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口袋

歐洲這個冬天有點長，不過并沒有妨礙它為防止氣候變暖而開征新稅。歐盟近期連續推出兩個概念均與稅收有關，征收對象都饒有意境：一是對航空公司客機看不見摸不著的碳排放“稱重”計費，二是對縹緲的金融衍生品市場的交易行為收錢。“兩稅”聯袂，在國際社會掀起軒然大波。

“兩稅”風波

歐洲2005年就建立了碳排放交易體系（ETS），通過商業貿易方式控制二氧化碳排放。體系建好之后，漫卷蜿蜒，所有喘氣的東西都有可能突然收到一張稅單。2008年11月，歐盟頒布指令，無需加盟，將包括中國公司在內的全球2000多家航空公司自動列入了自家體系，讓大家準備好2012年第一天起為二氧化碳交稅。此后美國打過官司，中國關切過，俄羅斯反制過。歐盟氣候委員赫澤高女士年初也不閑著，頻繁在歐委會大樓9層組織記者吹風，每次約請8家媒體，除了歐洲自家雜志，幾乎每回都要援請來自中國、美國和日本的記者。但無論記者怎么問，赫澤高都會重申：這個稅，俺是征定了。

可能歐盟自己都沒有預料到，一張商業牌竟促成了罕見的世界大團結：2月14日，由中國、印度、巴西和南非組成的“基礎四國”開會反對航空碳稅；緊接著2月下旬，29國在莫斯科“外交大合唱”，制定出一攬子可選擇的反制措施套餐，供各國自由選擇：利用法律禁止本國航空公司參與碳排放交易體系；修改與歐盟國家的“開放天空”協議；暫?；蚋淖冇嘘P擴大商業飛行權利的談判。緊接著就有香港航空公司暫停對歐A380客機訂購計劃的消息。業內人士預測，真正的“爆點”到來是在2013年3月，屆時歐洲開始對各航空公司秋后算賬，每噸二氧化碳的罰款高達100歐元（約合132美元）。

針對二氧化碳排放，早有好事的科學家將矛頭指向牛，控告牛打嗝和放屁排放大量的甲烷，會破壞臭氧層，導致全球變暖。阿根廷科學家遂發明了紅色塑料罐讓牛駝在背上，牛只好把祖祖輩輩排了200萬年的危險污染源打包帶走。可以想象，以后科技再發展，不愿交稅的航空公司會給每架飛機也發個紅口袋，實現“零排放”，人類將榮歸熱氣球時代。

同樣一觸即發的還有在歐洲已經熱鬧了半年的金融交易稅。德國說“一起來”；法國說“麻利兒地”；英國、瑞典、荷蘭說“我不干”；美國不語在一邊搓手等待。去年9月28日，歐盟委員會正式提議從2014年起對歐盟境內金融機構參與的所有金融交易征收該稅，股票與債券交易的稅率為0.1%，金融衍生品交易的稅率為0.01％。而法國快馬加鞭，推動議會批準，最快將在今年8月初成為全球首個開征金融交易稅的國家。分析人士提醒，如果只在歐元區范圍內，而不是同時在美國實行金融交易稅，那么人們就會在紐約進行金融產品交易。這樣一來，哪個國家先推行這個稅種，除了會給銀行、養老基金及保險公司增加數十億歐元的成本外，還會先承擔囚徒困境費。歐洲國家不傻，他們這筆賬是怎么算的呢？

商業游戲背后

歐盟“兩稅”雖然內涵不同，但商業游戲背后，都隱藏著歐洲進行政治議程設置、向世界兜售規則的大動作。規則制定得好不好，影響始于當下，累及大局。

歐洲是雷人稅種的故鄉。踱步西歐，會發現許多建筑都是一副古怪的模樣：窄窄的門臉，門窗加起來不到兩米寬，樓身卻有幾十米長，恨不能縱貫整條街。原因說來好笑，依照百年前的稅制，只按建筑臨街寬度交稅，不按房屋高度、長度繳稅，所以人們競相把房子蓋成碼好的麻將長龍狀。幾百年前的老房子完好無損站立到現在，整個城市也就留下了當時稅制的化石。再比如俄國彼得大帝還曾為革新改制推行“胡須稅”，丹麥等國近期試行“肥胖稅”，都是通過經濟手段調節社會行為。稅收雙刃，一刃攪動現有利益格局，一刃帶來滾滾財源。

