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者說明:本文由北京衛戍區原司令員吳忠將軍1986年夏與陶然女士的談話錄音整理而成。
一、事件的誘因是悼念周總理的規格
1976年天安門事件的誘因被搞得很復雜,到現在好多人不清楚。我比較清楚或者相當清楚,說完全清楚也不是。
天安門事件的誘因是周總理逝世后悼念的規格。
總理逝世的當天早晨,8341部隊的一個同志曾風(音)給我打電話,說總理去世了,現在心情非常沉重,要我馬上去醫院。我趕到北京醫院,這時總理遺體并沒有放在太平間,而是放在里面的房子里,正給總理理發、刮胡子、刮臉;這時人還很少,主要是醫院工作人員。大家光流眼淚,誰也沒說什么話,人不多。后來穿衣服,鄧穎超同志到了。從遺體告別到火化,總理都是穿過去喜歡穿的舊衣服,這是鄧穎超同志的意見。穿好衣服后送到太平間,我就回來了。
籌備總理追悼會的工作。遺體告別在北京醫院太平間,我感到不夠規格。我問過總理的秘書周家鼎同志,過去國家領導人遺體告別在哪里?他說在太和殿、勞動人民文化宮。我想應該在比較寬敞些的地方,勞動人民文化宮、太和殿啊,或者人民大會堂啊,為什么不可以呢?
后來在追悼總理的問題上,全國各地,大小單位,都想在自己單位設靈堂悼念總理,是群眾自發的。但從中央來了一個精神,不讓各單位搞,勸阻群眾不要在單位設靈堂悼念總理,我們心里不舒服。你在人民大會堂悼念總理,你在北京醫院遺體告別,各單位來的人很有限,攤不了幾個人,才三四個人,就是幾萬人也不行啊,北京800多萬人喲!你當代表參加了總理追悼會,我呢?群眾都想參加總理追悼會,都到北京不可能啊,自己單位設靈堂悼念總理,這不是很好嘛!不曉得是來自中央什么人的指示,很不理解。各單位要設靈堂,可是遭到干涉,干涉來自中央。中央怎么考慮的?為什么在總理逝世的規格上有這個講究?當時不理解,現在也不理解。毛主席是說了話了還是沒說話,說了什么話,根本不知道。對毛主席,我當時有這樣一個不理解的地方:總理病重時,我沒有聽說毛主席去探望總理;但是毛主席把他家的沙發送到總理那兒,這個沙發大,讓總理坐得舒服些。但沒聽說毛主席去看望總理,我的印象中沒有,要是有我怎么不知道呢?
總理的遺體告別毛主席沒去,追悼會毛主席也沒去,我感到很不理解,毛主席應該去。陳毅同志去世,在八寶山開追悼會毛主席去了,影響很好。總理病重,也沒聽說主席去看望過,當時我就很有想法,這是為什么?是毛主席病重嗎?說病重,可是總理逝世以后,毛主席還不斷接見外賓呢?是多次接見外賓。既然可以接見外賓,為什么不能參加追悼會?不能參加遺體告別?
規格受到限制,是從哪里來的?反正是從中央來的。群眾很不滿意,不光是北京市的群眾不滿意,全國人民都不滿意這件事。人民群眾這個不滿一直受到壓抑,一直積壓著,醞釀著,等著到清明節。清明節一到,群眾是一定要搞大規模的悼念總理活動的。
二、中央要求勸阻群眾送花圈
清明節就要到的時候,北京各大單位都在做準備工作。都在準備,準備花圈啊,街上白紙都不好買了,脫銷了。各單位群眾都在做花圈,花很多錢,群眾自己出錢。群眾準備在清明節到天安門廣場、紀念碑這個地方,舉行大規模悼念活動,懷念周總理。各個單位,各個工廠,各級領導與群眾的情緒是完全一致的;部隊的干部、戰士、機關,也是這個情緒;我個人情緒也是這樣,感到清明節群眾掃墓、悼念總理有什么不好呢?
