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贅狐夫

［壹］

有蘇在人間游蕩，已經很久了。這日，他正躺在大石頭上曬太陽，身旁好友狐十九看他愣神，出個點子：“聽說云莊的靈獸又肥又香，咱們去抓一只嘗嘗？”

有蘇懶得理他：“你說，我那古板師父趕我出來時說我不懂人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只狐貍好不好，只不過有緣被青羅真君招入麾下，人情是勞什子玩意，可以吃嗎？

什么叫心中無牽掛，以后必闖禍？拜托，這連韻都不壓，只聽說大丈夫心中有天地，有牽掛只會縛手縛腳，牽掛？謬論！

什么又叫喜怒哀樂？他的人生只有四個字：吃喝玩樂。

對，吃是首當其沖。有蘇哼了一聲：“吃，就去云莊。”說完，“咻”的一聲消失了。

原地，狐十九淚流滿面：“兄弟，別怪我，我怕你師父啊……”

云莊。

“燕子啊，來，爹送你個禮物。”云老爺把女兒云燕領到一排排籠子旁，“你喜歡哪個？”

千秋山云家，說有名也有那么一點兒名氣，一直以豢養靈獸，販賣給各大修仙門派為生。云燕十六歲時，云老爺送她一只靈獸做禮物。

云燕圍著籠子轉了好幾圈，最后選了角落的一個：“我要它。”

云老爺笑瞇瞇地去開籠子，赫然見到里面悠悠然地睡著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周圍還有點點血跡，云老爺當時就傻了眼：“我的咕咕雞呢，你吃了我的咕咕雞！”說完一把拽出狐貍，提著狐貍兩條后腿就拼命甩，妄想把被狐貍吃掉的靈獸給倒出來。

云燕搶過狐貍抱在懷中，很是愛護：“爹，什么咕咕雞，我要這只漂亮狐貍。”

那只狐貍本是吃飽了休息的，這下給云老爺折騰醒了，打了個呵欠開口：“老頭，你那只雞，太肥了。”

“哎。”云老爺自知雞死不能復生，“燕子啊，這狐貍來路不明，我不放心，你看，你要這個好不好。”說完，從另一只籠子里抱了只又大又肥的鵜鶘出來，這只鵜鶘他養了五年，論飛，又快又穩；論武功，一翅膀扇過去，隨便扇倒五個人不成問題。

云燕瞪著那只鵜鶘，連連搖頭：“不了，爹，我要這只狐貍就好。”

那狐貍睜眼，嗓音涼涼的，直切重點：“這只鵜鶘丑瘋了，所以我才沒吃。”

“你……”云老爺抖著手指它，又苦口婆心勸云燕，“乖女兒，漂亮的都不可靠，還是笨笨實惠。”笨笨，就是那只鵜鶘的名字。

“那我兩個都要吧。”

“也好，對了，別讓野狐貍傷了你，這有個符咒……”云老爺掏出獨門秘制符咒“啪”的一聲貼在狐貍的腦門上。

“不……”狐貍的悲鳴聲回蕩在云莊，三日不絕。

云燕對自己的第一只靈獸，那是相當好，當晚就抱在懷里一起睡覺，反觀笨笨，一只鳥孤零零窩在墻角歇息。

翌日清晨，云燕覺得越睡越冷，她側臥著，扯了一把身后的棉被蓋過來，繼續睡。可那被子不知怎么又滑落到背后去了，她又扯，又滑，忍無可忍，她一把都扯了過來，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啊……啊啾”。

狐貍打噴嚏了，云燕翻個身，把被子蓋到它身上，迷迷糊糊地睜眼……

“啊！”她驚叫一聲，從床上滾落，張牙舞爪半天才站起來，思維陷入停滯狀態，最后化作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喊——“啊，人人人……人！”

床上男子自被子里伸出光裸的手臂，彎著修長指節揉眼睛，銀色流光閃耀的頭發披在圓潤的肩頭，媚眼如絲，眉宇間仿佛凝聚著一絲稚氣。說他妖媚似女子，女子又少他一絲英氣；俊挺如男子，男子五官又輸他幾分柔和。

