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是一項重要的國家戰略,要堅定不移、持之以恒地加以推進。”日前,在出席2012年上海市國際金融中心建設工作推進小組工作會議時,上海市副市長、市國際金融中心建設工作推進小組組長屠光紹再次表明決心。
自國務院批復上海2020年建成國際金融中心和國際航運中心規劃以來,有關“上海如何成為國際金融中心”、“上海距離國際金融中心有多遠”的討論就從未間斷,且十分激烈。
輿論基本分成兩派:支持者認為,有中國內地強勁經濟發展作后盾,上海成為國際金融中心指日可待;懷疑者表示,在作為國際金融中心構成要素的市場、人才、機構、法律和文化方面,上海還存在明顯的短板。
三年前,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規劃獲中央批復。但囿于中國金融體制改革進程的現狀,一些規劃的藍圖迄今尚未破題。遙望紐約、倫敦和東京世界三大國際金融中心,上海的奪“金”之路還有多遠?這盤棋究竟如何下得更好?
抉擇時刻
歐美國家崛起的歷史經驗反復證明,大國經濟離不開大國金融。對于目前已躋身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來說,亟待謀求一個與自身實力對等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上海恰恰承擔了這樣一個“國家使命”。
1992年,十四大報告中就首次提出,要把上海建設成國際金融中心。而當時金融政策的主導權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缺乏主動權的地方很難獨立推進金融中心建設,盡管有勾勒好的藍圖,實質卻進展艱難。
中國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呼聲再度高漲,源于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這一年,美國不顧債權人反對,執意開動印鈔機解決國內金融危機。中國作為美國最大債權國,承受了美元貶值的巨大壓力。以美元計價的中國外匯資產縮水問題,曾讓溫家寶總理公開表示擔憂。
在深切感受到國際金融地位受制于人的痛楚后,中國決心在國際金融體系中謀得更多話語權。
此時,在G20峰會之前,主管金融工作的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呼吁改革國際貨幣體系。央行行長周小川則向國際社會提出“創建超主權的世界儲備貨幣”的想法。
2009年,溫家寶總理在全國“兩會”記者會上表示,中央已經意識到加快建立自己的國際金融中心的迫切性。
同年4月29日,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推進上海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和先進制造業建設國際金融中心和國際航運中心的意見》,明確提出,到2020年,上海將基本建成國際金融中心、國際航運中心。
至此,國際金融中心建設從“國家戰略、地方推動”變為“國家戰略、國家推動”。
此后,一個由國家發改委牽頭的部委協調機制成立,每年都召開一次會議。另外,上海市還和“一行三會”有一個內部的小協調機制。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棋局”開始盤活。
金融“第二總部”
屠光紹認為,金融中心是輻射范圍的概念。從輻射范圍和能力看,金融中心有幾類,第一類是境內中心,主要是以境內為主;第二類是區域金融中心,指在全球的一定區域內,有一定輻射范圍;第三類是離岸中心,與境內相區別,主要是為境外服務;最后一類是國際中心,更準確說叫全球金融中心,目前公認的是紐約和倫敦。
“上海發展的終極目標,就是全球金融中心。”屠光紹說。
接受《財經國家周刊》采訪的上海市金融服務辦公室主任方星海對此認為:“目前世界主要經濟體大都增長乏力,正好給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提供了彎道超車的機會。”在方看來,上海完全有可能在“量”和“質”的方面迅速接近世界一流的國際金融中心。
