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學生暑假做什么?打電動,玩冒險游戲是不少人的選擇。而宋拓在他的大三暑期,將冒險游戲帶到了現實。他挑戰的任務——將家鄉廣東雷州(縣級市)黨政單位的公務員畫下來。
2009年6月,當時宋拓仍是廣州美術學院繪畫系的三年級生。放假空閑在家,想畫速寫練練筆,出身于公務員家庭的他,目光落在了公職人員這個熟悉的人群上。
三個月后,宋拓已經走完縣城61個單位,畫下600多幅人像和10輛公車的速寫。于是,他將畫像按照單位分門別類,并為每個單位畫一張類似紅頭紙的標識,再做一幅梳理國家權力機關部門和職位的樹狀圖,附上他流連各機關抄錄到的各層級職員的聯系電話,組合成作品《公務員》。
A4規格的黃色復印紙上,有polo衫配西褲的肚腩大叔,也有面容姣好的女職員;有人身穿制服站姿端正,也有人半敞上衣,將帽子反扣于低著的頭上;有的比較“多油水”,有的顯得有些“痞”。他們神態各異,被勾上了紅邊。
宋拓回憶起將公務員一個個畫下來的三個月,刺激感仍未消失,“就像森林大冒險一樣”。
意想不到地順利
為了畫到盡可能多的公務員,宋拓每日朝九晚五,與公務員同起同息,在他們的工作時間想辦法混進單位里。
《公務員》有一個順利的開頭。在機關大院長大的宋拓有他的“關系”——第一個畫的便是自己熟悉的伯父,市委和工商局也是在熟人幫助下“潛入”的。“有危險的話, 熟人也可以幫我看著”。
熟人資源用盡,他便先去公安局、稅務局等有服務臺的部門,畫前臺的人;沒有服務臺的,他看到開著門的辦公室便直接進去畫。
一批速寫完成后,畫完縣城全部單位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每進一個陌生單位的大門,宋拓格外緊張,一是擔心安危,二是怕被趕走而缺了這一單位的畫像。
因此,宋拓想了許多小技巧,以讓自己能盡可能久地留在單位里。
被問到身份,他有時直接說明來意,有時假裝實習生或抄表的水電工,很多時候可以成功蒙過去。如果被拒,他會嘗試在別人說“不要妨礙我們工作”的瞬間記住那個人的臉、身材和神態,在被趕出后將他畫下來。
宋拓發現,常常將自己拒之門外的,較多是中層,而不是高層干部,因為大領導通常都在忙或者不停走動。由此,他便順勢將此作為說服中低層的策略:先畫大領導和困難的單位。遇到猶豫的人或者被趕走時,把畫像拿出來說“你看,副市長和公安都給我畫了”。
但不久后,他發現這些小技巧的用處不大——拒絕、驅趕他的公務員只是少數。《公務員》不只是開頭,整個創作過程也是“意想不到地順利”。
將公務員畫在紙上的模樣,戳中了許多人的興奮點:“某某畫得很像”、“快去畫那個人”。甚至還有人對宋拓說:“不用怕,我保護你,你盡管把其他人都畫出來。”
不但出乎意料地受歡迎,宋拓還收到不少要求。有人叫他將自己畫像上的polo衫涂紅,還有人要求宋為自己畫一張比速寫更復雜、有明暗關系的素描,甚至把他請到家,為家人速寫,宋每次有求必應。
每走出一個單位大門,宋拓都會有40多幅新的速寫。
2009年9月,宋拓完成了他的“冒險游戲”,并將畫像整合成作品《公務員》。他帶著厚厚的一摞速寫,在廣州美院的學生展廳找了塊地方展出。這是他第一個展出的作品。觀展的只有寥寥十幾人,被邀前來的廣州美院老師吳楊波覺得很驚訝——如此敏感的題材居然通過學校的審查,宋拓估計“畫太多了,審核的老師沒空看,就過了”。
公務員的小秘密
2012年,在作品完成的第三個夏天,中央美院美術館“CAFAM未來展”上,更多的人看到了《公務員》。與眾多虛構或表達作者自我情感的作品放在一起,20米橫鋪開來的公務員畫像集顯得特別。
“他沒有無病呻吟,而是以一個新聞記者的眼光,將這個群體的狀態記錄下來,呈現給大家。”吳楊波說,它帶來的非視覺上的美感,而是一種智力上的快感。
入木三分、一種新文化在興起,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比其他作品更直白和易懂、涉及政治的題材……網友開始討論宋拓和他的《公務員》。
于是,這位24歲年輕藝術家被冠以某種“社會良知”的頭銜。但宋拓稱,這非他本意,《公務員》也不是評論所說的若有所指。
創作之初,他也將公務員看作一個特殊的群體。但畫速寫與他們打交道的三個月,讓他眼中的“群體”化為一個個鮮活的個人:“在里面,他們也嘮嗑、剪指甲、摳腳,跟平常人沒兩樣。”
除此之外,宋拓還有了新的發現——他覺得有的公務員還像文人。
在工商局的一個辦公室,宋拓進門發現有兩個人正在進行“本土藝術創作”——其中一人是科室的小股長,他在單位的紅頭紙上畫畫。一基層老職員從別的科室過來“串門”,他便以老職員為靈感,調侃他娶了汶川老婆一事,“是那種很土的畫,還有些色情的內容,小孩還在一旁撒尿”。而他所畫的老職員就坐在旁邊,在他的畫上寫雷州歌。
他們的畫和雷州歌很多是諷刺社會現象的。雷州半島地勢偏遠,當地人都叫“土尾”。山高皇帝遠,這些普通公務員每個月領著1000多元工資,挺苦。他們無能為力,但卻很會以寫詩作畫來自我調侃,就像古時的文人一樣。
繼《公務員》發掘完公務員的 “小秘密”之后,宋拓決定繼續探索。
2011年,他連做了三個關于公職人員的作品:《對灰色的容忍》中,他針對“公務員不得留胡子”的規定,讓一個公務員配合他偷偷蓄胡子,看留到多長領導才察覺并要求處理掉;他和朋友多次去動物園的廣播中心,聲稱自己的小孩不見了,而報的名字都是省常委的名字,并將此錄成了作品《小朋友》;《市長看恐怖片》里,他拍了一部叫《江水深處人》的片子,講述恐怖分子利用廣州地鐵危險地帶引爆炸藥,將珠江水灌滿地鐵路線的故事,并將片子寄給時任市長。
但屢屢涉及此類題材,也引來了質疑。有人稱,宋拓的作品意愿模糊不清,將藝術游戲化、直白化和選用政治題材,只是吸引眼球的小技巧。
“只是想讓作品和我們的印象作一個對比,將想象中嚴肅的東西回歸平常。”宋拓回應。
(摘自《南都周刊》2012年第3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