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邊“三國演義”

11月20日傍晚時分，柬埔寨首都金邊“和平宮”會議中心熙熙攘攘——官員、記者、警衛、工作人員穿梭往來。金邊無秋無冬，當天室外氣溫在攝氏30度左右，“和平宮”雖有空調送來習習涼風，但正在舉行的第7屆東亞峰會熱度正高。

“握手了！”

當絕大多數媒體將注意力放在東亞峰會下半場即小范圍領導人會議時，在“和平宮”一處相對窄小的會議室內，來自中國、韓國與日本的經貿部長們舉行了一場低調但意義深遠的會議。會后，三國宣布啟動中日韓自貿區（FTA）談判。

說低調，是因為到場采訪的只有事先得到通知的中日韓記者，西方大通訊社記者身影寥寥。即使是中日韓記者，也只能在會議開始前兩分鐘做短暫拍攝，隨后被工作人員請離現場。

當天出席會議的三國部長分別是中國商務部長陳德銘、日本經濟產業大臣枝野幸男和韓國外交通商部通商交涉本部長樸泰鎬，每位部長只帶兩名官員和一名翻譯。陳德銘居中而坐，枝野和樸泰鎬分居陳德銘左右手，面對面落座。

閉門會議進行期間，不少記者仍守候在會議室外。會議耗時并不長，工作人員拉開門后，日本經產大臣枝野幸男先走出了會場，記者們蜂擁圍上探聽口風。枝野當場做了一番措辭頗為講究的表態。他說，盡管日本與中、韓之間都有爭端問題，但都是重要鄰國，該推動的事情能向前推動，他對此表示歡迎。接著，陳德銘步出會場，有日本記者問：“陳部長，您有沒有跟枝野握手。”陳德銘笑答：“當然，握手了！”

降到冰點的中日、日韓關系

在啟動中日韓FTA的相關磋商過程中，陳德銘、枝野幸男、樸泰鎬已經是老相識了。

2012年5月12日，即中日韓領導人北京會談前一天，舉行了第九次中日韓經貿部長會議。會后，三國部長在共同會見記者時就宣布，將向中日韓領導人建議在年內啟動三國自貿區談判。翌日舉行的第五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期間，中國總理溫家寶、日本首相野田佳彥、韓國總統李明博一致同意年內啟動中日韓FTA談判，三國同一天還正式簽署了中日韓投資協定。

5月份中日韓領導人在正式會談中的這一“承諾”，原本意味著中日韓三國年內啟動自貿區談判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料，幾個月后，中日、韓日關系風云突變。7月，日本政府宣布將“國有化”釣魚島；8月，中國香港保釣人士登上釣魚島；韓國總統李明博登上“獨島”（日本稱“竹島”）；9月，日本政府完成“國有化”釣魚島“手續”，中國多處城市爆發激烈反日游行示威。中日關系、日韓關系迅速降到“冰點”。

雙邊經貿關系也出現裂縫。日本宣布推遲日韓財務對話，威脅重新審視日韓貨幣互換協議；中國出現民間自發形成了抵制日貨的選項，日本對華出口顯著下降，兩國經貿往來寒風陣陣，兩國關系一時看上去進入了“政冷經冷”的局面。

雖然沒有明言，但中日韓相關政府官員、學者、媒體都在不安地猜想：“政冷”中，年內啟動中日韓FTA談判還有沒有希望？

一條線索顯示，即使到8月下旬，中日韓一直在事務級層面按照既定日程推進啟動自貿區談判相關磋商。8月21日，中日韓自貿區談判第二輪事務級磋商會議在中國青島舉行。中方代表團團長、商務部部長助理俞建華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第二輪磋商主要圍繞如何啟動談判、談判模式等問題。

當時日本媒體在報道這條新聞時均不同程度地強調，當前中日韓緊張關系沒有實質影響到三國FTA談判。

9月底，中日韓代表團在韓國舉行了第三輪事務級磋商會議。但由于當時中日關系嚴峻的情形，這次會議非常低調。日本媒體幾乎未曾觸及過這一消息。

轉眼到了11月份。第九屆亞歐首腦會議、東亞領導人系列會議先后在老撾首都萬象和柬埔寨首都金邊舉行。許多觀察人士認為，這將是今年年底前中日韓領導人能夠會晤的最后舞臺。但是，在萬象的會議上，由于野田率先提起釣魚島問題，中日圍繞釣魚島問題唇槍舌劍，日本設想的中日領導人“走廊談話”也被證明為只是日本政府的奢望。

