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全球化埋單

本輪全球經濟危機的爆發和歐美債務危機的跌宕起伏，激化了資本主義發展模式的全球大討論，2012冬季達沃斯論壇在“大轉型：尋找新模式”的主題下更是發出了“資本主義向何處去？”的追問。其實資本主義經濟自1825年英國發生第一次全面性的危機以來，每隔若干年就要周期性重演危機。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將全球推向了大蕭條，而此次危機造成的經濟衰退如果延續下去，也差可與之媲美。在全球化時代，經濟全球化實質上是世界范圍內的市場經濟化，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內自由流動和配置，因此經濟危機沒有看客。

經濟虛擬之過度

美國次貸危機的爆發在使華爾街眾多百年老店迅速消失的同時，也讓國際金融衍生品的過度膨脹與泛濫的境況浮出水面。虛擬經濟的過度擴張，使得表面繁榮的金融衍生市場成為一個過度杠桿化和沒有實體經濟基礎支撐的危機市場，揭示了美國寅吃卯糧消費模式背后巨大的信用鏈條危機。

資本主義經濟體的虛擬化，應該說從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不再兌換黃金就已經開始了。在此之前，股市、債市、期貨市場、房地產市場以及外匯市場雖然虛擬性質不變，但其規模和相互關系尚未發展到“從量變到質變”，最終形成一個具有新功能的整體經濟領域的地步。

此后，在金融自由化、信息技術和金融創新的推動下，金融全球化使世界經濟虛擬化的發展態勢日益顯著。特別是金融危機爆發前的10年，全球衍生品市場保持著迅猛發展的勢頭，并使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結構呈現“倒金字塔”的狀態。數據顯示，1998年，全球衍生品名義價值（衍生品對應的基礎資產的金額）存量為80.3萬億美元，總市值（衍生品交易的實際市場價值）為3.23萬億美元。而到2007年末，全球衍生品名義價值為630萬億美元，為同年全球GDP總量的11.81倍。到2008年上半年為止，全球衍生品的名義價值進一步增加到766萬億美元，達到了歷史新高。在此背后的玄機是，美國經濟長期以來過度消費甚至透支消費，歐洲人則習慣于在不堪重負的財政壓力下依然享受著高社會福利。而隨著虛擬經濟泡沫的破滅，歐美金融“去杠桿化”不得不進入難熬的漫漫長夜。

經濟虛擬化過度發展與全球化下資本控制放松密切相連。全球化時代，因為引入了競爭，國家對資本的節制作用下降，不管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是如此，政客很多時候也成了資本的服務生。資本在經濟生活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獲取利潤是資本唯一的驅動力，哪里有利潤，哪里利潤更大，資本就流向哪里。而現實中虛擬經濟暴利和實體經濟慘淡的對比，令資本紛紛涌到何處一目了然。盡管經濟虛擬化可以制造出空前龐大的虛擬財富體系，也可以讓人們在金融市場上創造出巨大的財富印象，但過度的經濟虛擬化猶如“洪水猛獸”，其和實體經濟的距離越來越遠，陷入過度自我循環的怪圈中，會助長經濟泡沫的肆虐瘋狂，最終使資本主義國家的實體經濟日益空心化。

來勢兇猛的金融風暴，讓陷入危機的資本主義進行反思與醒悟——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發展必須以實為本，虛實并舉，兩者之間需要找到平衡點，才能良性互動發展，否則只能是扭曲資源配置方式，加劇經濟失衡。

“一規兩制”之尷尬

市場經濟是一種很好的制度，其實質是強調企業或個人參與市場和獲取資源的平等競爭，也即大家都要遵守共同的游戲規則。“一規兩制”指的是在同一個市場經濟規則下，不同國家或不同團體卻沒有按照約定的規則出牌，造成市場規則無形中被破壞。簡言之即同一個規則，不同的約束。在經濟繁榮時，“一規兩制”的后果不容易顯現出來，但在經濟衰退下，“一規兩制”之尷尬卻日趨明顯。從本輪經濟危機來看，“一規兩制”之尷尬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同一個國家內部的市場，不同團體的規則約束卻不同，突出表現是不少“大到不能倒”公司出現的不合理局面；二是不同國家之間，對不同規則的遵循不同，典型的例子是歐元區主要經濟體屢屢發生財政赤字超標的現象。

金融海嘯來襲，催生了“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這一熱詞，“大到不能倒”的底線顛覆了公平競爭的市場規則，暴露了同一市場下按不同游戲規則運營的機構，也讓政府干預這只有形之手不得不發力托起這些巨無霸，用納稅人的錢去幫助它們脫離困境，而虧損者必須承擔后果的固有法則被破壞。例如，金融危機下的美國政府投入了上萬億美元拯救花旗銀行、AIG、美林、高盛等金融機構，盡管“大到不能倒”是對這些巨無霸的諷刺，但這些“大到不能倒”公司卻并不需要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埋單，它們到底又憑什么“大到不能倒”呢？美聯儲主席伯南克的言辭曾如此無奈：“因為討論AIG的事情，我幾次摔掉電話。我理解為什么美國人民對AIG的事情感到憤怒，因為這絕對是不公平的，納稅人要用自己的錢支持一家逃避監管肆意賭博的企業。但我們別無選擇，否則受波及的不僅是金融體系而是整個美國經濟。”實際上，在全球化背景下，這些“大到不能倒”企業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不僅影響著一個地區或國家的經濟，也將波及全球的金融安全和經濟發展。

