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小說世界翻來覆去感嘆的是同一種荒涼的情緒。細訴著一個個似曾熟悉的蒼涼的人生故事。
一、凄涼的成長之路
蒼涼是張愛玲小說的背景色,或者說是故事的基調。她的美學因而被稱為“蒼涼美學”。張愛玲說:“我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只有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劇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角,是一種強烈的對照。”但它的刺激性還是大于它的啟發性。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他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這是流傳甚廣的她的美學宣言。印證她的作品,尤其是她的早期作品,她確是在這樣寫作,作品籠罩在一片蒼涼之感中。她的美學主張和她的手法結成一體,成為她的標志。此種荒涼和魯迅的荒涼截然不同。她以入世近俗的態度關照著凡庸的人生。時代、國家、革命等一切的大題目都被濃縮在家庭生活的一幕或一角,社會的波瀾壯闊是遙遠而短暫的,長久的是那些平凡男女的平凡的悲歡,其間的曲折、跌宕才是生命的底蘊。
18歲的張愛玲發覺自己雖已是在母親、姑姑雅致清潔的公寓里,但已無法抵擋心靈之家的坍塌,她不得不作為一個成人在亂世的流轉之中去尋求一個安穩,溫暖的所在。這一切直接影響了作者的人生觀和藝術觀。一方面,她愛錢也愛名,在她的作品有了社會影響以后,她歡快的喊出了:“呵,出名要趁早啊!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么痛快。”另一方面,她與炎櫻的交往,使得張愛玲體味出唯有童年才有的快樂,而事實上她的童年生活與快樂遙不可及。這種情形有點像《十八春》里寫世鈞聽曼楨說話的快樂。另一方面,孤苦的童年,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煉就了她敏銳的藝術直覺和審美感悟,她的作品是情與理的統一,既有將自我全然投入其中的深刻的內心體驗,同時又能保持超然的——有時是冷峻的,甚至是冷酷的關照態度。海外華人學者夏志清稱張愛玲“一方面有喬叟式享受人生樂趣的襟懷,可是在觀察人生處境這方面,她的態度又是老練的,帶有悲劇感的。”說她“是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可是同時又是一個活潑的諷刺作家。記錄近代中國都市生活的一個忠實而又寬厚的歷史家。”在她的若干作品中,“我們看到的一方面是諷刺,一方面是壓抑了的悲哀。這兩種性質的巧妙融合,使得這些小說都有一種蒼涼之感。”
二、荒涼的小說世界
她開始將自己的經驗世界提升為小說世界,而她的經驗世界里充滿了荒涼。童年失落于家庭,又和家族一起失落于時代,以及特定歷史時期動蕩的社會中的失落感,這三者的交互作用,共同形成了她復雜的心理情結構成了她的“失落者”心態。這一心態規定了她對人性的悲觀,對歷史文明發展的悲觀,也就是精神上的悲觀氣質。人世間最親密的親子關系被撕去溫情的面紗,露出的是自私冷酷之后,很難讓人還對別的感情產生樂觀美好的認定。
從這個角度說,張愛玲的個人遭遇在現代文學史上是唯一的,沒有任何一個作家經歷過如此家世與個人的悲劇經歷。她的經歷不算漫長,也無激烈的大悲大喜,但人生經驗卻不膚淺,已構成了一個狹小的而又相當完整深邃的經驗世界。
例如《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的父親是個有錢的華僑,范柳原自幼在英國長大,是一個道地的新派人物,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的確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直到最近幾年才漸漸的中國化起來。”可是,無根的漂泊感,又強化了他對“中國”的認同,“中國化的外國人,他們頑固起來比任何老秀才還要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