群眾從4月1日就開始陸陸續續送花圈,不是清明節那天才開始,天天不斷,越來越多。這時吳德(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倪志福(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從政治局開會回來,傳達中央精神,要勸阻這件事。吳德召集幾個書記,我(當時兼任市委書記處書記)也參加了這個會,書記也不一定全,傳達上面的精神,他也沒有說中央是哪個講的,只說中央的精神是勸阻,勸阻群眾,不要把規模搞那么大。吳德同志布置,要我召集各口講話,通過各級黨組織布置下去,要各級黨組織做工作,勸阻群眾不要送花圈到天安門廣場,不要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悼念活動。
當時我一聽很犯難,我說這個會議我不召集,我不講,你叫倪志福、丁國鈺(北京市委常務書記)同志講吧,一、二、三書記不講為什么讓我講?你們召集呀,我分管的是政法系統,專管政法啊,拒絕了。吳德沒有勉強我,布置丁國鈺同志去召開這個會議,讓丁國鈺去講。丁國鈺同志在這個會議上講了四條,說總理健在的時候講過清明節是鬼節,等等。群眾對這四條很不滿意,抓住丁國鈺講的四條不放,其實哪里是丁國鈺的?是上面布置下來的,也不是吳德一個人的。
吳德要我布置值勤的警衛戰士、公安人員、民兵,如果花圈送到天安門附近,要勸阻一下,勸群眾拿回去,不要放到紀念碑那里。我一聽更不對了:群眾把花圈送到天安門的附近,他能拿回去嗎?群眾把花圈都扛到天安門附近了,值勤的戰士、公安人員和民兵動員他們扛回去,能扛回去嗎?不可能的,群眾氣大得很,戰士、警衛人員勸阻,他非要送,這不就沖突起來了嗎?我說不能這樣布置,當場拒絕了。我說你讓警衛戰士勸阻,那還不如讓各單位黨組織勸阻,要各級黨組織動員群眾不要送花圈。他不送,不到天安門附近來,那我就不存在讓戰士勸阻的問題了嘛!只要送到天安門附近,就不能勸阻,只能協助群眾把花圈安放好、排列好,保護群眾安全,防止外國人搞破壞活動,防止壞人破壞花圈。當時吳德同志沒再說什么,也沒勉強我,看樣子他理解了我的話。
對警衛部隊、公安人員、值勤民兵布置時,我要求:群眾送花圈,你們第一要保護群眾安全;第二要協助群眾把花圈放好,安排得有秩序、不亂擺,要整整齊齊擺好;第三要注意外國人的活動,防止外國人趁機搞情報、攝影,隨時與公安局取得聯系,制止外國人的違法活動;第四就是保護花圈的安全,防止壞人放火把花圈燒掉,制造政治上的混亂,也發現過有汽油一類的物品。我就是這樣布置的,記錄在案的,沒有說勸阻群眾送花圈。布置以后,群眾送花圈就沒有障礙了,沒有人勸阻,排列好,安放好,秩序很好,一點都不亂。
紀念碑擺滿了,廣場擺滿了,一直擺到灰觀禮臺,也擺滿了。再送往哪放呢?和倪志福研究,把紅觀禮臺開放。紅觀禮臺也擺滿了,在紅觀禮臺上很醒目,很壯觀。過去五一、十一,高級領導人上天安門,軍級干部、省軍區司令上不了天安門,就在灰觀禮臺,兵團級干部進紅觀禮臺。群眾都知道這些,所以花圈擺上紅觀禮臺,特別高興,喜笑顏開,警衛戰士的態度也非常好。
三、政治局改變決定提前收花圈
4月1日送花圈的還不多,3日、4日、5日多。一方面是送花圈的多,看群眾送花圈的人也是川流不息,看花圈上寫的字、詩詞,有的發表演說。詩詞也很復雜,絕大多數是悼念總理的,歌頌總理、懷念總理的詩詞;也有一小部分,不是很多,罵四人幫;也有極個別的,影射、攻擊毛主席。再一種情況,確實有少數人混到群眾中亂來,他不是悼念總理,而是打人啊,起哄啊,鬼叫、口哨啊,往空中扔帽子、扔自行車,人抬起來往上扔,胡鬧,搗亂。另外,也確實有越獄逃跑出來的,刑滿釋放的,有罵毛主席的,抓住的也有。特別是晚上,我們怕把花圈搞壞了,燒掉了就麻煩了。