歐洲債務危機的風雨飄搖，凸顯的是其成員國政府財政赤字紅線的一次次被突破。10年多前，歐元區成立的時候，《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規定了對加入歐元區國家的基本要求，其中有條財政方面的“紅線”，即加入國家的財政赤字不能超過3%。但現實中，近年來歐元區主要經濟體卻屢屢發生財赤超標的現象。而這些違反財政紀律的國家，在債務危機中很大程度上又波及或拖累著其他國家，自身卻并不需要承擔主權債務危機的外部不經濟，反而形成一種“債務在拖延中膨脹，經濟在救助中徘徊”的尷尬局面。從希臘的發端，到“歐豬五國”的擴散，再到整個歐元區債務的陰霾密布，縱然歐盟成員國現在意識到了債務問題的嚴重性，但歐洲債務危機基本上進入一個“死結”，救起來困難重重，不救后果不堪設想，而其沒有遵循財政赤字規則的背后，是歐元區建立在有統一貨幣卻無統一財政的基礎上。

全球化下的歐美經濟“四面楚歌”，IMF也發出“如果歐債危機持續惡化，世界經濟將進入衰退”的警示，歐元區在寒風中等待救援，中國更一度成為全球熱盼的歐洲救助者。

發展模式之交鋒

10多年前，美聯儲當時的主席格林斯潘曾斷言，亞洲將會意識到“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所采行的市場資本主義是更為優越的模式”，然而本輪危機打破了這一論斷，暴露的問題是資本主義也生病了，更讓人們對資本主義模式充斥著空前懷疑。特別是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在經濟危機中的率先復蘇，各經濟體發展模式之交鋒更是暗流涌動，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資本主義內部發展模式之優劣比拼。不管是美國模式還是北歐模式，似乎都出了問題，哪里還能找到好的資本主義呢？二是資本主義發展模式與社會主義中國發展模式之較量，即自由市場VS政府干預，經濟危機下凱恩斯主義的政府干預站上了前臺，而奧地利學派的自由市場卻有點退居二線的味道。

資本主義內部發展模式之優劣比拼的典型代表是美國模式和北歐模式。美國長期以來認為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是最好的政策，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里根和撒切爾夫人發動新保守主義革命后，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又稱新美國模式）迅速成長。美國模式一個很重要的特征就是強調資源配置和經濟活動主要靠市場機制自動調節，政府很少干預甚至不干預經濟。基于此，美國經濟一直保持著“雙赤字（財政、國際收支）、過度消費”的特征。然而，經濟危機之下，美國金融體系的幾近崩塌讓美國模式的輝煌形象受到了嚴重質疑，長期處于霸主地位的美元信用趨于削弱，美國主權評級也遭遇下調，山姆大叔褪去了頭頂長達94年的3A信用光環。

而別具一格的北歐式資本主義，實際上是建立在高稅收基礎上、“從搖籃到墳墓”的高福利政策，丹麥、瑞典、芬蘭等北歐國家的高福利都是世界聞名的。不過3年多前冰島在金融危機下遭遇國家破產的重創，終于讓北歐模式也開始驚醒。可見，美國模式也好，北歐模式也罷，似乎都難以再找到最優資本主義的仙境，不管是占領華爾街，還是橫掃歐洲的抗議示威活動，無不映射著資本主義內部發展模式之諸多弊病。

資本主義發展模式與社會主義中國發展模式之較量突出表現為自由市場VS政府干預。本輪經濟危機打碎了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神話，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不絕于耳，而各國政府干預升級悄然拉開帷幕，凱恩斯主義盛行的中國模式更是有點越來越吃香。誠然，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在過去很長時期中的成功，與“盡可能少的政府干預”有關，但成也自由，敗也自由，對市場經濟的極端放任，最終釀成了這場全球經濟危機，這也難怪向來作為資本主義最熱切擁護者的美國人，目前也僅有50%對資本主義持肯定看法，而40%則不然。

而在金融危機之下，中國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步”出臺，迷戀凱恩斯主義的政策也讓GDP數字在全球經濟復蘇中十分炫麗，但政府干預并非什么靈丹妙藥。種種跡象表明，中國市場化改革的進程正在放緩腳步，而與之相應的各種強勢利益集團日益壯大，形成鏈網式格局并阻礙中國經濟改革的推進。

自由市場VS政府干預揭示的問題是，市場自由的邊界在哪里？政府干預的邊界在哪里？經濟危機難道要終結市場自由嗎？其實，凱恩斯主義再次橫空出世并不意味著自由市場的失敗，相反，自由市場仍是全球化時代永恒的準則。就釋放個人潛力而言，沒有一種制度能與之媲美。國內外的歷史經驗都表明，盡管政府干預在經濟復蘇初期比自由市場看起來更為有效，但長期而言，市場還是應該發揮更多的基礎性作用。畢竟，自由市場給出了市場機制和市場運行的基準，其本質是提供具有普世價值的公平競爭和民主正義！而政府干預往往意味著權力與資本結合并導致腐敗，侵害了作為市場經濟要義的公平競爭秩序，這當然是難以持續的。

總體來看，虛擬經濟之過度、“一規兩制”之尷尬、發展模式之交鋒，凸顯的是全球經濟危機之下資本主義的現實困境。而資本主義何去何從的大辯論，實際上是爭議全球化時代市場經濟的未來究竟何在。因此，盡管資本主義在全球經濟危機下遭遇重創，資本主義模式在經濟領域也需要自我否定，但資本主義不會終結，自由市場也不會退場，因為歷史巨輪選擇了全球化。全球化的本質就是市場經濟的全球化，是資本競爭的全球化，市場全球化與資本全球化緊密聯系在一起，將會大大拓展資本主義擴張的空間和穩固自由市場發展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