被云燕的尖叫吵醒，男人掃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又從容地窩回被子里睡覺。

好！好一身“我自橫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覺”的氣派。

“你你你——”云燕還沒從巨大的驚愕中恢復，“誰誰誰？”怎么會出現在她的床上，難道老爹送了靈獸，還要送一個男人教她……教她……不不不，這太突然了。

“你好吵。”涼涼的嗓音，好熟悉，是……那只漂亮狐貍？

“你……你是……”云燕湊到他面前，試探性地喊，“乖乖？”這是她給狐貍取的名字。

男子睜開長而彎的眼眸，睨她：“我叫有蘇，你那是什么蠢名字。”

有蘇會化成人的事，只有云燕知道，云老爺只當他是會說人話的靈獸。

可憐的有蘇，貼了符咒后不僅法力被封印大半，好幾次化成人形維持不到一天就累得頭昏眼花，如今居然還被派去統領全體靈獸！這是赤裸裸的侮辱，想當年他雖不喜爭斗，但打架這種生來就會的小事，那也算叱咤一方啊。

有蘇拖著沉重的狐貍步伐走到一排排籠子面前，面對一群不會說人話的家伙時，悲哀地嘆了口氣。

“有蘇，有蘇。”云燕看到他在后院，急忙奔過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今早，云老爺給她派了個任務：“過幾天你表姨夫的三姑母的兒子要來相親，你去接一下。”

云燕正在喝稀飯，抬眼：“爹，其實我覺得我還小啦。”一個人還沒玩夠呢，怎么能嫁人。

“你小什么，你娘十六歲就生你了。”云老爺又是一陣嘮叨，“那孩子我以前見過，白白凈凈的，還不錯，哎，叫什么來著，我咋想不起來了，反正過來以后也能幫我料理生意……”

云燕三口咽完稀飯，奪門就逃。

有蘇聽她說完，懶洋洋趴在地上：“我幫不了你。”

叫他變成人冒充情郎，開玩笑，這一聽就是爛招。而且，要不是他被云老爺下了符咒，早吃飽喝足拍拍屁股走人了，如今，要他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三個字：辦不到。

“你有好處啦。”云燕笑瞇瞇地說，“我知道你不甘愿做什么靈獸，只要你幫我拖延三個月，三個月而已，時間一到我就放你走。”

嗯，聽著還不錯，有蘇睨她：“當真？”

“當然。”云燕點頭如搗蒜。

“成。”有蘇化成人形，“符咒消除后，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嘖，這話聽起來怎么怪怪的，云燕皺了眉，還是伸出手：“擊掌為誓。”

“啪！”

“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我現在法力弱，每次不能維持多久人形，所以和老頭子正面交鋒的事，能少則少。”有蘇拍拍衣袖，說得輕巧。

自此，云莊雞飛狗跳的生活，開始了。

［貳］

兩天后，云燕領著有蘇上門了，而那個相親正主，早被他們打發回去了，臨走前，不忘問清姓名。

“阿牛，呸，我為什么要頂著這么蠢的名字。”有蘇嘀咕。

云燕用手肘輕輕撞他，又對云老爺說：“爹，我把他領來啦。”

云老爺拍拍有蘇肩膀，上上下下打量個透，嘴里直說：“哎呀，好，一轉眼這么大了，俊……真俊，你說怎么能長得這么俊呢。”云老爺是越看越喜歡啊。

有蘇哼了一聲，若是以前，有人夸他美，他會驕傲地說：“我不美誰美。”

如今，聽贊美聽到快吐了的他，面對自己故意變丑的容顏，只懶懶丟下一句：“別客氣，我自己隨便長的。”補一句，我怕我的本來面目美到閃瞎你的雙眼。

云老爺一愣，云燕沖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打斷道：“好餓啦，叫廚房做點東西吃嘛。”