花圈最多的時候是4日,清明節。紅觀禮臺4日才擺滿。4日白天秩序井然,到晚上確實有一兩個人,在紀念碑西南角,離我們小紅樓一百多公尺,我看得很清楚,在那里演講,公開罵江青。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圍得水泄不通。罵江青嗓子都啞了,我們沒有向上面反映情況,也沒有派人去抓。老實說,罵江青的人我還真不愿意去抓他。江青仗勢欺人。我到北京以前在四十軍。1968年以前,她在一次會上公開講,譚震林是大叛徒!我很反感,譚震林同志是不是叛徒,你有什么資格講?中央做出決定,中央來傳達。你不就是毛主席的老婆嗎?有什么了不起?劉振華是四十軍政委,他就說,毛主席呀,你把老婆弄出來干什么?起什么好作用?破壞毛主席的威信。江青這個人,我討厭,仗勢欺人。所以沒派人去抓罵江青的人。
后來,《人民日報》的魯瑛(時任《人民日報》總編輯),寫了一個條子送到在大會堂開會的政治局,說天安門廣場有兩個人罵江青,周圍很多人,水泄不通,嗓子罵啞了都沒人管。江青在政治局會上暴跳如雷。倪志福參加會議回來講:江青指著陳錫聯說“你是司令”,指著紀登奎說“你是政委”,“還有北京的那個二吳(指吳德、吳忠),我們中央的安全究竟有保障沒有?”中央會后,吳德給我打電話,說天安門廣場有兩個人罵江青,嗓子都罵啞了沒人管,要立即抓起來,要放跑了拿你吳忠是問!我們相處這么多年,吳德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過話。我想這是政治局的意思,不是吳德個人的意思。吳德個人對我吳忠使這么大勁干什么?要拿我是問!我聽了有點反感,但要執行啊!接電話后,我就派公安局副局長、指揮部的管紀江(音)去執行這個任務,讓他帶幾個公安人員,衛戍區值勤的戴上袖標,維持秩序,掩護一下,把那兩個人抓起來。管紀江帶了十來個人出去不久,吳德、倪志福就坐車到我的小紅樓來了;在樓下碰到管紀江抓的兩個人正往車上放,吳德問是不是這兩個人,管紀江說是;吳德、倪志福上樓來告訴我那兩個人已經抓了,然后吳德打電話到大會堂向政治局匯報,這件事情就算了!
但是,魯瑛寫的條子送到政治局,江青暴跳如雷。張春橋強調12點已過,清明節過了,可以收花圈了,把政治局已經定下來的6日收花圈的決定推翻了,4日晚上就收花圈。把政治局原來已經確定的6日收花圈提前兩天,這是造成天安門事件的直接原因。
據倪志福同志講,那天晚上政治局本來有個收花圈的議題,已經討論過了,6日收花圈;如果6日收花圈,天安門事件肯定不至于發生,群眾也是要求花圈放到6日,總是要收,不能老放在那兒。議題已經討論過,通過了,一致意見是放到6日。江青這一大發雷霆之后,張春橋一看手表,說現在已經12點了,清明節已經過了,可以收花圈了!這樣就把已經通過了的6日收花圈的決定推翻了。華國鋒主持會議,你也不說,已經決定了的問題嘛!為什么不說這個話?也不知道參加政治局會議的那些老同志當時有沒有發表過這樣的意見。將近一點鐘,吳德回來布置收花圈,我一聽就說,不能這樣搞,群眾第二天一看沒花圈,矛盾就大了;他說,啊呀,政治局已經決定了,是執行問題。我說,北京市這樣搞,非搞成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當時我就是這樣說的。吳德說,中央已經決定了,現在是執行問題,派車吧,北京市派100臺,衛戍區派50臺。我就把后勤部長找來,他說能派,我也管不了,收就收去吧!
