義與發展黨比較短視和務實,集中于如何落實憲法條款,以及如何維持其政治上的支持;突尼斯復興黨則集中精力使憲法獲得通過,并設計經濟政策以應付貧窮與失業問題;埃及穆兄會和自由與正義黨則提出有意義的政策議題,反映了當前埃及的政治形勢,即權力在軍隊、國會以及在新當選總統之間如何分配的基本問題仍未解決。
有人認為,伊斯蘭政黨會使用民主程序贏得政權,但不會再舉行選舉。可是,考慮到伊斯蘭政黨在國內面臨被動員起來的民眾,它在未來取消選舉以使自己地位永固化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例如,突尼斯的復興黨將在2013年3月面臨選舉,在目前情況下,選舉不可能取消。如果取消,民眾的反彈會非常迅速,政黨將會自掘墳墓。事實上,復興黨非常小心避免給外界留下它將會持久執政的印象,而且謹慎推進經濟計劃,嚴格執行議會通過的預算。
而在摩洛哥,選舉的歷史長達90年,盡管選舉并非完全自由的。鑒于長久以來的傳統和皇室的持久影響力,選舉是必然的政治生態。正義與發展黨也深深意識到,其執政水平將會影響下一次選舉。該黨親歷過選票的流失:2007年大選中,由于很多選民不滿議會的低效率,寧愿待在家里,或故意投反對票,該黨僅獲得100萬張選票,相比2002年流失很多。
埃及的情況更加復雜,除了在議會中擁有多數選票,伊斯蘭分子影響力有限,權力仍然掌握在軍隊和強力機構手里,司法也由舊政權的成員控制。穆爾西贏得選舉后,伊斯蘭主義者所主導的議會可能不得不與軍隊以及總統分享權力。在這種情況下,埃及伊斯蘭分子需要各政治力量支持以維持影響力。穆兄會缺乏執政經驗,如何降低失業率和貧困率,滿足民眾基本生活訴求,新總統任務艱巨。此外,大選結果剛一宣布,自由埃及人黨等幾個世俗黨派率先發難,聲稱將抵制軍方和穆兄會。如何實現各派政治力量間的和解,也亟需穆爾西協調。
溫和仍是主流
目前,北非伊斯蘭政黨主要關注各自國內的問題,沒有證據顯示它們為了因應伊斯蘭世界局勢的變化而相互串聯。我們還可以基本判定,埃及自由與正義黨、突尼斯復興黨、摩洛哥正義與發展黨是溫和的,理由是:沒有宣揚暴力;認識到執政合法性來自包容不同觀點的組織;都承認女性權利,都沒有要求婦女身著傳統服裝,并在事實上,努力讓更多婦女參政。
這些國家的憲法如何定義與伊斯蘭教法的關系,是轉型中的阿拉伯國家最棘手的意識形態議題,也是讓世俗主義者感到焦慮的地方。受各自國內政治的影響,摩洛哥、突尼斯、埃及3國執政黨擁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摩洛哥憲法由國內指定的委員會修訂,正義與發展黨并沒有游說將伊斯蘭教法包括進去。該黨有些官員更傾向于將摩洛哥定義為有伊斯蘭淵源的公民國家,他們支持信仰其他宗教的自由。突尼斯復興黨決定去除任何伊斯蘭教法的標記,改用1956年憲法載有的更加中性的詞語“伊斯蘭是宗教”。突尼斯復興黨、摩洛哥正義與發展黨都沒有堅持伊斯蘭教法是其政黨基礎,而埃及穆兄會要求伊斯蘭教法是立法基礎,這也是埃及民主轉型最讓人擔心的地方。不過,即便埃及恢復一定程度的伊斯蘭教法,也不可能去執行伊斯蘭教法中的酷刑,如將偷竊者截肢,將通奸者亂石打死。這一點或許能讓人寬慰。
然而,不容回避的是,這些國家有著長久的威權傳統,并無明確的民主運作方式,并且在遵守伊斯蘭教義、傳統,與堅持民主之間關系緊張。這種緊張有時非常明顯,尤其在埃及,穆兄會仍非常抵制婦女參選總統,宗教權威能夠裁判法律的觀點重又泛起。在一些議題上,比如有關婦女權益,文化仍是一個巨大的障礙。突尼斯是3個國家中比較世俗的,但政治仍由男性主導,復興黨只能努力增加婦女在政治生活中的代表。此外,上述伊斯蘭政黨對于反對干涉公民權利的立場還不鮮明,盡管埃及自由與正義黨、突尼斯復興黨、摩洛哥正義與發展黨更加注重這些承諾,但媒體自由仍困難重重,對于總統、武裝力量和官員的批判仍將被打壓。伊斯蘭政黨要完全擺脫北非根深蒂固的威權傳統,道路還相當漫長。如果沒有政治的多元化,北非不可能有持久的社會變革、持續的社會發展,以及對個人和社團權利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