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階梯

雖然歷來在推理小說中都會涉及到一些社會性的問題，但有意識地通過推理小說這個載體，將社會問題當作推理小說的核心去創作，松本清張可謂第一人。后來這種不側重于詭計和邏輯，更側重于對犯罪動機刻畫、人物心理描繪以及社會問題批判的推理小說創作形式便被統稱為“社會派”。

“社會派”的誕生對于推理小說史的影響，絕對可以用“別開生面”四個字來形容。“社會派”推理的成功有它的必然性。在松本清張嶄露頭角之時，日本推理正開始進入“本格派嚴冬”的時期。如同密室之王約翰-狄克森-卡爾預言密室的類型是有窮盡的一樣，注重于邏輯、解謎的本格推理在手法上似乎是有窮盡的。面對愈發狹小的創作空間，推理小說家的創作空間逐漸縮小，因此把推理小說的情節置于社會這個更大的背景下是必然的選擇。另外幾乎任何一種通俗文學隨著它的不斷發展成熟必然有向經典文學靠攏的趨勢，而題材更加厚重，思想更加深刻的“社會派”推理便成為了一種極佳的小說形式。

對于中國讀者來說，松本清張的名頭并不陌生。除了“社會派”推理開創者、世界推理三大宗師這些名頭之外，隨著近幾年國內的推理小說熱，松本清張的作品也逐漸走入我們的視野。除了最廣為人知的《點與線》、《砂之器》、《零的焦點》等經典作品之外，由米倉涼子主演的電視劇“惡女三部曲”也被國內的電視臺所引進。

《歪斜的復印》是松本清張成熟期的一部佳作。

故事的起因頗為詭異：一個潦倒男子每晚都會在“里歐”酒吧的固定位置坐上好幾個小時，他不太消費，只是緊盯著酒吧對面的“春香”飯店。

兩個月后這位神秘客人失蹤，又過了兩月在東京郊外發現了一具腐尸。一個行為神秘的失蹤男子，一具查不出身份的郊外腐尸，兩者之間是不是存在什么聯系？在那個神秘男子每晚窺探的“春香”飯店中又隱藏著什么秘密？這起殺人案件的因由始末又是如何？這樁案件引起了警方及東京一家報紙的關注，雙方從不同的角度切入，試圖挖掘出兇案背后真相。

與大多數推理作品一樣，調查人員通過搜集線索、對知情人的詢問、邏輯上的推斷等方法，逐漸觸及到了案件的核心，兇手的身份和動機也開始浮出水面，而和真相一同大白于天下的還有長久以來存在于日本稅務制度中的很多黑幕及丑聞。經過一波三折的調查，報社記者田原終于查出了事實真相。落網兇手的身份讓人意想不到，至于他的犯罪動機更是讓人覺得詫異，但認真思考細節，回到書中的人物中去，卻又覺得一切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小說表面上通過一起殺人案件將日本國內稅務制度的黑幕展現給讀者，其中既有下層公務人員利用職務之便貪污腐敗的嘴臉，還有有錢人有辦法逃稅避稅，窮人面對高昂稅收無能為力的無奈。這些社會現象并不是某一個國家的特例，而在任何國家、任何體制內廣泛存在。日本推理大師東野圭吾亦在自己的作品《超稅金殺人事件》中調侃過這種現象。而在日劇《龍櫻》中更是直擊這些問題的本質：社會規則是不公平的，它們由社會的上層制定出來，社會上層將規則制定得復雜繁瑣讓人難以理解，而他們卻通過這種手段向下層人民攫取利益，稅收制度就是如此。

作者詳細講述了日本稅收制度中的各種陰暗面，在利益的驅使下它既為下級官僚提供了收受賄賂的平臺，又成為了上層官僚用來獲取政治業績，進行政治交易的工具。書中雖然描述的是幾十年前日本國的情況，但這些根深蒂固的問題絕對值得當下的人們深思。另外，以上這些并不是案件的全部，小說中死者的死因與稅務制度有關，卻并非因其而死，另外對于稅務制度黑幕的揭露還不是松本清張的終極目的。

其實對于資深的推理小說讀者，尤其是擁有現在閱讀量及信息量的讀者來說，兇手的身份很容易猜想出來。再加上當今諸多想象力奇詭的推理小說閱讀經歷，甚至連兇手的動機都并不是多么難以想象。尤其是當案件的關鍵提示“階梯”二字出現時，對于前文閱讀仔細的讀者已經能夠隱約猜想出故事的大致構架了，也許欠缺的僅是細節及作家創作本書的真實目的而已。關于這一切，就要回到那個重要提示“階梯”上來。“階梯”是松本清張小說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甚至能稱得上是松本清張很多作品的靈魂。無論是《點與線》的犯罪目的、《夜光的階梯》中的險惡用意、“惡女三部曲”中作案動機，無一不可以在“階梯”二字中找到解釋。“階梯”在松本清張的小說中代表著一種向上的欲望，一種成功的手段。