歐盟將歐債沉疴歸結于競爭力的缺乏。歐洲理事會特別下設競爭力理事會，并鋪設了歐洲競爭力網絡（ECN），政策涉及反壟斷、并購、企業聯合、國家援助等多個方面。而本次碳稅與金融稅就劍指歐洲兩大心腹行業—航空業與金融服務業。兩稅推出，站在道義的制高點，歐洲只需訂立規則，就可以讓自己家處境艱難的運動員因為競爭對手成本增加而消解競爭壓力。

總部在法國的空客公司2011年財報顯示，交付量和訂單均創造了公司歷史紀錄，空客銷售量至此已實現10年增。一方面大量賣飛機，一方面不讓賣出的飛機好好飛，讓人懷疑手執綠色話語權、收稅急于星火的歐洲并不是“真環保”，而是“真要錢”。以碳排放稅為例，一噸碳排放配額，售價10到30多歐元，并且價格隨行就市。若按此方案運作，根據國際航空運輸協會的測算，歐盟預計2012年就有34億歐元（折合45億美元）進賬。而征收金融交易稅，預計更將帶來700億美元。

對政治家來說，稅款或許只是一項紅利。所有歐盟成員國中，法國最為搶鏡?？释B任的薩科齊著力塑造“將改革進行到底”的總統形象，利用兩稅為自己制造話題和增強聲勢。超級大選年中，歐洲政治家將各自的政治意愿打包搭載在兩稅中，共同推動歐盟主動出擊，于商業游戲桌布下，掀起一場別開生面的規則制定戰。

破了洞的口袋

噼啪作響的算盤聲，為歐盟出臺兩稅集結了強烈的政治意愿，但不幸的是，此舉并沒有獲得大西洋彼岸甚至是英吉利海峽對岸的支持，歐洲為世界創制面臨重重阻力。其實金融交易稅古已有之，并不是歐盟的原創，就連為捍衛倫敦金融城和華爾街利益而激烈反對的英國，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也征收類似稅種。為什么此次歐洲征兩稅的舉動會在世界上掀起如此軒然大波呢？

兩稅背后，是國際游戲規則制定權的沖突與對抗。英國首相卡梅倫對金融業毫不掩飾的保護，讓主力推手薩科齊大為光火。作為G20戛納峰會東道主，薩科齊情急下竟在發布會上蹦出“島民”一詞，令英法矛盾再次公開化。關于碳稅，美歐早在起草、簽訂、批準《京都議定書》時就結下梁子。美國雖然曾在《京都議定書》的起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但在2001年卻選擇置身事外，氣候大會的反復博弈消磨了美歐之間的信任度，氣候議題由此成為橫在美國喉下的一塊逆鱗，歐洲一碰便生事端。媒體之間嘴仗提到的公?？沼蛑鳈?、稅收用途等雖然在理，但并非問題核心。美國前幾天跑到歐洲法院去訴歐盟，明確對征稅主體進行質疑，才點到了問題的關鍵：誰有權定規則？

自一戰后，失勢的歐洲不幸跌落神壇，委居人后，在美國軍事、經濟和文化主導的世界體系中進行利益布局，并且錯失將積累的物質轉化為國際影響力的最好時機。《紐約時報》評論道，冷戰結束后不到20年，歐洲“數百年來首次變成美國戰略上的邊緣地帶”。沒過多久，受經濟危機影響，美國對外戰略也開始進入整體收縮期，無論是在伊拉克還是在阿富汗，美國都在實施“退出戰略”。2012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美國宣布從歐洲撤出兩個作戰旅約7000名士兵，將戰略重心自西向東、轉向亞洲，并開始大幅削減軍費開支，在軍事和外交上把球踢給歐洲，一個由大西洋主導的一體的“西方”正在瓦解。

這對于主張多極化的歐洲來說本是良機，從近期的利比亞動武、制裁敘利亞到伊核談判，都能看到歐洲搶著提供國際公共產品，重塑安全機制和國際貿易制度，然而怎奈債務危機來得不是時候。帶頭的法德先犯規，跟班的被要求嚴格經濟預算；能工作的拿著失業救濟，兩鬢霜白的被勒令延緩退休。長期以來經濟結構性問題突出，勞動生產率低下，經濟增長乏力，軍費財源水位迅速下降。

追逐創制權是要花銀子的，但是債務泥潭中的歐洲并沒有這樣的實力支撐世界體系。隨著經濟攜手下行，美歐雙方能動用的資源減少并出現沖突，西服口袋都破了洞，且心生芥蒂，原來從左口袋流到右口袋的鎳幣不但難以回流，而且完全可能掉下來砸到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