“向前看”

萬象會議結束十多天后，國際政治博弈大舞臺轉移到了金邊的東盟首腦會議和東亞峰會。日本《每日新聞》11月21日的報道透露，9月末的第三輪事務級磋商結束后，日本外務省擔心，出于中國國內輿論考慮，中方顯然不愿意在金邊出現中日韓首腦握手宣布啟動自貿區談判的場面。東亞峰會前，日本媒體普遍預計，中日韓領導人在金邊舉行會談可能性幾乎為零，把啟動中日韓FTA談判的希望寄托在三國部長級會議能否舉行上。

日本經產大臣枝野幸男11月16日舉行新聞發布會，在被問及中日韓部長是否在金邊舉行會議時，枝野含糊地表示，三國就此還在調整階段。

11月17日，中國外交部對溫家寶出席東亞領導人系列會議舉行中外媒體吹風會，外交部副部長傅瑩、商務部亞洲司副司長梁文洮分別介紹有關情況。細心的日本媒體注意到，中方在吹風會上對中日韓FTA談判進程的相關表態透出“向前看”的信號。

傅瑩還表示，中方將在金邊會議上宣布參與東盟十國和中日韓澳新印共16國參與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談判。

而在日本杏林大學教授、國際貿易投資研究所客座研究員馬田啟一看來，在達成RCEP框架的進程中，中日韓自貿區的建成不可或缺。

11月19日，韓國聯合通訊社的一則消息顯示，韓國外交通商部通商交涉本部長樸泰鎬在韓國國會聽證上明確表示，中日韓三國將在20日正式宣布啟動自貿區談判。

即便樸泰鎬言之鑿鑿，在20日蓋子揭開前，中日韓FTA啟動談判實際上仍然存在變數。

20日的東亞峰會上半場全會上，溫家寶總理與日本首相野田佳彥分別發言，兩人中間只隔了美國總統奧巴馬。

日本媒體報道，野田在與奧巴馬的雙邊會晤中，曾提及釣魚島、南海爭端等涉華問題。據《朝日新聞》援引日本外務省官員透露的消息，野田實際上準備好了一份“反制發言”，如果中方提及釣魚島爭端，日方將沿用萬象峰會上的套路展開反駁，“中方不提的話，我們也不提”。可以想象，一旦中日領導人在東亞峰會會場上公開翻臉，對中日韓宣布自貿區談判啟動的影響是可以想象的。

其他各國與會領導人也知曉其中利害。溫家寶致辭期間，包括奧巴馬和野田在內，在座領導人用同聲設備屏息細聽。溫家寶并沒有觸及釣魚島等領土爭端問題，而強調了這些年來中日韓在經濟和金融領域合作的深化。

中方放眼長遠，以大局為重的戰略眼光，使得中日韓三國經貿部長最終能坐下來，宣布啟動自貿區談判。

中日韓經貿部長會談結束后不久，在媒體間工作的新華社記者很快接到中方代表團提供的中英文新聞公報。公報內容簡短扼要，卻是中日韓通往自貿區建設的關鍵一步。

全文如下：“根據2012年5月13日三國領導人在北京舉行的第五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聯合宣言中的共識，中國商務部部長陳德銘、日本經濟產業大臣枝野幸男、韓國外交通商部通商交涉本部長樸泰鎬，于2012年11月20日在柬埔寨金邊第21屆東盟及其系列峰會期間會晤，宣布啟動中日韓自貿區談判。部長們還決定在2013年年初舉行三國自貿區第一輪談判。”

這意味著，在經過近十年的學者談論、產官學聯合研究、事務級磋商后，GDP總額占據全球20%的中日韓三國，最終在政治和外交摩擦的風口浪尖中決定了啟動自貿區談判。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注意到，同一天，日本經濟產業省和外務省網站同時公布了中日韓宣布啟動自貿區談判的日文英文新聞公報，表述與上述中文公報一模一樣，包括中、日、韓三國部長在公報中的排序。

盡管當天金邊上演了東亞峰會、東盟全球對話會議等重要外交活動。世界各大媒體還是對中日韓宣布啟動三國FTA談判做出快速反應。

法新社發自金邊的一篇報道在導語中強調：亞太區域兩個大的自貿談判——中日韓FTA談判和RCEP談判啟動有助于改善圍繞領土爭端出現的緊張關系。

美國《華爾街日報》說，沒有人會指望中日韓FTA談判能成為改善關系的靈丹妙藥，但它至少反映出三國想防止領土爭端進一步波及經貿關系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