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總是想起老屋,想起它最初的模樣。
我甚至不知道它建于何年何月,打我記事起,看到的就只有它的陳舊。
我們家最怕過雨季,無論白天還是晚上,無論出門還是在家,只要聽見雷聲或是看見下雨的征兆,母親便如臨大敵般吩咐我們做好準備。那時家里只要能裝水的東西都能派上用場,什么鍋呀盆呀桶呀,甚至瓢呀碗呀口缸等都能根據(jù)它們的大小充分利用。盡管這樣,家里還是會積起一兩寸深的水,每次大雨之后,母親打掃積水總會累得腰酸腿疼。母親的風濕病大概就是那時落下的吧!
怎能不漏雨呢?十幾年不徹底檢修一次的瓦房,怎禁得住風霜雪雨的摧殘?而我總是不明白母親為何不請人徹底檢修。長大后才知道,其實家里哪有余錢?父親那微薄的工資還不夠維持全家的生計,連交學費的錢母親也要東挪西借,更別說家里要來個客人還得東家借油西家借米了。而我們當時盡管饞得直流口水也要故意避開,怕母親為難,怕客人難堪。
記憶中的老屋,總是一貧如洗。記憶中的母親,也總是停不下忙碌的身影。印象中,感覺母親好像從不睡覺。我們休息時母親還有忙不完的活,等到我們睡醒時母親已經(jīng)下地干活了。于是學齡前的那段時光,我們便在爺爺有著南瓜花味道的龍門陣中度過。據(jù)父親后來告訴我們,爺爺先前家境還算殷實,只是飽讀詩書的爺爺,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后因沉迷于鴉片,家道中落。到了父親這一代,便連鍋都揭不開了。而大字不識的父親則靠自己的本事從當時的大隊一般人員到支書再到后來統(tǒng)管四五個鄉(xiāng)的區(qū)長。打我記事起,爺爺便有每天永不重復的擺不完的龍門陣。不知是爺爺自己所編,還是書中所記?只不過在后來的笑林或故事書中并未看到過。那時我們整天守在爺爺?shù)幕馉t旁,爺爺把打來的南瓜花放在鍋里煮好,我們便伸出小手,爺爺便把吹冷的南瓜花放在我們手心。那時感覺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美味佳肴了。當然我們每人分到手里的南瓜花只是兩三片而已。乃至在后來每每讀到孔乙己用手罩著碟子口中念著“多乎哉,不多已”時便總會浮現(xiàn)那時的情景。吃過飯,便是爺爺最享受的時刻,即便是對著一群孩子,他也能將那龍門陣擺得繪聲繪色,聲情并茂。擺到開心時,我們也能開懷大笑,若是傷心處,便也能掉下幾滴眼淚。當然,聽爺爺龍門陣的可不限于小孩,那些大人們,在做完一天的事后都會跑來聽。也許那樣也是一種娛樂或放松的方式吧!照樣也能笑得前俯后仰,照樣也能撒上幾滴淚,之后便是疲勞散盡地離開。
后來爺爺走了。我們也開始到了上學的年齡、可以做事的年齡。每天放學回來,便端著撮箕打豬草,或是幫著喂豬,掃地,洗碗,洗衣。或者在養(yǎng)蠶的季節(jié)幫著摘桑葉。那時我家房子側面是一片桑樹林,春天時桑葉最多也最綠,那紅得發(fā)紫的桑葚,最是誘人。不過等到蠶開始眠四眠時。桑葉的需求量就會愈大,它得為“上山”積蓄能量呢。那時我們摘桑葉摘得手都染了色,有時忙得都顧不上去光顧那些桑葚了,當然還得幫著母親撿蠶添加桑葉。那個時節(jié)是我們家最忙的時候,大人小孩全都派上用場。而母親則基本不能睡覺,因為隔不上一個鐘頭就得給蠶添加桑葉。有時半夜醒來,昏黃的煤油燈下,瞥見母親倦怠的面容,眼里總會有濕濕的感覺。而母親就是要靠每年兩季蠶繭賣錢貼補家用,那也是母親這一輩子唯一與“商”有關聯(lián)的事,當然市場上的具體運作便是四哥和五哥他們的事了,母親可不識字。
老屋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堂屋。農(nóng)村每家都有一間堂屋,那是比兩間屋子還寬的一間屋。農(nóng)村的堂屋用處大著呢,那時農(nóng)村的玉米小麥收回家弄干都要脫粒,那最原始的脫粒辦法就是用梁杚打,即是用兩根同鋤把般粗細的長棒通過繩或者棕葉拴在一起,中間留著一段可以回旋的距離,然后用一根棒帶動另一根棒舉過頭頂再使勁落下捶打玉米或小麥。所以必得要有一間比較寬敞大樣的房子才能施展得開。用梁杚是得講究技巧的,弄不好便會打在自己的頭上。而我則自始至終都不會使用梁杚,我只會用一根小棒捶打。或者母親干脆就讓我們從樓上把玉米或小麥扔下樓來,這其實也累人。不過比起累得腰酸手疼的母親,我們的這點辛苦簡直是微不足道了。
堂屋其實還有其他用處,哪家有人過世,都得停放在堂屋里,這是一種習俗。也因為寬敞,便于設置靈堂做法事和招待客人。當然,我們家堂屋是隔出一小間的,因為爺爺沒住處。不過因為母親當初在建房時便有所考慮,所以即便隔出一間也不嫌窄。而在平時,堂屋也還有其他用處。堂屋里總擺著一大一小兩臺石磨,母親一人在家時便推小磨,一手添磨一手推。若是我們都在家,便推大磨,一人添磨兩人推,輪流推磨,因為手會特別的酸軟。堂屋也沒多大空閑的時候,南瓜黃時,我們便把大背小背的南瓜堆進堂屋的一個角落。收洋芋時,我們又把刨來的洋芋小山似的堆在另一角落里。要不就是堆放著我們從山上打來的母親來不及砍的豬草。