“好好好。”云老爺笑著去張羅伙食，“阿牛，你先坐啊，你們兩個先聊著。”說完，就拐去了廚房。年輕人要好好交流感情，這一方面，他是很開通的咧！

“你謙虛一點啦，免得露出破綻。”云老爺走后，云燕小聲對有蘇說。

謙虛，他憑什么謙虛，有蘇瞪她：“想當初我號稱青羅山一霸。”意思是，美艷震八方，他不用謙虛。只不過光榮往事，提起來，傷心啊。

云燕毫不客氣：“現在，我不管你曾經是青羅山一爸還是一媽，給我裝好云阿牛！”

有蘇被噎住，只能跟她干瞪眼。

云老爺今天心情大好，挖了一壇埋了十六年的女兒紅出來，喝得臉紅脖子粗，握著有蘇的手就訴衷腸，邊說還邊抹眼淚：“阿牛啊，你要好好對我們燕子，她從小就跟著我，我生意忙，又沒時間照看她，她娘……她娘，嗚嗚嗚，我以后啊，就把燕子交給你了，我相信……相信你會好好待她的。”

有蘇也喝了點酒，臉頰被煨成桃紅色，聽云老爺嘰里呱啦半天，也沒記得多少，只是覺得那酒當真不錯，一面胡亂點頭，又灌一杯。

倒是躲在一旁，聽這爺倆說“知心話”的云燕，悄悄抹眼淚。

有蘇喝酒喝舒坦了，連狐貍尾巴也出來湊熱鬧，云老爺醉得眼神渙散，看到毛茸茸的尾巴，奇道：“冬天過了，你穿裘熱不熱，快脫了脫了。”說著，就要去扯有蘇的尾巴，可那尾巴極靈活，他只看到毛茸茸的東西在眼前晃，卻怎么也捉不到。

云燕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跳出來扶走有蘇：“爹啊，阿牛哥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有蘇身形頎長，高出云燕很多，她吃力地扶著，好不容易才把他連人帶尾巴一起丟到床上。

“好酒。”有蘇伸手撈住云燕，“來來來，再喝，呃，一杯。”

云燕撞在他胸口，直面他酡紅的雙頰，酒香撲鼻，一下子熏熱了她的腮。云燕掙脫一下，他卻越箍越緊。

“你臉紅了。”有蘇尚有一絲清醒，看著她羞紅的臉，低低笑出聲，“是不是我太美了，你愛上我了？”

哎？“愛上”這個詞，好熟悉，好像聽古板師父說過，說什么“人間幾種情，唯愛最復雜”，又說懂了愛就懂了七七八八一大堆。

去去去，這什么師父，別的師父都教武功，他一大把年紀了“愛愛愛”地害不害臊。

云燕跺腳跑掉了，只留有蘇趴在床上吃吃笑著：“跑……跑什么，我還想親你呢。”說完，迷迷糊糊睡著了。

開春后，云莊的生意忙了起來，云燕也來來回回地幫著搬東西，收錢數錢不亦樂乎。有蘇百無聊賴，沒有云燕陪他玩，他只能一個人趴在柜臺上看她忙碌。

“啊。”云燕閃著腰了，好痛，她不敢亂動。

有蘇哼了一聲，走過去將她打橫抱起。云老爺忙著，看到未來女婿這么體貼，倒是笑開了花：“給她揉揉就好啦。”

云燕就這樣紅著臉被有蘇抱回房間，乖乖趴在床上。可當有蘇想掀開她腰際的衣服看看傷勢時，被云燕按住，支支吾吾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不好意思啦，以前受傷都是老爹幫她揉，現在換成他……

“好啊，你自己來。”有蘇聽了，倒是爽快松手。

可云燕哪里揉得到，動一動腰就好痛，有蘇看她面紅耳赤的樣子，心里在笑，嘴上卻哼著：“蠢人類。”然后掀開衣服，上了藥，輕輕揉起來。

“謝謝。”云燕的臉燙得可以開鍋，聲如蚊蚋。

“人類真是脆弱的動物。”