四、群眾要求還回花圈引發沖突
這時,陳錫聯同志召集會議,要我和吳德去參加。吳德是北京衛戍區第一政委。我一到大會堂福建廳,政治局會議已經散了,吳德、紀登奎在那里;看到陳錫聯、紀登奎同志,這兩人的情緒非常不好,也不知為什么,口里嘟嘟嚕嚕地說著一句什么話。到了那里以后,有秦基偉同志,印象里有梁必業,陳錫聯是主持軍委工作的,還有我、吳德。陳錫聯講了兩件事。第一講情況,說南京、成都、太原、重慶,是發展的趨勢,南京不是群眾游行嗎?保定很亂,保定離首都很近,對首都威脅很大,意思是說事態在發展。第二,凡是調到北京境內的部隊,統一由吳忠、衛戍區指揮,部隊往北京調由軍委下命令,命令由軍委下,只要進北京境內就由吳忠、衛戍區指揮。
我和吳德回來,路過天安門廣場,天已麻麻亮,花圈還沒有收完。我回家睡覺,還沒有睡著,警衛處副處長張冠金(音)打來電話,說王洪文到了小紅樓;我聽了沒說馬上去,也沒說讓張冠金記錄有什么指示,繼續睡覺。前幾天碰到張冠金還說起這事,他說沒錯,我沒說去,也沒讓他記錄。要是換個人還要分析,比如陳錫聯到了小紅樓,我保證去;要是華國鋒到了小紅樓,我還要考慮;王洪文到那兒,我還真不去。那天晚上我也沒怎么睡,迷糊了一會兒,快到八點鐘,我估計情況很嚴重了,得出去看一看了。
八點鐘的樣子,我到了金水橋前的華表位置,國旗桿的地方,一看紀念碑的臺階上,站滿了穿黃軍衣的戰士,個子又高,四面人墻。我感到很難看,搞四面人墻干什么?我就到紀念碑臺階上,曾紹東同志在那里,是管警衛的副司令,我說老曾啊,我看了非常難看,趕快撤掉。他說,送花圈要往紀念碑掛呀。我說你讓他們掛啊,悼念總理嘛,紀念碑臺階守著干什么,又不是陣地,趕快撤了,群眾影響不好。他就撤了。
這時公安局的宣傳車、廣播車已經被群眾推翻。接著群眾涌到大會堂東門,人很多,要花圈,把警衛團的一個參謀也打傷了,我留下來處理。電話很多,劉堅(音,大會堂負責人)的電話,說緊張得很,參謀也打了,怎么辦?告急。汪東興也打電話,說群眾沖大會堂東門。一會兒,張耀祠打電話,說吳司令啊,大會堂情況很緊張,你要保護大會堂的安全。張耀祠的電話引起我很大注意。他在毛主席身邊,是自發給我打電話,還是毛主席知道了情況要他打的電話?但他沒說是毛主席讓打的。我想,恐怕毛主席知道了。于是就找馬小六,動員民兵維持秩序,讓群眾下來,不要把沖突擴大。民兵出去,一點反應都沒有,民兵的情緒和沖大會堂東門的群眾的情緒是一樣的,讓他們動員沖大會堂東門的群眾下來,一點效果都沒有,我們不能讓民兵強制往下拉呀!一是民兵可能勸說了,群眾不聽;另外民兵也不賣力氣去勸說,情緒是一樣的嘛!我一看一點效果也沒有,人越來越多,廣場越來越亂。我回到衛戍區禮堂,把管警衛的一師、二師領導找來,曾紹東也反映這個情況,邱巍高副司令也反映這個情況,當時一師、二師的機動力量都用上去了。
事態繼續發展,警衛一師、二師維持秩序已經沒有能力了。他們站崗、放哨的部隊已經展開,衛戍區站崗放哨的部隊11個團,本來機動力量就很少很少,維持不了這個秩序。這時吳德來了,還有楊俊生同志,吳德主持我們幾個在場的副司令、副政委開會研究,是否調三師、四師進城,不進城維持不了秩序。吳德同志要我給主持軍委工作的陳錫聯打電話,我直接給陳錫聯同志打電話,說警衛一、二師機動力量都用上去了,但事態一直在發展,沖東門的情況還沒解圍,我們研究調三師、四師的部分部隊進城,維持秩序,都是徒手。陳錫聯同志同意,說可以調三師、四師部隊進城,調多少,你們和吳德同志研究。做好計劃后,分三批調進五六千人。但沖東門的問題還沒解決,你不能往下拽啊!幾千民兵維持秩序,也沒法制止。這一天群眾不是送花圈了,是要花圈。把花圈搞哪兒去了?汪東興打電話來,問什么時候能解決沖大會堂東門的問題,我說下午兩點吧!組織力量還要時間……兩點后還沒解決你再找我。其實不到12點就解決了,一個日本人在里面照相被發現了,群眾把照相機奪過來,拉出膠卷曝光,打他,日本人往歷史博物館跑,群眾“嘩”就沖向歷史博物館,大會堂東門就沒人了,就這樣解決了問題。有人說:花圈在中山公園。群眾又涌向中山公園了。