堂屋不閑,母親也就不閑。母親把那洋芋中有螞蟻眼的、挖破的、不光身的、小個的洋芋首先挑出來,每天煮一大鍋,我們再挑好一點的吃了,剩余的用火鍋板煮爛拌在豬食里。而南瓜也要每天砍一些煮給豬吃,若有砍著生脆顏色鮮黃的,就留著我們自個享用,其他便全砍了給豬。當然我們還可以享用瓜米,但是有時也會采取非常手段,因為母親總要留些待客,不過無論她怎么收,總逃不過我們的法眼。為此,母親也很無奈。而我們總可以裝得若無其事,那時我們就可以體會到姊妹多的好處了,東西不在誰都可以不認賬。有時也大可抓些阿貓阿狗的當替罪羊,而我們則可以不動聲色地同母親一起呵斥它們,看它們驚恐莫名地哀嚎著逃竄,我們習慣了不內(nèi)疚。處在溫飽邊緣的人們啊,就只有那樣的境界!
依稀還記得側院的那幾棵枇杷樹,當然現(xiàn)在早已不知魂歸何處了。不過當時倒讓我們開心了好幾年,其實我們也只是嘗嘗,那核大肉少的枇杷啊。也讓我們糾結了好幾年。那時我們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錢了買好多好多的枇杷,一次解夠饞。因為枇杷結得不是很多,而母親總要分些給左鄰右舍解解饞,當然更要留些給父親。我們能吃到的不多,母親吃的就更少了。記憶中的父親回家的時間極少。每個月還輪不上一次,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母親一人扛著,苦了累了病了痛了也是母親一人咬牙受著。父親偶爾回家,母親像招待貴賓一樣,總要在甄腳下為父親單獨悶一碗米飯,這個習慣一直保持了好多年,直到后來家境稍好,全家都能吃上米飯為止。父親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大概是退休以后的事了,那時我大概已讀初中了。父親性格極其暴躁武斷,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頓臭罵,讓我們不知躲進被窩掉了多少眼淚。不過現(xiàn)在聽說眼淚能排毒倒也不怎么怨恨他了。父親雖不是個好父親,但還算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他總能把求他辦事的人的禮品毫不留情地退回。辦事不偏不倚,力求公正,倒也贏得了一個好的名聲。只不過在情感上,我們始終偏向于母親。總是以為母親可以一直在我們身邊。總是幻想到老還有母親喊的幸福。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那個我們一直依戀的人會丟下我們獨自離去。其實都知道母親也會有累的一天,只是不曾想過那樣的一天會這樣地逼近。
母親終于累了,累得不想再睜開眼睛。母親走了,就像完成了使命一樣的安靜。母親的遺體停放在老屋的堂屋里,我們在那里為她守靈時記憶總是停留在最初的十幾年。我知道我至此只能憑記憶與母親相守了。那些辛酸和苦難都變得如此地親切。
送走了母親,我愈發(fā)地想念老屋了,總是夢回老屋,老屋留給我的記憶實在太多,無論是父親的訓斥,母親的呵護,還是姊妹間因為做事或吃東西引起的爭吵,以及外婆在看電視時從一開始便打瞌睡到結束時不管我們換了幾個節(jié)目仍是指著某人說出她最先看到的人名時我們的開心,都給了我親切的感覺。
滄桑的老屋,風雨飄搖的老屋,盡管已失修,盡管已物是人非,可我知道它始終連著母親,連著我,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漫步雨中
這突然而至的雨,總是帶給我毫無防備的驚喜。靜靜地看雨,變成了一種享受。一個人聆聽雨的聲音,總會有莫名的歡愉涌入心際。
陣雨之后,便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孩子冒雨回家,告訴我今天老師讓寫了一篇作文,給的評價不錯,為她高興。
晚飯過后,孩子讓陪她走走,計劃之外,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雨不大,只帶了一把傘,孩子挽著我的手,就這樣漫步在雨中。好想丟開傘,痛快淋一次,可最終選擇放棄,不敢再冒一次這樣的險,猶如一臺逐漸老化的機器,零件早已不勝負荷。靜靜地走在雨中,聽孩子喋喋不休講學校的事,有些暖暖的感覺。
終于知道孩子出來不只是走走,是為了買一根水鉆的小皮帶,一個叫做《大富翁》的游戲盤,這孩子越來越喜歡迂回戰(zhàn)術了。
不知不覺間,走到小弟的門市附近,孩子要去她舅舅那里玩會,就由她了。呆了幾分鐘,有隱隱的雷聲傳來,不敢逗留,催促孩子回家。
雨有些大了,孩子還想再買動畫碟片,不再滿足她的要求,有些不悅,說我是個吝嗇鬼,賭氣告訴我她明天用自己的錢買。我在心里笑,這錢不是我們的嗎?
