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處女作《女勇士》在1976年首次出版以后,湯亭亭就蜚聲美國文壇。之后,湯亭亭又陸續出版了《中國佬》、《孫行者》、《第五和平書》和《戰爭的老兵,和平的老兵》。她的作品屢獲大獎,如美國全國圖書獎、美國全國書評家協會獎、美國學院和藝術與人文研究院大獎以及前美國總統克林頓頒發的國家人文勛章等等。2010年湯亭亭推出新作《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同時宣布這將會是她的收山之作,“講故事的欲望離我遠去。我已講完所想講的故事。我會停下來,關注以前那些被我稱作‘分心’的事情。我將成為讀者,不再是作家。”
新作的書名來自梭羅的《瓦爾登湖》,湯亭亭在書中提到,梭羅的這句“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總是掛在她書桌的上方,想必這是她對理想生活的一種向往和追求。其實,這本新書的格式與書名也相映成趣。這本新作以自由體詩歌的形式出現,書中充足的頁邊空白就如同書名一樣“留有寬廣的余地”。筆者曾參加湯亭亭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新書朗讀會,會上她談到以詩歌形式創作這本書的初衷。湯亭亭坦言自己創作這本新書的時候已經六十五歲,創作《女勇士》和《孫行者》分別花費了她十年的時間,她擔心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講完所想講的話,而詩歌這種體裁既可以加快創作的速度,又可以用簡短的語句表達很多的事情。其實,早在2006年湯亭亭就談到自己也許會考慮用詩歌形式來寫小說。在一定程度上,翻譯父親的詩歌也對她決定用詩歌來創作這本新書有一定的影響。
在新作《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里,湯亭亭和想象的孫行者惠特曼·阿新一起來到中國,游歷了許多虛構的和現實的村莊,其中包括她父母曾經生活過的村莊。湯亭亭之所以選擇游歷中國的村莊是因為她向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種遠離大城市喧囂的田園生活。借惠特曼之口,湯亭亭道出了心聲:“讓這種生活變為我生活的全部,讓這些人們變成我生命中的全部。讓美國的生活、妻兒、伯克利的教育都化為夢。”其實,這種簡單的田園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與梭羅的隱居生活頗為相似,這樣的生活才是湯亭亭所向往和追求的。湯亭亭1989年的小說《孫行者》里的惠特曼是一個反戰、反種族歧視、有點玩世不恭的華裔嬉皮士。二十一年過去了,新作中的惠特曼不僅容貌漸老,脾氣也有了一定的變化:“如今的猴子安靜了很多”。湯亭亭給自己的兒子取名“中美”,給惠特曼取名“中真”,這讓讀者感覺惠特曼和她的兒子是一對親兄弟。在一定程度上,湯亭亭早已把《孫行者》里的虛構人物惠特曼假想為自己的孩子。她在訪談里也談到自己不知道如何在新作中講述她一個人的旅行見聞,因此就把《孫行者》里的惠特曼帶到了這本新書里。湯亭亭表示她非常需要和惠特曼一起去走訪中國的這些村落:“為什么我需要猴子這個同伴呢?因為猴子是無所畏懼的,他會毫不尷尬地和陌生人搭訕。他也喜歡和陌生人聊天、在一起聚會。(而我卻愿意躲在一邊,偷偷地觀察,聽他們談話。)”此外,“猴子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有些地方卻是不允許婦女去的。”《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基本上按照湯亭亭和惠特曼的游歷順序展開,包括“家”、“離家”、“米村”、“壞村”、“藝術村”、“精神村”、“越南村”、“父親村”、“母親村”、“城市”和“回家”這十一個部分。
《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主要圍繞“厭惡戰爭,渴望和平”的主題展開。在“家”這一部分,湯亭亭敘述自己參加作家約翰·馬利根葬禮的經歷。馬利根的作品通常反映越戰老兵內心的傷痕,由此引發她對在諸多戰爭中犧牲的人們的哀思。在這一部分,湯亭亭還回憶了自己應邀去電臺做一個關于“戰爭的老兵,和平的老兵”節目的經歷。在等候室里,她遇到了許多和善的穆斯林婦女,這再一次引發了她對世界和平的渴望。湯亭亭在“越南村”這一部分用大量的篇幅回憶她2003年在參加“粉紅代碼”婦女反伊拉克戰爭游行示威中被拘留和關押的事情,這也是全書“厭惡戰爭、渴望和平”主題最暢快淋漓的表述。湯亭亭認為那次游行是她所參加過的最為和平的一次,沒有暴力,感覺到的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愛,甚至整個空氣中都彌漫著愛的味道。