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銀行先行者

1905年，銀行買辦之家席氏家族出現新的變化。中國最著名的銀行買辦席素貴去世，他擔任了30余年的匯豐銀行買辦一職，由長子席裕康繼承；首個國家銀行——戶部銀行成立，席家投資入股，出任要職。

晚清、民國時期，席家子弟奔走于錢莊、外資銀行和中資銀行間，參與并推動著中國金融業從傳統向現代轉型。

折戟大清銀行

當中國第一個現代銀行——中國通商銀行于1897年在上海成立時，“用人辦事悉以匯豐為準”。然而，匯豐買辦席素貴卻未介入，席家既未投資入股，也沒出任要職。不過，七年后當清廷決定成立國家銀行時，席家開始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身。

1904年春，軍機大臣奕劻和戶部尚書鹿傳霖先后向朝廷奏請試辦銀行，并由戶部擬定《試辦銀行章程》32條。第二年八月，戶部銀行總行在北京正式成立。九、十月，天津分行和上海分行相繼開業。戶部銀行額定股本為白銀400萬兩，每股100兩，分為4萬股，戶部認購一半股份，另一半由私人入股、準官民購買。

銀行開辦之初，商股少人問津，直到一年后始招齊商股100萬兩。席家認購則頗為踴躍，其中席裕康陸續入股超過13萬兩。

人事方面，戶部銀行實行類似于今天國有商業銀行的雙軌制，一方面中央派干部，總行為正、副監督，分行為總辦、幫辦，掌握實權；一方面市場重金聘請管理層，分行為經理、協理。

在戶部銀行重金聘請下，席裕光欣然出任上海分行協理。1906年8月，漢口分行成立時，其六弟席裕奎獲聘為分行經理。

席裕光是在擔任外資銀行買辦后應聘戶部銀行的。席裕奎則在漢口分行經理任上10個月后，回到了外資銀行，出任匯豐副買辦之職。

當席裕奎離開戶部銀行8個月后（1908年2月），戶部銀行改為大清銀行，他曾為上海道臺當過賬房的二哥席裕昆獲聘，出任營口分行經理。

席裕昆是在“東盛和事件”發生后加入大清銀行的。1907年10月，廣東商人葉亮卿在營口開設的東盛和商號倒閉，虧欠營口分行70萬兩白銀。幾個月后，營口分行總辦、經理和協理均被免職，由候補道羅怡代理總辦，席裕昆、王灝接任經理和協理。

裕光、裕昆弟兄倆在大清銀行一南一北兩個分行任職。遺憾的是，上海、營口分行正是大清銀行最混亂、大案要案頻出的兩個分行。

1909年，上海分行因管理混亂，歷年放款不慎導致大量貸款無法收回，引起中央關注，度支部下令“非竭力整頓不可”。由此，一場風暴席卷上海分行。

1910年正月，經理焦發昱、協理席裕光被撤職，由宋漢章、胡善登接任。大清銀行在上海添設總辦，專駐上海分行，與新舊經理、協理將賬目徹底查清，所有舊賬分別催收。

就在席裕光被撤掉上海分行協理職務時，席裕昆所在的營口分行一個重大案件開始浮出水面。1909年，營口分行總辦羅怡利用職權，將大清銀行60萬兩白銀私自放給他本人與大清銀行理事顧思遠合伙私設的厚德銀號，并從上海、重慶等分行借出巨額資金。

等到厚德銀號改為厚德銀行有限公司時，所借巨款依然未還。1909年底，厚德銀行欠大清銀行款150萬兩。1911年2月，厚德銀行案發。經新上任的大清銀行一把手葉景葵調查，厚德銀行欠款高達280萬兩。從史料來看，席裕昆牽涉不大。然而1911年6月，他還是黯然離開了營口。

揚眉中國銀行

1912年，民國政府成立。中國銀行在大清銀行的基礎上組建，成為國家銀行。幾年后，席家子弟出現在了這家銀行的大樓內。

1916年春，席裕光堂侄、席裕康長子席頌平在麥加利銀行、華俄道勝銀行任職多年后，擔任中國銀行赴外稽核。兩年后，席頌平出任中行上海分行會計主任。此后，他先后擔任中行會計處處長、匯兌經理、上海分行副經理等職。

席頌平戰前主持外匯，獨當一面，周旋于外商各銀行之間，被稱為“國際貿易俊才”。不過，真正在國際匯兌界聲名顯赫、在中國銀行顯身手的，是席裕光之子、席頌平堂弟席德懋。

1890年出生的席德懋，22歲時赴英留學，就讀于伯明翰大學商科。1916年學成回國，在上海華義銀行任買辦。不久，與從美國留學回國的弟弟席德柄（又作席德炳）一道合營國際匯兌業務。