五、一伙人鬧事燒車燒樓
后來情況發展越來越厲害了,確實有一伙小流氓,砸汽車;中午給公安、民警送包子饅頭的車被搞翻了,包子、饅頭灑得滿地都是,還有人叫好,這伙人越鬧勁越大,接著燒汽車,一下子燒了四輛汽車,是民兵指揮部的、公安局的,在小紅樓指揮部停著的;自行車就燒得多了,踩扁、砸爛。以要花圈的名義,翻汽車、燒汽車。當時群眾就有議論,燒汽車這不對呀!接著又往指揮所小紅樓扔磚頭,砸玻璃,把自行車零件拆下來往上扔;樓下是一家老百姓,他們把老百姓家的煤氣罐搬到門口,打開煤氣罐點火,把小紅樓的門燒著了,燒自行車、燒汽車,接著就燒房子。這個小紅樓是警衛一師十三團第三營的營部,第九連駐在這兒,連部、營部,一個連的部隊,擔任天安門廣場警衛任務。煤氣罐一燒,小紅樓的門燒著了,樓就也燒著了。小紅樓二樓是洋灰地,燒著不容易,但煙子嗆得夠嗆。這時有衛戍區的曾紹東、邱巍高,民兵指揮部的馬小六、張世忠,還有公安局的一些同志在。曾紹東向我報告樓燒著了,樓口上煙霧很大,雖說底下著火,樓上的人很沉著,沒有亂動,玻璃都砸光了也沒有亂動,繼續在樓上堅持。如果火燒上去,樓梯一燒,樓上的人下不來,會把指揮部的人燒死;我直接打電話請示華國鋒,說指揮部樓已燒著,要撤出來繼續工作,華國鋒批準撤出。軍隊的習慣,指揮所轉移要向上報告,我直接報告華國鋒,他同意了。我就給曾紹東同志打電話,要他撤出來。
華國鋒同志還向我問一個問題:冒白煙的是什么?我說看不清楚,不知道。我在衛戍區機關,隔著公安部、歷史博物館,怎么能看見呢?他們在人民大會堂看得清楚。我說會不會是燒汽車輪胎、自行車輪胎冒白煙?華國鋒說不像。我讓曾紹東撤出去,要歷史博物館警衛三師的一個營,胡世壽同志帶的這個營,胡世壽當時是副師長,我讓他掩護指揮所撤出去,維持秩序把群眾隔開,清一條路讓指揮所撤出來。胡世壽這個營出去了,圍著小紅樓把群眾隔開,曾紹東他們是從廚房的窗戶那面墻撤到郵電局里面去了。這時樓上不知怎么搞的還有個衛生員,衛生員打了一次電話。后來他們報告,有些人上了二樓,搶東西,搶武器,搬武器彈藥,衛生員報告的情況。我告訴胡世壽把樓圍住,不讓這幾十人跑掉。他們上了樓就搶東西,把搶來的東西捆的一大包一大包地背下來,下來一個抓一個,他們還偷了一把手槍。著火的時候就告訴小紅樓的人把武器彈藥拿下來,不要被燒掉。指揮所撤下來以后,那些上樓的人不能叫他們跑掉,這不是對曾紹東講的,是給胡世壽講的,這時曾紹東已經不在指揮所了。這20多人就是這樣抓的,28個,戰士們非常熟悉這20多人,說燒汽車、翻汽車、燒房子就是這些家伙,不知道名字,但就是他們,可抓住了。小紅樓那28人,叫公安局審查,他們燒自行車、燒汽車、燒樓,搶東西都是他們,打了一天交道了,名字不知道,但就是這些面孔,留著八字胡,穿著膠鞋,一看就是小流氓。
這20多人抓了,但是直到天黑,廣場上的人還很多。
六、政治局決定包圍天安門廣場
這時毛主席有指示了,傳達了毛主席的話。毛主席說,又打、又砸、又燒,性質變了。華國鋒當時在大會堂。吳德同志回來傳達的。