不僅游行示威是和平的,連被拘捕的過程也是溫和的。參加游行示威的婦女揮舞著粉紅絲帶向支持者道別,然后面帶微笑主動讓警察戴上手銬。一名黑人警察在給艾麗斯·沃克戴上手銬時說“我的妻子肯定要殺了我”因為“我逮捕了艾麗斯·沃克”。湯亭亭和艾麗斯關在一起,她毫不掩飾地告訴讀者自己曾請求艾麗斯幫忙解決難題:“我對她說,請求她解開我的手銬,如果解不開,幫我解開扣子,下去點,解開我的褲子,我要小便。她脫下了我的褲子。”雖然游行示威并不能阻止伊拉克戰爭,但湯亭亭相信“因為全世界的抗議,炮彈的威力將會大打折扣”。湯亭亭痛恨戰爭,在她組織退伍老兵一起創作《戰爭的老兵,和平的老兵》這本書時,發現幾乎所有的老兵都痛恨戰爭,悔恨自己在戰爭中給其他人所造成的傷害。事實上,戰爭對老兵的心理摧殘很大,很多退伍老兵在戰后成為“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患者,最終選擇了自殺。在“城市”這一部分,湯亭亭和惠特曼一起來到西安,她根據發音把西安譯為“西邊的和平”。在古城西安,她想到這里曾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朝著它的西北方走可以最終到達阿富汗、伊朗和伊拉克。湯亭亭在書中不無感傷地告訴讀者,曾有和平組織邀請她去這些地方看看,但她都拒絕了,因為看到這些被戰爭摧毀的地方會讓她心碎。在這一部分,湯亭亭對同伴孫行者說:“惠特曼,我的兒子、兄弟、想象的朋友,我需要你,請幫助我。”她要給惠特曼一塊綠洲,“這塊綠洲是伊拉克的巴士拉,那里是機場和海軍的基地。它曾是水手辛巴達的故鄉,在這以前,巴士拉是伊甸園。請你站在路旁,然后聆聽和平的鐘聲”。
在《我愛給生命留有寬廣的余地》這本新作里,湯亭亭也陸陸續續地告訴讀者她以往作品里一些人物的近況,充分賦予這些虛構人物以生命力,讓讀者感覺他們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慢慢變老。在“精神村”這一部分,思德寺老和尚告訴他們凱旋之后花木蘭的悲慘結局:當皇帝聽聞英勇的大將軍原來是一位男扮女裝的美貌女子時,執意要娶木蘭為妻,木蘭寧死不從,最終選擇自殺。湯亭亭在《女勇士》里曾提到她的無名姑姑在村民的襲擊下最終抱著孩子投井自殺一事。她在“父親村”這部分敘述了自己在無名姑姑自殺的井邊遇到村里的一位婦女(她猜想也許這位婦女的父輩曾參加過那場對無名姑姑的襲擊),這位婦女從無名姑姑自殺的井里舀了一碗水,雙手遞給湯亭亭,湯亭亭也雙手接過,讓清涼的井水接觸她的額頭和眼睛,然后一飲而盡,她默默地對無名姑姑說:“饒恕吧。詛咒已經解除。戰爭已經結束。”這和全書“厭惡戰爭、渴望和平”的主題可謂遙相呼應。在“母親村”參觀音樂寺的時候,湯亭亭看到一塊石頭,石頭的兩邊分別刻著“宋”和“元”。當她聽著村民介紹宋元之戰的時候,她又從戰爭導致人們流離失所想到了被匈奴擄去的、著有《胡笳十八拍》的蔡琰(蔡文姬)。在這本新作里,湯亭亭想象著蔡琰刺破手指,用血來書寫對家鄉的思念,野天鵝看懂了她所寫的文字,把她的思鄉之情帶給了遠方的親人。蔡琰后來被匈奴的左賢王納為妃子,生下兩個兒子。蔡琰慢慢習慣了匈奴的生活,和丈夫之間培養出信任和感情之后,曹操又派使節將她贖回。湯亭亭在新作里非常細膩地描述蔡琰不得不離開匈奴時的悲傷場景:匈奴人不舍文姬的離開,默默地流淚;文姬看了丈夫和孩子最后一眼;她的丈夫一手牽著一個兒子,目送文姬離開。這些場景猶如畫軸上的畫一幅幅地向我們展開。湯亭亭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新書朗讀會上也談到自己在構思整本書的時候,非常希望這本以自由體詩歌創作的新書讀來猶如慢慢展開的中國古代卷軸,讓讀者跟隨著孫行者惠特曼一起來欣賞卷軸里的畫面,了解畫面背后的故事。
湯亭亭在新作的最后一個部分“回家”中列出了一份四年間去世的好朋友的名單。好朋友的離去讓她非常悲傷:“每一個人離開人世時,我都想跟你們一起離開。”但是她又列出活下去的理由:“一、如果自殺,我就會給孩子以及每一個認識我的人樹立一個壞榜樣。二、我憎恨暴力,我不會吊死或者用刀把自己捅死。如果真的要自殺的話,我情愿睜大眼睛被氦氣毒死。三、我還要翻譯和出版父親的詩歌。四、在人生的盡頭,一個人呆著。五、我還有能力去感受祖先、家庭和朋友的愛。六、學會去欣賞音樂。七、我還有時間。”
屬龍的湯亭亭一生追求正義,反對種族歧視、反對戰爭和暴力。湯亭亭在她的作品里是時空的穿梭者,為正義和平而生。雖已是白發蒼蒼,但她依舊渴望改變世界,希望能為全世界的和平作出自己的貢獻!
(本文受2008年江蘇省政府留學基金和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項目資助)
(盧俊: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