如何實現彎道超車?上海市首先將棋子落于建設金融“第二總部”上。 在上海市金融決策部門看來,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吸引銀行、證券和保險等重大功能性金融機構落滬。
在2011年5月的上海陸家嘴金融論壇上,屠光紹曾表示,歡迎工、農、中、建四大銀行把總部搬到上海,或者設立以市場業務作為支撐的第二總部。目前,五大行中,只有交通銀行總部設在上海。
2005年,中國人民銀行就已率先在上海成立了“第二總部”。其設計思路借鑒美聯儲經驗——將公開市場交易柜臺紐約儲備銀行,放在國際金融中心紐約。
但國內其他金融機構并未及時跟隨央行,在上海建設第二總部。直到上海“國際金融中心”規劃方案落地,才悄然改變。
今年3月20日,中國銀行“第二總部”在上海成立,正式名稱為“中國銀行上海人民幣交易業務總部”。
有意思的是,中行第二總部選址所在地——浦西外灘23號的一幢歐洲文藝復興風格建筑,恰是一百年前該行的誕生地。
中行“第二總部”落滬,并非僅是榮歸故里。“中行的外匯業務在所有國字號銀行中占據獨特優勢,此次在滬設立‘第二總部’旨在向人民幣交易市場的前沿陣地拓展業務,實現轉型發展。”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執行院長張春教授說。
據國家發改委發布的《“十二五”時期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規劃》,上海要在2015年形成人民幣產品創新、交易、結算中心,其中所蘊含的機遇,正是各大金融機構夢寐以求的。
上海國際金融學院院長陸紅軍認為,目前中國的銀行機構在轉型,從融資中介轉為服務中介,而服務中介就是要貼近金融市場。上海健全的金融市場將吸引越來越多的金融機構。
目前,四大國有銀行的資金運營、銀行卡、票據等重要部門基本上都已經落戶上海。建行還將旗下保險公司建信人壽注冊地放在上海。農行也將貼近金融市場的8個業務機構總部設在上海。
上海銀監局局長廖岷認為,銀行業管理總部或業務總部集聚,是揚上海金融要素市場齊備之長,避上海法人銀行偏少、決策事權掣肘之短的有效手段,對促進上海銀行業轉型發展、謀求國際金融中心競爭力具有積極意義。
港滬 “兄與弟”
是將香港視作伙伴,還是競爭對手?這同樣是上海謀求“國際金融中心”地位過程中一道繞不開的話題。
今年兩會期間,有香港記者問上海市市長韓正,滬港之間的關系是什么?韓正回答“兄弟”。該記者再度追問“誰是兄?誰是弟?”韓正停下腳步,嚴肅地回答:“香港是兄,上海是弟。”
如何處理上海與香港在國際金融領域的競合關系,一直是輿論關注的焦點。因為這極有可能影響到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路徑設置問題。
此前曾有人擔憂,以上海的基礎和發展速度來說,滬港兩地將會陷入“內耗”。更有人悲觀地認為,香港或許就此被邊緣化。
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明確表示,在滬港兩地發展過程中,并沒有出現“內耗”現象。“中國這么大,一個在南邊,一個在中部,兩地會找到自己適當的分工,互相協作、互相支持”。
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金融市場研究室主任楊濤認為,滬港雙方如何處理競爭與互補關系,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香港在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的定位。
業內人士告訴記者,今年7月1日是香港回歸中國15周年紀念日,國家領導人屆時肯定將到港慶賀。對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至關重要的人民幣離岸市場發展政策,將成為國家領導人攜帶的重要賀禮之一。
這些政策應該包括:金管局進一步優化香港銀行間市場人民幣流動性、新一期國債本月在港發行并首次定向外國央行、提高香港居民每日兌換人民幣上限等。
面對香港“人民幣離岸中心”地位的進一步鞏固, 力爭到2015年基本確立為全球人民幣產品創新、交易、定價和清算中心的上海,又將如何應對?