到下午四五點鐘,中央要吳德講話,用有線廣播。吳德讓劉傳新起草,自己修改后送中央。據吳德講,毛主席看了,批示說照辦。退回來就在廣場的有線廣播上廣播吳德講話。五點半開始廣播,讓群眾離開,不要上壞人當。這時群眾很多,有的聽了很反感,“我來廣場,哪個壞人給我任務了?”看這個架勢,是要抓人了,很反感。天快黑了,吳德講話過了很長時間了,吳德從政治局開會回來;政治局開會決定鎮壓反革命,包圍天安門廣場,抓壞人。開會時就從大會堂打電話調動民兵了。據吳德講,開始王洪文說要調20萬民兵,最后確定調10萬,實際落實的不到5萬。吳德回來傳達中央決定,民兵10萬布置在中山公園、勞動人民文化宮,公安干警布置在現在毛主席紀念堂的位置和西交民巷,衛戍區的警衛部隊也參加,還是上午維持秩序的那個部隊,布置在歷史博物館,小紅樓周圍。行動時間是八點半。
鎮壓是中央決定,還有毛主席的話,八點半開始。考慮到衛戍區禮堂看不到天安門廣場的情況,還不如政治局了解情況及時,他們在人民大會堂一窗之隔,看得清楚。這時政治局有多少人在人民大會堂,我不清楚。我知道陳錫聯在那里,他老給我打電話。其他哪些人在不知道,華國鋒可能在,“四人幫”什么人在不知道。吳德同志對我說,你到歷史博物館,就近觀察情況,部隊八點半行動,由你來通知。我不就成了現場指揮了嗎?
我帶了王秘書,穿過隔離帶到了歷史博物館,博物館領導安排我們在二樓(或三樓)一個有電話的地方。我是打著手電筒從公安部過去到歷史博物館的。警衛一師指揮所也在歷史博物館。田占魁同志也在那里。我先到田占魁的指揮所了解情況,一看人很多,接著上樓找到看得清楚、有電話的地方,我的指揮所就在這里,王秘書一直在這里,我有時離開也不遠。七、把包圍廣場時間推遲兩個半小時
八點半鐘快到了,廣場上人很多,開燈是八點半前。政治局研究時,開燈是王洪文的意見。開燈就是要采取措施了,讓群眾離開,減少人數。開燈和吳德講話,都是為了執行八點半包圍廣場的措施。
廣場的最大容量是42萬人。我看到廣場密密麻麻,是幾十萬人,絕對不是幾萬人,不能動,四面包圍非踩死人不可!我想回衛戍區禮堂給吳德同志提建議推遲時間。又一想,八點半是中央的作戰命令,我去提建議,書記在場的有丁國鈺、倪志福、楊俊生等同志,吳德主持會議研究,能做出一個決定推遲時間?不執行中央的八點半,執行北京市委推遲時間的決定,吳德做得到嗎?做不到!討論的結果很可能是堅決執行中央決定,提這樣的建議還不如不建議。你建議了,也討論了,請示了,報告了,決定是堅決按八點半執行,你還敢推遲啊?我一想,干脆誰也不請示,誰也不報告,就是不動。
我派警衛一師的副師長張志民(音)同志看看廣場還有多少人,一看不得了,還是人很多,什么時候人才能減到最少的限度呢?我想只能推遲到11點。11點是北京市公共電汽車的末班車,你不離開廣場就回不了家了。
果然,11點以后,廣場上看不到多少人了。我又派張志民同志再去看一看,黑暗的地方看仔細點,不要出動時一下又出來幾千人就麻煩了。他回來說,確實沒有了,只有紀念碑臺階上坐著一圈人。八點半到11點之間,陳錫聯同志給我打電話很多,說你怎么不動啊?廣場上沒什么人啦!我心想,你要廣場上那么多人干什么?我想減都減不下去呢。我認為他在說胡話。那天我去倪志福同志處,倪志福同志說華國鋒不滿意,說“人都跑光了!”我就不明白,他們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就沒想到人多會踩死人嗎?我看是沒想到。