兇手稅務局局長尾山正宏，自身條件優越，理想遠大，仕途宛如鋪好的階梯，本來只需要一步步拾級而上。但卻為了維護這個晉升的“階梯”，一次次犯罪，這個看不見的“階梯”既致許多無辜的人死亡，也引領他及他的家庭走向毀滅。如果說在前幾部小說中的主人公是將犯罪當做一種“階梯”的話，在《歪斜的復印》中主人公則是為了自己的“階梯”而不得不實施犯罪，究其本源就必須說到日本的官僚制度。

日本因歷史原因保留了很多封建時代的殘留——大財閥對于政治的控制，不同級別公務員的晉升之路，裙帶關系，機關內部森嚴的等級制度等等。通過不同級別公務員考試的人仕途也全然不同，在本書中就體現在稅務局中的“學士”與“士兵”身上。兩個階級利益截然不同，為保護自己的利益必須有人犧牲，遇害者就是這種利益矛盾的犧牲者。

日本的官僚制度中既有儒家思想的中庸、人情等元素，又蘊含著類似于圍棋的造勢、打劫、棄子等等。正因為官場中的無數潛規則，造成了一個擁有理想和抱負的人才只能身不由己，一步步的走上一條不歸路。對于政治而言，“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這句話永遠只是一種空想。松本清張在《歪斜的復印》中既以稅務制度為代表，向讀者展現了國家機器中的丑陋、黑暗，更是深深地批判了官僚制度的腐朽。尤其是書名《歪斜的復印》，可謂是對整個故事一個極為形象生動的總結，但唯有讀完全書，才能體會到這個名字的傳神之處。

透過《歪斜的復印》我們可以隱約窺見，松本清張的小說沒有“本格派”對于邏輯與詭計的執著，沒有“變格派”的詭譎與怪異，亦沒有現代“社會派”的沉郁。松本清張的作品如他的名字一樣，清奇平和、張弛有度，沒有刻意的氣氛渲染，沒有精巧的密室詭計，只是用樸實的文字將一樁兇案付諸紙上，繼而流露出對于社會深深地思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推理風格，與柯南·道爾的幽默輕松，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精巧華麗，并駕齊驅，在推理小說的歷史中熠熠生輝。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

“貪腐事件沒有直接的受害者，行賄方和受賄方都是受益者，從理論上說，受害者是國家，是國民大眾。受益者為了維護雙方的安全而保守秘密，結成堅固的同盟。官員的欲望和企業的狡獪使保密的手段臻于完美，但由于舉報等情況的存在，一不小心，受益者便隨時可能成為被害者。貪腐者的內部就是如此復雜。”——松本清張

《歪斜的復印》

原作名: 歪んだ復寫：——稅務署殺人事件

作者: （日本）松本清張

譯者: 龔群

出版社: 譯林出版社

出版年: 2012年2月

一周書情

《金磚之國》

作者：郭振璽 主編

出 版 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4-1

俄羅斯如何進行大國的再造，印度如何詮釋“不可思議”，巴西經歷了怎樣的起落沉浮，南非如何在包容與融合中前行？金磚國家，全球經濟版圖中的耀眼明星，身處世界不同方位，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但卻在書寫同一部經濟騰飛的奇跡。

《日本邊境論》

作者：（日）內田樹 著，

郭勇 譯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3-1

日本人總是喜歡置身于“邊境”，在“外面”的世界里尋找自己不可抗拒的“中心”，這個中心有時是某個強大的國家，有時是某種強勢的文化。作者內田樹是日本人氣最高的學者，評論家，武道家。他在探討了“日本論”題材中的“日本人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是《菊與刀》之后，第一本重新認識日本的著作。

《時間的針腳》

作者：（西）杜埃尼亞斯 著，

羅秀 譯

出版社：南海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3-1

一部充滿陰謀、愛情、神秘和柔情的小說。每30個西班牙人，就有1人讀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略薩推薦。

《“沈崇事件”真相》

作者：艾群 著

出版社：中共黨史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1-1

沈崇事件是真實案件還是人為制造的假案？沈崇是真實受害者還是地下黨色情特工？美軍事法庭庭審中沈崇及控辯雙方都說了些什么？為什么一個偶發事件會迅速演變成全國性的政治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