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參與“貴定反共救國軍”疑團

1951年3月，8日，在貴州省貴定縣城南郊，一位73歲老人被處決。老人名叫凌霄，為貴州知名民主人士。凌霄為何被處決呢?這是一樁直到30多年后才予以平反的冤案。

一、凌霄其人

凌霄，原名時雍，字漢舟，1878年農歷六月十九日生于貴定城關。1908年入貴州陸軍小學(以下簡稱陸小)第三期學習，同年加入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在陸小學習期間，參加了由同盟會成員張百麟、周培藝(周素園，后曾任貴州省人民政府副省長，1958年病逝)領導的反清革命活動。

辛亥革命貴州獨立后組建軍政府，凌霄即供職于軍政府。后赴上海，參與反袁活動。凌霄于1914年7月8日參加了孫中山先生在日本東京舉行的中華革命黨成立大會，被任命為貴州支部長；1915年1月1日又參加了中山先生在東京召開的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大會。1915年夏末赴香港、澳門經營西南軍事及黨務，并助閻崇階等組軍討伐袁世凱、驅逐廣東軍閥龍濟光；1917年8月后任護法軍政府大元帥府參軍，不久被派往四川，先后任梁山、南川、巴縣知事。1921年5月中山先生在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后，凌霄被任命為第三路游擊司令，次年改任湘黔邊防游擊司令以助北伐，1923年3月改任大元帥府參軍與第五師參謀長；1924年1月赴穗出席中國國民黨一大，被任命為貴州支部長。1925年3月中山先生逝世后，凌霄始終堅持新三民主義和三大革命政策，與蔣介石政見不合，故不為蔣所用。1928年被貶為國民黨黨史編纂委員會委員，從此棲身上海十余年，寫出了《貴州革命史》、《平越各縣之變亂記》等書。

在上海及之后在貴州期間，凌霄保護了諸多共產黨人。后曾任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的張執一，曾任解放軍總政治部文化部部長、改革開放后任上海市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長的陳沂，上世紀30年代均在滬從事黨的地下工作，都得到了凌霄及其次子凌光亞(黃埔一期畢業，時任國民黨憲兵第六團團長，駐防蘇州，負責南京、上海一線治安防務)的有效保護。當時凌霄雖處閑職，因系革命元老，對蔣介石獨裁統治不滿，凌光亞又是憲兵團長，作為黨的重要地下工作者的張執一同志完全清楚這一情況，正好以其父子作掩護，故與凌霄交往頻繁，常到凌家。某日在家中，凌霄當著張執一之面對凌光亞說：“我把張先生交給你。張先生要是出事，我唯你小子是問!”張執一能夠順利開展地下工作，當與凌霄父子的關照有關(見中共貴州省委統戰部原部長、離休干部惠世如同志1988年8月2日于貴陽的口述筆錄，載于《貴定文史資料選輯》第六輯第100頁)。1933年，陳沂同志因參加反帝大同盟不幸被捕判刑，關押在南京中央軍人監獄。凌霄及凌光亞應陳沂堂兄佘萬選(與凌霄第三子凌光歐在國民黨中央軍官學校第十期同學)之求，親赴南京斡旋，出面保釋，陳沂得以提前出獄。陳沂出獄后找到黨組織，繼續從事地下工作。1937年陳妻徐勵在上海病故，凌霄父子資助安葬；上?！鞍艘蝗笨箲鹌陂g，陳沂奉命離滬到其他地方工作，凌霄父子資助成行。

1939年凌霄從上?；氐劫F定后，對中共地下貴州省工委主要負責人鄧止戈，地下黨員張恒、譚兆雄等在貴定的活動，都是加以保護的。

1944年黔南事變，日軍迫近獨山，地方主政、領兵者多主張焦土抗戰，燒毀城池，“免資日寇”。獨山縣城民房被焚燒七天七夜即是慘例。當時，貴定駐軍備齊汽油，擬燒縣城，凌霄聞訊即嚴詞制止，縣城得以保全。對于當時大江南北踴集貴定、流落街頭的難民，經凌霄倡議，在城內多處設了茶水站、施粥點、收容所等，給予救濟、安置，深得民眾稱道。

凌霄還為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貴定素為烤煙生產名區，原靠土法生產煙絲出售，生產者收益頗低。凌霄于是積極與鄉人籌辦久大煙莊，生產手工卷煙銷售提高經濟效益，被眾推任董事長。后又擬將卷煙由手工卷制改為機制，因諸多原因未成。為搞活地方經濟，又與人籌組貴定縣合作社聯合社，在理事會、監事會中被推為理事長。該社成為縣內經營百貨、食鹽、存款、發電、電影、卷煙等業務的最大經濟組織，促進了城鄉物流。貴定早期無電，鄉人在辦電廠時，電線緊缺，凌霄即致函時任貴州省警備司令的宋思一(黃埔一期畢業，國民黨中將，貴定人，1975年獲釋出獄)，請其設法價購。宋后來即派員購回軍用電線，從而解決了縣城打米、照明等用電問題。所辦上述諸事，得到地方民眾贊譽。

二、凌霄之死

1949年秋，人民解放軍挺進大西南，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了國民黨軍隊，先后解放了大批縣、市。是年11月12日，貴定縣解放。當時凌霄就此高興地對人說：“孫總理倡導革命，尚未成功，共產黨來完成了。今后我們中國就有辦法了?！倍勀慷媒夥跑娂o律嚴明，秋毫無犯，凌霄稱贊說：“真是王者之師，真是軍令如山，紀律似鐵。共產黨有辦法!”

