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2年6月底,我與老伴兒赴新疆旅游。北京與烏魯木齊之間有3000公里的路程,如坐火車,得走33個小時,一路上可以盡覽戈壁大漠的壯觀。所以,回程之路我們堅決要坐火車。在新疆23天的旅游結束后,烏魯木齊的朋友為我們訂上回京的火車臥鋪票。
2012年7月20日上午10時12分T70列車從烏魯木齊開出駛向北京。T70列車在大西北的原野上飛馳著,一路上,我們與臨鋪旅客們愉快地交談著新疆之行的美好感受。那天,新疆上空藍天白云,艷陽高照,天氣極好。車在無邊的戈壁灘上馳行著,大西北的美麗景色像萬花筒般在車窗外上演著。黃沙、紅柳、梭梭草以及高大風力發(fā)電機構成戈壁灘上一道特有的現(xiàn)代景色。鐵路兩旁長長水泥樁和涂著防腐瀝青的方木樁組成了堅強擋沙風墻,它們撲面而來,飛馳逝去。欣賞著車外的景物,眾口齊贊新疆確實是個好地方!
第二天一覺醒來,車到寧夏,車外天色陰沉,中衛(wèi)市竟下起了雨。起初大家還覺得西北難得一見喜雨,可雨越下越大,進入陜北綏德縣以后,就見車窗外的山體,洪水狂泄而下,湍急的洪水把大塊路基沖垮,巨大的土塊隨水流四處滾落,瞧著激流邊那排排岌岌可危的土窯洞,大家無不為它們的安危捏汗擔心。滂沱的大雨里,火車越過了黃河進入了山西,16點40分車到太原。您看我在太原的留影,站外雨下得多大啊。兩個多小時后,T70到了石家莊,列車廣播說,現(xiàn)在T70晚點了3小時,假如能正常運行,到北京也是晚上10點鐘了。正常到北京的時間是晚上7時,所以T70是沒有準備晚餐的,這下子可急壞了旅客們。石家莊車站邊只停著一輛賣肉包子的手推車,車主還沒來得及吆喝就被撲過來的旅客搶購一空。我被擁過來的壯漢們擠到一邊兒,舉著錢卻連一個包子皮兒都沒撈著!那一刻好后悔喲,為減輕旅途負擔,我們把所有攜帶的食物提前吃光了。這下可好,吃啥呀?自己是糖尿病人,天天注射著胰島素,沒吃的萬一出現(xiàn)低血糖可咋辦?愁眉不展的老伴兒,突然想起提兜里還塞著新疆澤普大棗,可算有了應急的東西!我們鄰鋪有個體格秀健的維族女孩兒,不到15歲,是新疆選送到北京參加集訓1500米的田徑選手。本人喜愛中長跑,一路上我們爺倆可聊了不少中長跑的話題。女孩兒見我們在翻包尋食,二話沒說把一摞小馕餅塞給了我說:“爺爺,您拿去吃吧!千萬別低血糖了。”非常時刻,食品是最寶貴的,我哪能要孩子的口糧啊!我感激地對這位維族小姑娘謝道,“謝謝你好孩子,放心吧,爺爺有吃的。”。
列車在長鳴,頂著急雨駛向北京。車過石家莊,離北京只有兩百公里路程了,兩個小時就能到站。暴雨里怎么接站?又如何中轉換車?出站后怎么找車?急壞了車廂里的旅客,大家的手機都快要打爆了。人們與家人通話道平安,可眼看著手機電池電量越來越低,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所幸乘務員推著裝有手機移動電源的小車推來解困,幾十個移動電源轉眼就被搶空。我鄰鋪有個在新疆服役的軍官,他是帶著老婆孩子千里迢迢來北京旅游的,車過石家莊,軍官就不停地給接站的朋友通話發(fā)短信,到了也沒著落,對方說京城雨太大,無法出車接站,愁得老弟瞧著瓢潑大雨無可奈何。車廂里手機電波頻頻告急,罕見的大暴雨,已把北京一些地區(qū)淹了!下鋪有一位女士是帶著體弱的母親去天津的,她用手機焦急地向丈夫追問北京雨情,老公來短信說,北京城里有的地方積水超過了三四米,出現(xiàn)了人在水中游泳逃生的險況。火車呼嘯駛過保定,萬沒想到我們的T70列車突然在徐水車站停下不走了。前晚空調出現(xiàn)了故障,熱得大家叫苦不迭,火車這一停就更悶熱難耐了。徐水車站站臺上還停著南去的列車,南來北往的火車全都被撂在了這個小站。后來方知,7月21日的暴雨,影響至京廣線的鐵路大動脈正常運行。俗話說得好,“債多不愁”,面對車外的暴雨,乘客們也徹底想開了,舒舒服服地躺在臥鋪上過夜,來日亮亮堂堂從容進京何樂而不為呢?可哪有這般好事,乘客又說了不算。時針過12點多,T70列車忽然啟動朝北京開拔。此時,大家的心都揪了起來,不知道接下來將面臨怎樣的狀況。
