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法國爆發了二月革命,被驅逐出巴黎的馬克思躲在倫敦郊區,冷眼旁觀各路政客在法國政壇上的表演,寫了一篇《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因其目光如炬而流傳于世,直至今天,讀來依然光彩爍爍。
在馬克思筆下,當時法國當權的是“秩序黨”,由波旁王朝的擁護者大地產主連同它的僧侶和仆從,以及奧爾良王朝的金融貴族、大工業、大商業和他們的隨從—律師、教授和傳媒業者兩大勢力組成。他們雖也幫派林立,互相傾軋,但在經歷了100多年的革命后,又特別害怕社會失序,為了維護新的資產階級共和國的統治秩序,他們選擇舊社會的格言“財產、家庭、宗教、秩序”作為軍隊的口令,去屠殺反對者。
不過,當反抗者表現出勇氣的時候,“秩序黨”很快就瓦解了,人們發現,那些主義、信仰和法條等一整套冠冕堂皇的政治說辭瞬間就失去了意義,利益沖突最有效地決定了政局走向。馬克思用英國的例子來挖苦他們:“英國的托利黨人曾長期認為,他們是熱衷于王權、教會和舊日英國制度的美好之處,直到危急關頭才承認,他們僅僅是熱衷于地租。”
最后,路易·拿破侖·波拿巴(拿破侖一世的侄子)出面收拾殘局,成了共和國的總統。這個雖有著偉大姓氏,個人品行卻像小丑一樣的貴族,一邊把自己打扮成中產階層秩序的守護神,一邊收羅一大批地痞流氓無產者,扮演人民群眾,到處為他游行、歡呼。他開口閉口都是人民,以一些幼稚荒唐的提案博得聲望,但卻不相信任何主義和政治理想,“把各國人民的歷史生活和他們所演出的大型政治歷史劇,都看作最鄙俗的喜劇,看作專以華麗的服裝、詞藻和姿勢掩蓋最鄙陋的污穢行為的化裝舞會”。
波拿巴依靠一套龐大的、剝離了政治理想的行政官僚體系,登基稱帝,維系了將近20年的統治。“這個政府盲目摸索前進,時而拉攏這個階級,時而又拉攏另一個階級,時而侮辱這個階級,時而又侮辱另一個階級,結果使一切階級一致起來和它作對。”
馬克思將這稱為“波拿巴主義”,后世學者主要用這個詞來形容那些打著人民旗號的貴族政權,在兩個敵對階級間斡旋,通過限制政治自由來保障社會穩定以實現經濟高速發展,這似乎也成了很多專制傳統強勁的國家在現代化過程中無法繞過的過渡階段,即使是推翻沙俄建立起來的蘇聯也不例外。
在蘇聯時代早期,最著名的黨內反對派托洛茨基就將斯大林式的統治稱為蘇式的波拿巴主義。隨著經濟發展,新有產者的繁衍,各種矛盾叢生,有產者與官僚層勾搭成奸,調節矛盾的官僚層,借機盤踞于勞動群眾之上,建立了不受監督的官僚絕對主義體制。
托洛茨基認為,經濟任務越復雜、居民的要求越高,官僚制度與社會主義建設的矛盾越尖銳,官僚們越是粗野捍衛自家地盤,越是無恥動用欺詐、收買與暴力手段。托洛茨基早早地預言了蘇聯的潰敗,波拿巴主義注定壽命難長,因為社會金字塔頂端的均衡之球,總要滾向一方或者另一方。在打壓黨內正統之時,干部們拖著粗重的有產尾巴,明天這根尾巴會把自個腦袋也抽開花。
拿歷史觀照今日,總不那么靠譜,因為時代是如此不同。托洛茨基也提醒后人,做歷史類比的時候,尤其要注意物質的極限。到了今天,人類科技的發展,為所有的政治變革都增添了巨大的物質變量,但歷史深處隱藏著的那些幽靈又總會時不時跳出來,提醒人們認識政治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