凌霄與周素園等貴州知名愛國民主人士志同道合，素有深交。1949年12月貴州境內基本解放。為保護貴州知名民主人士，將任貴州省人民政府副省長的周素園經請示五兵團政治委員、省委書記蘇振華后，給凌霄寄去短箋：“漢舟，見字速來貴陽。多年未飲貴定云霧茶，若有，希帶來稍許來筑(“筑”為貴陽簡稱)，周素園?！?/p>

當時，凌霄胃病復發，接信后不久，1949年年末便打點行裝赴筑，落腳于凌光亞的“漢園”宅中(上世紀50年代國家征用作貴陽五中校舍建設，得補償款人民幣9000元)。凌霄與周素園見面深談后，依周所言，亦為養病，從此一年多未曾返回貴定。

在此期間，貴定發生了堅持反革命立場的眾匪首數次聚會，密謀策劃，造謠生事，企圖推翻新生人民政權的反革命破壞活動，發生了以偽定南鄉鄉長李國恩為首組織的“貴定反共救國軍”股匪脅迫不明真相群眾，于1950年2月28日攻打縣城的反革命暴亂等嚴重事件。當時交通不便，通訊落后，對于這些情況，距老家近二百里之遙，隱居貴陽、置身事外的凌霄在事發前后一段時間全然不知。

平息匪患，捕獲并及時鎮壓了罪證確鑿的暴亂匪首，縣境漸趨安定之后，為了鞏固新生的人民政權，穩定社會秩序，讓人民群眾安居樂業，根據上級指示，縣委、縣政府發動群眾開展了征糧、清匪、反霸、減租、退押運動和“鎮反”運動。1950年10月前后，在當時國家法制尚未完備，主要依靠政策指導運動，在具體辦案中盛行“有罪推定”等情況下，地方公安機關某些辦案人員在對被逮捕關押人員進行審訊過程中存在誘供、刑訊逼供等問題，圍繞縣的某些領導成員主觀臆斷凌霄當獲死罪、決意處死的意圖，采取誘供方式，動用酷刑，逼迫被審訊者按意圖口供，進而給凌霄編織了參加“貴定反共救國軍”的反動會議及組織反動組織的罪名。據有關人員回憶，“當時，在對凌霄的處置上，縣委研究議定：尚無充分證據說明凌霄參加反動會議并組織反革命組織，故暫不扣押；否則好關不好放?，F在群眾政治階級覺悟還不高，凌霄在民眾中還有較高威信，且已73歲，如果對其處死，顯得共產黨太殘忍，會喪失民心，引起社會波動。他既然躲到貴陽去了，群眾會想，沒有罪為什么住到貴陽呢?這樣無形中會降低他在群眾中的政治威信。”縣委的這一意見部分是正確的，可惜未被某些領導人員所接受，未能貫徹執行。1951年3月初，凌霄被從貴陽家中逮捕押回貴定。3月6日公安機關提審凌霄時，按照審問，凌霄回答了個人簡歷和所任職務；并明確回答沒有參加、更未召集過反動會議，沒有組織過反動組織。但當時沒有審判監督程序，這次提審既是一審，又是終審；沒有死刑核準程序，不是審判委員會慎重研究量刑，而是長官意志自由裁量。因此，人們根本沒有預料到，凌霄竟在被押回到貴定才幾天，被提審后的第三天即被羅織以歷史的、現行的反革命罪受到處決。

凌霄被鎮壓的消息很快傳到省城貴陽，機關內外輿論大嘩，省委書記蘇振華、省長楊勇大為震怒，蘇振華憤然說：“怎么把凌霄鎮壓了?唉!貴州專出這種事(獨山高層民主人士莫鳳樓一家幾十口人剛被土匪殺害，現在又發生凌霄被錯誤處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蘇振華同志等對凌霄被鎮壓感到很不應該，很惋惜。當時在省的貴州高層愛國民主人士周素園、李俠公、田君亮等聞訊震驚數日，沉悶數月。事隔八年的1959年，時任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的張執一同志到貴州視察，由省委統戰部惠世如部長(解放初期部長由蘇振華兼任；惠先任副部長，后任部長)接待?；菔廊缤窘榻B：“張執一同志下車見到我就問：‘貴州貴定縣的民主革命人士凌霄在何處，搞什么?’我向他匯報說：凌霄在解放初期已被鎮壓。張執一同志聽到后愕然，說：‘唉呀，凌霄這樣的民主人士為什么會被殺了?’張執一同志接著向我介紹了凌霄、凌光亞在上海保護他的情況?！鄙衔奶峒暗年愐试?988年9月19日、10月15日給貴定縣政協的兩次回信中，都表明了類似的態度。信中說：“我一直抱著感激的心情，記憶和懷念他們父子……貴州解放后，我曾托鄉人打聽，終未得到消息。”“關于凌老被處決，我深感遺憾。我認為他是應該平反的?！?/p>

1980年貴州省法院系統對過去多年來屢訪屢訴的歷史申訴案件進行大復查。飽受凌霄冤案株連之苦的親屬在此前后多次向縣、省人民法院提出平反冤案的申訴。是年11月，貴定縣法院在深入調查的基礎上，認定凌霄與當年貴定的反動組織、反革命活動沒有任何牽連。1991年貴州省高院對凌霄案件進行調卷審查，明確指出原判認定凌霄的犯罪事實失實，并致函貴定縣法院。1991年10月5日，貴定縣以(91)告申復字第10號刑事判決書宣布：“撤銷原判，宣告凌霄無罪。”

(作者為貴州省貴定縣經促會副會長)

(責任編輯 洪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