方星海表示,上海從本質上與香港沒有什么矛盾、競爭。香港是人民幣一個天然的離岸市場,它的做好做強對上海是一個促進。
全國政協委員、香港南華集團有限公司董事張賽娥也認為,在人民幣產品創新、交易、定價和清算中心方面,上海是在岸中心,香港是離岸中心。香港是人民幣境外存量最多的城市,也是提供最完善離岸人民幣業務的地方。如今,在人民幣境外使用方面,香港已積累了寶貴的操作經驗,可供國內城市借鑒。
張賽娥還表示,上海必然會發展成為人民幣在岸中心。不難想象,其市場規模及流通性在未來會與日俱增,并超越香港。香港則應該繼續把握其先行者優勢及其他傳統優勢,鞏固其作為最大的離岸中心的角色。市場的“餅”做大了,對兩地金融中心均有益。
香港金管局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內地金融體系的進一步開放,將為香港和上海帶來更多的合作機會。
方星海則告訴記者,目前上海與香港的溝通機制比較順暢,每年都有一次滬港金融協調會議。比如最近就落實了一個滬港合作項目,每年互派22名大學生學習,增加人員方面的交往。
在人民幣國際化中,滬港是合作關系。但在打造國際金融中心中,二者如何處理好功能定位?
央行研究局研究員鄒平座曾表示,中國應當把上海建成國際金融市場中心,把香港建成國際金融開放和創新中心。這有利于提升中國金融業的整體競爭力,也有利于世界金融空間布局的平衡。
“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定位是服務于內地經濟的,服務于中國這個龐大的經濟成長體系,這是區別于香港的。”上海市發展改革委員會副主任肖林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
待破的瓶頸
上海能否成為像紐約、倫敦、東京那樣的世界金融中心?有賴于一系列瓶頸的破解。
首先是人才問題。這已成為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主要瓶頸。在紐約、倫敦、東京等金融中心城市,10%以上的人口從事金融業,而目前上海這一比例只有1%左右。金融人才存在巨大缺口。
張春教授曾對記者坦陳,上海目前在產品開發、產品創新、風險管理等方面的金融高端人才非常匱乏。2008年上海盛傳到華爾街“抄底”失業精英,最終簽約率并不高,反映出上海對國際頂級金融人才的吸引力仍然有限。
“一是因為外來人才難以適應國內的體制。二是我國的金融產品種類有限,人才來了也無用武之地。說到底還是體制的掣肘。”張春說。
《“十二五”時期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規劃》中也提到,上海投資者種類和數量不足,金融產品和工具不夠豐富,金融市場配置資源的功能有待改進。
但是,金融市場的改革必須仰仗國家政策的推動。在現有體制下,我國尚未實現利率市場化。沒有市場化的利率,就難以有發育成熟的金融市場,金融資產定價就缺乏基本依據,金融深化也就受到抑制。
銀監會前任主席劉明康就曾表示,開放程度弱,制約著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建設。
與其他國際金融中心相比,從上市公司中外國公司的比例來看,倫敦為19.87%,紐約為13.8%,香港為0.7%,而上海還在為推出國際板而努力。
從全球跨境貸款占比來看,倫敦為20%,紐約為9%,東京為7%,上海不僅沒有,連跨地區貸款都還做不到。
影響開放程度有一個很重要的基礎因素,是人民幣資本項下未完全開放。任何一個國家的國際金融中心的形成,與本國貨幣的國際化都是同步的。國際金融中心不可能是一個封閉的體系,貨幣自由流通是必要條件。因此,在談到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時,同時被提及的往往是人民幣的自由兌換和國際化。
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還面臨一個全局性難題:除了四大商業銀行總部外,宏觀調控部門、金融監管部門“一行三會”也都在北京。
對此,經濟學家吳敬璉認為,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取決于在一個金融權限集中的國家,行政主導力量能否減弱。只有不斷放松行政管制,打破金融壟斷,同時提高監管能力,上海才可能率先成長為一個連接中國與世界、打通資本與產業的真正的國際金融中心。
對此方星海坦承,目前我國金融市場發展還不充分,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因為國家大,地區差別也大,整個金融體系發展必須有全盤的考慮。同時國家大也是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最大優勢。只有真正把上海放在全國棋局中考慮,放在世界棋盤中考慮,才能夠海納百川,做大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