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偽造

大約150年前，相比英國、美國、法國的制表業，“瑞士制造”僅僅是一行自卑的產地信息

有件不敢獨享的人生樂事必須告白，就是我特別喜歡欣賞民間收藏家們在《鑒寶》節目中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你這件五彩瓶啊，款雖然寫的是‘成化’，其實就筆法釉彩畫工來看，肯定是民國之后的仿品！”每每聽到此處，捧寶人顏面變化之豐富微妙，往往一言難盡。這還不算完，臨末還要被穿著唐裝的專家們再羞辱一把：“民國嘛，大概也算有點收藏價值的吧！”

這種口是心非的臨終關懷，恰恰是每個義務鑒定員必須掌握的心理干預技能。上個月飯局，把玩鄰座陌生朋友的超大款“滿天星”寶璣時，我就十分糾結于用什么話來抵消我之前不經思索脫口而出令四座皆驚的“假表！”二字。

每一年，全世界有上千萬塊假冒瑞士表生產于中國，也大多銷售在中國，保不齊每場飯局都有一兩塊被人戴在手上。看著小販們在淮海路沿街叫賣FOLEX、OMAGE、LONEGINCE，瑞士領館的友人在新聞稿里不禁暴跳如雷。在今日華夏，假表水深得已經和假古瓷差不多了。真金表殼、夾板打磨、琺瑯表盤甚至陀飛輪機構都可堪栩栩如生。而對于熟悉瑞士制表歷史的人來說，此情此景不知算不算報應。

差不多在150年前，當英國制表象征著最高品位和悠久傳統、美國制表象征著科學管理和最佳品控，法國制表象征著浮華裝飾和貴族風尚時，“Swiss Made”卻只是一行自卑的產地信息。不少哀聲嘆氣的瑞士工匠面對著自家工作臺上那枚低效、短壽、粗糙的工字輪結構機芯，想到慘淡經營的海外市場和來勢洶洶的美國鐵路懷表，難免膽一大，心一橫，毅然在夾板上刻下了“James Eason Watch Co. Boston”的虛假信息。這種清教徒味兒十足的化名，幾乎每個說著法語的瑞士制假工匠都有一個。雖說他們尚不敢冒名頂替真正的美國大牌，但是混充Waltham、Elgin、Illinois的東北部同胞，絕對信手拈來。

在NAWCC（美國國家鐘表學會）的論壇里，一位初級收藏家興奮地展示一塊署名“Cook County Watch Co.”的懷表珍藏，引來眾多義務評委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場面極不體面。在一個多世紀前，美國產高端懷表機芯以其精確的多位校準及大量寶石軸承聞名，而這枚可疑的收藏品則只是怯生生地標注著“Highly Adjusted”和“Highly Jeweled”，和它的五月花式的假名一樣透著心虛勁兒。“怎么說呢，也有點收藏價值的吧，呵呵。”一位品鑒高手在離開帖子前，安慰了一下樓主。

對于英國表，瑞士制假先驅們更不留情。如今在eBay上出現的署名利物浦名匠Tobias的芝麻鏈懷表，十塊里有十塊是阿爾卑斯山寨貨。打開缺少英國官方戳印的后蓋，在這些拙劣刻花的夾板上，總有一行花體字的“M.J.Tobias”試圖蒙混成“M.I.Tobias”。可悲的是，大多數這類祖傳假表的賣家都是eBay英國用戶，說明從維多利亞時代直到今天，這家人都蒙在鼓里，虧可吃大了。除了“應該也有收藏價值吧”之外，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們。

從“瑞士偽造”到“瑞士制造”，山谷里吃奶酪的手工匠人早就一本正經地為自己正名，而英國、美國、法國的制表業也已蕩然無存。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一個深刻的哲理：要和平，不要世界大戰！回到剛才說起的假表飯局，作為義務鑒定員的我還在絕望地思考怎么收尾：“呃，不管怎么說至少它還是塊機械表嘛！”

沒錯，很糟糕的套路。正確答案應該是：“啊哈，鐘表水很深的，我說不清，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