11點以后通知部隊、公安、民兵出動,我跟著衛戍區部隊包圍紀念碑臺階的人,這時中山公園和勞動人民文化宮的民兵還沒過金水橋。我也來到紀念碑臺階下,沒見到打人,要有我會制止。我問劉傳新和公安局其他同志,你們清查,查到多少人?他們說查過了,不到150人,怎么處理?我說兩條:第一、什么人留下審查?帶兇器,帶反革命傳單的留下審查。第二、未帶兇器、未帶反革命傳單的問清單位,打電話查對清楚確是該單位的人,要單位領回去,或天亮前放掉,有事找他,沒事就算了。公安局后來留下審查的人,不到50人,是不是帶兇器、帶反革命傳單,我就不太了解了。但我規定的是這兩條,我的意見是,沒有理由說圍住的人,圍在紀念碑臺階上的,就是壞人,憑什么說人家是壞人?帶兇器、帶反革命傳單的,是嫌疑,要審查。就是平時在百貨大樓,碰到你身上帶一把刀,公安人員也要把你叫到一邊,問你帶刀干什么?何況鎮壓反革命。我認為這樣一過濾,篩減一下,人就少了。紀念碑這幾個人,你就蹦八丈高也踩不死人。這樣我們縮小了抓人的面,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圍了人就抓、就關,那不對。
還有就是,我布置把汽車被燒的殘骸趕快拉走,天亮前拉走處理掉,現場打掃干凈;小紅樓趕快修好,油漆好,恢復,要馬上進行,恢復得比原來還要好看。布置完后吳德打電話,我說不到150人,報告了兩條處理辦法,吳德聽了后說好,就這樣執行。如果吳德有新的意見,我還可以再按他的意見辦。為什么匯報那兩條處理意見?我可以先問吳德,困住的150人怎么處理。他可以隨便答復,“不要放走,審查清楚了再放走”,他要這樣說就全部留下來了。我決定的兩條不是全部留下,不是不問青紅皂白,是篩減。
剛搞完回到衛戍區禮堂,政治局打電話通知,要吳德、倪志福去開會,他們是政治局委員。吳德要我和劉傳新二人也參加,可能是他報告政治局要我二人列席會議。走到門口,吳德同志說,唉,時間搞晚了,這問題匯報時怎么解釋一下。我們統一了口徑:這是禮拜天,民兵集合得晚,挨家挨戶叫,所以晚了;另外,車開出來,到處遇到紅燈,車隊七零八落,到得晚了。吳德說好。其實我準備了腹案,推遲了兩個半小時,我不考慮還得了?
他們上車走了,我找我的司機大李,他到市革委會地下室吃夜餐去了,結果晚到十分鐘。但會議還沒開始,也可能是等我,反正還有其他人沒到齊。毛遠新做記錄。我到了后匯報就馬上開始。叫劉傳新匯報,他講得比較長,詳細匯報。他匯報完后吳德同志問我有什么補充,我講了三個事情:第一就是解釋怎么晚了,說今天是禮拜天,民兵集合要挨家挨戶叫,再就是車隊出來到處碰到紅燈,車隊七零八落,還有的走錯了路,耽擱了。王洪文就插話,應該搞個標志,車隊出來處處開綠燈車隊就不會散了。我接著講,到得早的民兵也有,市財貿系統民兵,有幾千人,但這部分民兵絕大部分是女民兵,執行這樣的任務有困難。我把情況主動做了解釋,也沒有追問我。第二講燒汽車、燒房子的十幾個人抓住了(當時還不知道有20多人),是一伙小流氓。張春橋說,是流氓犯罪嗎?我說當然,燒房子、燒汽車是犯罪。還講了一件什么事記不得了,好像講了三件事,很短。
后來江青、王洪文幾個人講,搞什么水槍,往臉上噴啊,外國警察不是用水龍頭對付群眾嘛,七嘴八舌。我一去就看華國鋒不大高興,不理睬我,我也不在乎。這天晚上就這樣結束了,并沒有打死人。打傷人可能有,但我在紀念碑那里沒聽到打人唧哩哇啦叫,相信拳打腳踢會有的,為什么?公安局老毛病,抓住小偷先揍一頓。我經常批評他們不能這樣,是不是小偷你沒搞清楚,怎么能打呢?打人、打傷人,不是那天晚上,是1日、2日、3日、4日,公安人員盯梢,有說反動話的啊,群眾也搞不清楚,和公安人員沖突,打起來。5日晚上包圍天安門廣場,民兵打人我不相信。民兵沒趕到,來的時候已經圍完了,他打誰?另外民兵的情緒叫他打也不打,因為民兵不滿這件事。
(責任編輯 洪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