商海縱橫十余年后，1928年11月，席德懋受財政部長兼中央銀行總裁宋子文之邀，加入新成立的中央銀行，任發行局副局長，成為宋子文倚重的人物，幾年間相繼升任中央銀行匯兌局局長（1932年8月）、業務局局長（1934年3月）。

席德懋對外匯以中央銀行關金價實行掛牌買賣，打破了過去外商銀行對中國國際匯兌市場的壟斷。

1933年，席德懋代替陳嘉庚，成為中國銀行官股董事。兩年后，中行被政府強令改組，宋子文出任董事長，席德懋續任官股董事。席德懋的女兒梅英嫁予宋子文之弟宋子良，席、宋關系更進一層。

抗日戰爭爆發后，席德懋駐香港任平準基金委員會委員，進行法幣外匯交易，穩定法幣幣值。1941年春，席德懋與上海銀行總經理陳光甫赴美，接洽美國對中國經濟援助事宜。在美期間，席德懋受中行董事會委托，以中行董事身份任紐約經理處經理。1944年3月，席德懋擔任國際貨幣基金兼國際復興建設銀行中方代理理事。

抗戰八年，席德懋長駐海外，以豐富的金融匯兌知識和實踐，在穩定法幣幣值、增加外匯儲備、爭取國際援助、獲取抗戰物資，以及代表中國參與國際金融事務方面，勞苦功高。胡適回憶道：“我認識他，就在他同陳光甫先生在美國交涉借款時。他的溫文謙遜，使我很敬重他。在抗戰時，曾為國事屢次冒險往來重慶、香港、上海之間。珍珠港事變發生，他正在香港，幾乎不得脫險。”

抗戰勝利后，中國很快進入國共內戰時期。1948年4月，當國民政府風雨飄搖時，身在紐約的中行董事長孔祥熙辭職，由中行總經理宋漢章接任，總經理一職則由席德懋接任。

1949年4月2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橫渡長江天險。24日，席德懋從上海飛往香港。8月，席德懋以代理理事名義赴美國，參加國際貨幣基金及世界復興建設銀行年會，此后留美治病。

席德柄同樣是民國金融界的重要人物。從1930年代初開始，他長期擔任中央造幣廠廠長一職。其子席與文從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畢業后，曾在中行哈瓦那分行和紐約分行工作。

不過，這個顯赫的金融世家，如今其后代已幾乎消失于中國金融界。

時代潮流與金融轉型

1904年，戶部尚書鹿傳霖奉旨組建戶部銀行時，最早想到的是富甲一方的山西票號，并號召在北京的山西票號入股。然而，遭到了山西總部的拒絕：非但不讓入股，人亦不準加入。戶部于是將目光轉向江浙商人，同時邀請匯豐買辦席素貴參與籌建，席家正是在山西票號坐失轉型良機之時，加入到戶部銀行中來。

1908年，戶部銀行改組為大清銀行，增添股本600萬兩，政府認購半數，其余商股籌集。在資金與人才均缺乏的背景下，大清銀行再次邀請山西票號加盟，但依然遭到山西票號“婉拒”。這年，席裕昆加入大清銀行。

山西銀行家中并非沒有清醒者。在票號工作了約半個世紀的蔚豐厚北京分號經理李宏齡，曾積極鼓動山西各票號合組新式銀行。

但是，機會一次次在山西總部的保守和猶疑中失去。

與山西票號不同，在向現代金融轉型的過程中，上海買辦是投資興辦新式銀行的先行者。他們置身于外資銀行，不僅認識到銀行在經濟生活中的重要，也看到了外資銀行賺取的豐厚利潤。當第一家中資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創辦時，寧波籍買辦葉澄衷、朱葆三等投資入股，并成為銀行董事。當第一個國家銀行戶部銀行創辦時，席家積極投身其中。上海買辦不僅是外資銀行在華業務發展的關鍵人物，也是中國金融走向現代化的重要力量。

與此同時，從東西洋留學回國的一批批銀行家，成為中國新式銀行的頂梁柱，他們身體力行地推動著中國銀行業從傳統向現代轉型。早期留學回國的張嘉璈、李銘、錢新之、陳光甫等銀行家，對中國銀行業的現代化功不可沒；隨后學成回國的宋子文、席德懋等銀行家，同樣也為中國銀行業的現代化作出了重要貢獻。

（作者為記者、歷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