快要到家,見一環(huán)衛(wèi)工人撐傘打掃街道,孩子覺得好笑。隨便問她,將來若是讀不好書,該怎么辦,居然毫不遲疑的告訴我:“做生意。”“錢呢?”我問,“你們給我唄,反正你們又帶不走。”自覺有些失言,隨即補了一句:“等我有錢了隨你們用個夠。”意料之外的回答,不過想想也好,能夠自食其力比沒有任何打算好。不過還是告訴她要好好讀書,做什么都離不開知識文化。孩子笑,告訴我她會好好讀書的。
雨一直下。沒有要停的意思,我其實也不希望它停,我喜歡下雨的感覺,喜歡聽這大自然最美妙的樂音,它會讓我的心感受一種莫名的歡悅!
好聚好散
今天,又見那對夫妻,男人四十多歲,一臉的憨厚,過分的蒼老似乎與年齡不太相符,一個人落寞地坐在一條矮凳上,讓人無來由地同情。
女人卻是出奇地年輕與漂亮,文靜而又略帶羞澀的笑著。一副不受世事干擾的淡定。
好一株空谷幽蘭!我心里暗贊。
只可惜當初的一見鐘情,最終卻要因年齡的懸殊而選擇今天的好聚好散!
男人給她一套房一張車。她給男人一個孩子一個念想。外加一段美好的時光,似乎很公平。
男人什么也不想說,他的心似乎比年齡更蒼老!
女人的世界太寬,他的心裝不下。
他手心里的那根線,斷了!也許,放手也是一種美!
人生就這么諷刺,以為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幸運。卻又要在對的時間,離開對的人!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他為女人做了最后一件有些無奈卻又只有他能做的事。
無怨無悔,他平靜地離去。
女人無語,淚光中,還是狠下心腸看他慢慢遠去……
習慣
有時我想,所謂的放下與放不下,是不是其實就是一種習慣。當你已經(jīng)習慣了生命中的某一種存在,突然間消失,總會糾結一陣子,故為放不下。當你慢慢習慣于這種不存在時,故為放下。這樣想來,這世間原就沒什么放不下的東西,所謂的放不下,只是你不想改變某些習慣罷了。
如此說來,所謂男女間的感情,其實也是一種習慣,你習慣了每天有一個人陪伴,習慣了每一件事都依賴于他,習慣了你熟悉的他的所有味道,也許并不是愛得有多深,就是習慣有他。如果改變,也不是不可,或許就是不習慣。
某日得之一熟人離婚之事,雖有些意外,其實也在意料之中。自從得知她患抑郁癥。我大概就猜出其中原委,身為教師的她又何必這樣看不開呢?原本那么開朗的一個人,竟把自己弄到這樣的境地!就當重新改變這種習慣未嘗不可?習慣一個人的日子或許會更悠閑更自在。或者重新習慣另一個人的存在也不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的不堪。
對于感情,我是這樣理解的:如若守得住,最好守著,畢竟改變總會糾結。如若守不住,就當改變一種習慣。這樣想想,便可取舍從容,瀟灑隨心了。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想來許多東西,其實都只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它的存在,習慣了對它的依賴,并非真的放不下。就如同習慣了吃白菜,突然改吃青菜,總要糾結幾天,也就慢慢習慣了,并非真的沒有白菜便不能下咽。
如若可以把一切都當做一種習慣,也能適應這種習慣的改變。許多東西,也就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