北京越來越近了,乘客們趴車窗觀察鐵路兩邊的水情。黑暗里,我親眼看見一座橋下漂浮著汽車,不少大道上,排著長長一眼望不到邊的汽車隊伍,獨自嘆息:“唉!咱北京遭災了!”回想起6月29日我們飛往烏魯木齊,入住賓館剛睡不久,床鋪就突然上下劇烈地顛簸起來,屋里房門、窗門咣咣地響作一團,強烈的震動把我搖醒。事后知曉,這是北京時間7月2日5時07分,發(fā)生在天山中部和靜縣的6.6級地震。房搖地動的緊急關頭,俺老伴兒卻睡意蒙朧地嘟噥著:“沒事兒,好好睡,天亮了還得去吐魯番玩呢!”據(jù)說地震那一刻,烏魯木齊成千上萬的居民紛紛棄家跑上街頭避險,市民們可緊張了一陣子呢。萬沒想到20天后,我們回京的路上又趕上了百年罕見的暴雨災害,瞧瞧這新疆之行何其多險刺激啊!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7月22日凌晨,車到終點站。北京西站是首都的重要樞紐,這個樞紐,那一夜卻成為滯留成千上萬旅客的鬧市。人們個個疲憊不堪,車站大廳地面上橫躺豎臥著無數(shù)的人。人越積越多,原來不少出京列車因鐵路險情,不得不折返回西站讓乘客下車退票。于是,退票大廳更是人山人海,空氣里彌漫著人的汗臭和雨的潮氣。煩躁至極了的爺們兒,聲嘶力竭地喊著、擠著、罵著爭相退票。往日筆者每來西站,總是要駐足仰望高聳藍天的中式門樓,覺得西站是那么雄宏和偉岸,它給人們奉獻的是一種遼闊舒放的感覺。可那一晚,它卻被數(shù)萬“雨民”們塞擠得異常窄小了。我拉著行李箱走向出站口。這時所有地鐵都停運了,出租車調度站門口,一輛出租車也沒有,只有兩三個油腔滑調的漢子,帶著置身事外的口吻“開導”和“勸說”旅客,坐他們的高價車。真是獅子大開口,從西站到北京站也就是10公里路程,開口就80元一位!我們聞之自語:“得了,今晚咱就在這兒呆著了!”
老伴兒怕我出現(xiàn)低血糖,下了車就四處“覓食”。原本以為找個有湯水熱飯的店鋪不成問題,沒想到西站里除了人還是人。出站大廳只有一家小賣鋪,貨架上食品和飲料早就成了“雨民”們的搶手貨。小鋪承諾買他們的方便面提供沖面熱水,起先價格是每桶四五元,后來,一元一元地漲到了八九元錢一桶。太太還算有些運氣,轉來轉去總算買來幾個發(fā)面小餅。
在我等候老伴兒的時候,有意觀察了乘客們席地臥睡的情景。一般說出門在外總要講究些衣著行頭,年輕人更愛美打扮。可此時此刻,滯留的旅客們由于極度疲憊,加之惡劣的環(huán)境,面子、自尊與矜持,一下子顯得不那么重要了。俯首即是的滯留乘客,唯一的企盼就是能找一個坐著躺著的地方解乏。為此,大家不顧一切地搶著躺在大廳的墻邊、柱邊,人們?yōu)榱似痰陌裁撸静唤橐馕蹪岬牡匕辶恕N铱吹讲簧僖轮鴷r尚的年輕姑娘,困到極處,把自己名貴的高跟鞋踢在過道上,任兒童們拋丟玩耍。人們在面臨災難時,沒有了貧賤,更沒有了世俗的等級,大家變得非常平等和現(xiàn)實起來——此時此地,誰能為自己和家人找個安睡地方,才算有本事!我去廁所方便,見到幾個民工小伙子扛著鋪蓋卷兒氣宇軒昂地邊走邊笑,到一個大柱子跟前,他們動作一致地把鋪蓋卷兒甩到地面上,麻利地將紅藍兩色相間的化纖編織布鋪地展開,再將被褥攤開鋪在其上,隨手把挎包扔在被頭,如同經過無數(shù)次預演過一樣,幾個人最后齊刷刷地坐在被褥上,脫去鞋襪倒頭躺下,不一會兒鼾聲齊作。瞅著這一奇景,我突然悟出,大概這就是中國農民工們,在一年一度春節(jié)返鄉(xiāng)大潮里練就的功夫吧!鏡頭只有幾分鐘時間,卻讓圍觀者目瞪口呆。此時此刻,我想,您的官兒再大,您的身價再高,您即便是億萬富翁,也會在這幾位“臥鋪達人”面前心悅誠服。
更有意思的是,7月21日那夜,車站里紙包裝箱和黑色垃圾袋都成了緊俏物品,有錢也難淘換到。那天晚上,我們夫妻倆也是到處尋找坐臥睡處。在出口大廳里,除了1號通道晝夜開放外,其他通往公交車站臺的通道,夜里12點都關閉了。通道的臺階上坐滿了人,只有4號通道還有點兒空地,我挑了個靠扶手的地方擠進去,拆了新疆朋友們贈送禮物的高級包裝袋,平鋪在臺階上,老倆口就這樣抱膝打盹兒,一分一秒地消磨著時間,等待北京慢慢天明。我在想,雖說一場暴雨百年罕見,但也僅是一場雨,如果換了日本的東京大地震,我們要怎么面對?災民能不能做到井然有序?有關部門能不能有點應急措施,讓災民過得更舒適一些?不要像今晚一樣,如此狼狽不堪。
以上記述和所拍攝的照片,只是車站出口廳實況;而出口廳僅是北京西站的冰山一角。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滯留旅客都在樓上十幾個候車大廳里,可以想象那里駢肩疊跡的景象,那里的人該何等擁擠何等焦躁啊!
滯留了4個多小時,終于盼來天亮。5點鐘一到,西站的通道全部打開,我們立即背包沖出通道,幸福地搭上319路頭班公交車,高高興興回家了。
編輯/韓 旭 hanxu71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