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姐姐在用滬語報站,是求姐夫幫個忙時他順便說起的,但我不怎么關注新聞也不知道“785路”是怎么回事。第二天特意買了晨報來看,沒想到居然還是頭版圖片新聞!
原來785路自2011年12月初起試行三語報站,即在原來普通話和英語的基礎上,增加了上海話報站。三語報站剛試行,即引起來自網絡、媒體的各方爭議。報站的姐姐也就在風口浪尖上受到了各類媒體的關注,一時姐姐成了上海各大媒體的焦點人物,不僅《新聞晨報》,還有《青年報》《現代報》和ICS等媒體都對她進行了采訪。
這天媽來電話,說新聞綜合頻道的《新聞夜線》要直播采訪姐姐呢。我正在泡腳,手忙腳亂上網搜直播視頻。看到姐一襲紅色毛衣,齊劉海,架著眼鏡出現在屏幕上,我激動得大笑。
姐有點緊張,雖然在笑,但不似平時那么自然燦爛,她好聽的嗓音也因為控制而略顯生澀。這種緊張的生澀更讓我覺得可愛。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從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傳來,隔著陌生的距離,我突然想哭:這是她早應得到的肯定啊!
姐不是我親姐,是兩個家庭的重組使我們有幸成了親人。
第一次見她是她高一的暑假,爸說領我去看他女兒。走進小區(qū),在一幢樓下,聽見樓上有人用我不熟悉的上海話喊爸爸。抬頭,看見一個短發(fā)腦袋探了出來,還有一雙胖乎乎的胳膊。
她比我大四歲,有種說法“四歲隔一代”,我又是地地道道的鄉(xiāng)下丫頭,一聽她和爸操一口漂亮的滬語,潛意識里就有那么點自卑和畏縮,怕這個新姐姐看不起我這個“鄉(xiāng)下人”。可姐一見我就笑,跟我說話時又主動改口普通話,我頓時覺得心里輕松了不少。真沒想到,這個上海姐姐這么親切隨和!
之后的三年,她在上海讀高中,由上海的奶奶照顧著;我在郊區(qū)讀初中,爸媽都在郊區(qū)工作,我的生活就由他們料理。我和她相處的時間一般都在假期。雖然由于高中學習壓力大,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但在有限的相處中,我喜歡上了她的“傻了吧唧”。
姐姐成績不是很好,而且學得很辛苦。高二選科的時候,她卻堅持選化學。連班主任都跟她直說:戴佳琪,你不聰明,學理科會很吃力的。可她偏不,帶著那點難得的女生的驕傲和倔強,她堅持選了化學:我又不笨,我相信我努力學,一定不會比別人差的。她的這點勁頭影響著我,只是當我在高二時選了半學期物理卻以一個“C”告終時,我乖乖地接受了自己的不聰明,選文科去了。今天,當我在復旦,而后來姐姐卻只考了個二本時,我依然不覺得我的選擇就是“識時務者為俊杰”的英明,因為姐姐那種迎難而上、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勇氣,我沒有。
高三那年,她特意讓家里租下樓上的一間屋子,說要好好備考。快近考試的前一個月,我放假去看她。奶奶嘮叨著姐姐是怎樣怎樣地認真刻苦、書不離手,連上廁所也端本書。晚上復習到深夜,實在累趴下了,就伏在桌上小睡一會兒,醒來接著復習。爸說他去開家長會時,老師也夸她用功,說什么即使考不上大學,憑著這股認真勁兒,以后也會有出息的。后半句被她言中是自然的事兒。
姐姐的認真,很快成了媽的口頭禪。在我讀高中的時候,但凡我有抱怨、松懈的時候,媽總跟我嘮叨姐當初是如何認真的。雖然我表面上沉默著不搭理,但內心欣賞、感佩,也以此為榜樣。
姐讀大學的那四年,家里更照顧不上,可她從不用家里操心,生活學習總能自己處理好。在我們這個重組的家庭里,相對于姐,我享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好處,可以得到全方位的關愛和照顧。也許生活對她不夠公平,可她從未抱怨,更沒有移恨于我。她跟我說她大學的同學都不相信她是上海小姑娘,因為她不“作”、不挑、不精。但我覺得這些不是最重要的品質,她最重要的品質是“真”,真誠的“真”、認真的“真”。
畢業(yè)后,她憑普通話考試一級乙等的好成績,在一家電子公司做播音員,職業(yè)和她原來的專業(yè)完全不對口,可她一做就是6年。如今,她已為人妻為人母,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我們的聯(lián)系漸漸少起來。
去年“十一”回家的時候,家人又圍繞著我今后的工作獻計獻策。姐說她很看好我,不像她,就這樣了。她是微笑著說的。
我當然不相信姐真的“就這樣了”。那晚的直播節(jié)目后,我和她通電話,她重復著說“我也想不到的”。我卻想說:姐,你應該想得到的,因為你的努力和認真——當初為了英語發(fā)音更標準,你曾偷偷向業(yè)內專業(yè)人士學習;這次滬語報站一試行即引發(fā)了不小的爭議,受輿論壓力圍困的你,為了更正確地發(fā)音,成了《阿慶講故事》的忠實觀眾,天天練習發(fā)音,同時還特地向滬語專家請教……于是,當我們許多人為走上一條既外表光鮮又容易成功的路而擠破頭時,姐姐卻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了令我由衷欽佩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