云燕心里雖是不樂意，也沒有頂嘴。兩個人一坐一趴，倒也是安安靜靜的，可當柔膩的觸感，通過手掌傳遍有蘇四肢百骸時，他有些心猿意馬。

其實，這女人長得還不錯。有蘇悄悄打量她，稍稍汗濕的額發貼在額頭，顯得性感又俏皮，微微瞇上的眼睛，秀挺的鼻梁，還有咬著嘴唇的貝齒，時而因為痛而發出低吟。

他手上力道重些，她就咬得更緊，嘴唇發白；他稍輕些，她又好像很舒服，很享受。有蘇忽然覺得心內在鼓噪，她的嘴唇紅嘟嘟的，好像很美味。

“啊。”當他俯身過來，叼著云燕唇瓣淺淺吮吸的時候，她嚇得掙扎一下，連連呼痛，“腰腰，我的腰。”

有蘇反應過來，一下彈開好遠，剛才是怎么了，他怎么……情不自禁。

云燕把頭別過去，不讓他看到她羞赧又興奮的模樣，低低抱怨：“我的腰好痛。”

“呃。”有蘇覺得一股熱血沖到腦頂，有些眩暈，他沉默一會兒，奪門而逃，再待下去他可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

他走后，云燕轉過頭，嘴角滿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其實，他也挺溫柔的。

有蘇在外面逛了一大圈，怦怦亂跳的心才平靜一點。

奇怪？心跳加個什么速啊，我親她是她的榮幸！他嘀咕著走回去。

又看到云燕時，她坐在秋千上，正抱了一只白貓梳理它的毛發，春陽灑在她周身，像給她鍍了層金邊，烏墨一般的發絲束起，隨著秋千的擺動飄揚飛舞，秀氣的眉眼，合襯的腰身……有蘇瞇了下眼，又看向她懷里抱著的貓。

那只白貓昏昏欲睡，一臉的滿足，喉間嗚嗚逸出歡愉的叫聲……好淫蕩的表情！那只貓，好像被摸得好舒服。

哼，貓有什么好摸的，皮毛有他的真身柔順金貴嗎？身姿有他俊挺嗎？

沒眼光！有蘇臉色陰沉，向云燕走去。

“你回來啦。”云燕見他走來，霎時綻了一個明艷的笑。

可惜那只大狐貍根本無暇體味這朵笑靨有多迷人，徑直走到她面前，俯身，拎起那只表情淫賤的貓，“刷”的一聲丟出去，墻外立刻響起那只貓炸了毛的慘叫。

有蘇噙了一抹笑，扶住秋千，單膝跪在云燕面前，執起她的手端詳。蔥段一般的纖纖玉指，指尖有薄薄的繭，看上去平淡無奇。

摸一摸試試。

有蘇將她的手擱在自己臉龐兩側，琥珀色的眸瞇起，帶領她的十指，從他毫無瑕疵的面頰開始撫摸，到下巴，再到鎖骨……

“感覺不對。”他銀色的長睫微微顫抖。

云燕已經忘記聽他說什么，這樣的十指膜拜，足以令她忘記呼吸。

哪里不對呢……有蘇握住她的手，這只蠢人類，不知道動一動啊。

“摸我，像摸那只賤貓一樣。”有蘇大人開了尊口，小人類云燕反應過來，忙不迭為他服務，她的指尖伸進他的發里，自上往下梳著，一下下不敢耽誤。

嗯，還不錯，指尖好像有魔力，又帶來酥麻的癢意，好舒服，好像有一種，嗯，被人寵愛的感覺。呃……呸，什么叫寵愛啊，有蘇哼了一聲，對自己突然萌生的這個想法感到不滿。

“你這樣，好像一只寵物哦。”一只好美的寵物，云燕有感而發。

他倆獨處時，他才會脫去稍顯平庸的外表，恢復本來面貌。

他的銀發柔順，從她指縫間滑過時，還有點點銀光點綴其中，閃耀似星；他將臉枕在她的膝頭，正閉著眼，從她這兒，恰好能將那長而翹的銀色睫毛瞧個清楚；他的眉眼好像一直籠罩著柔光，每一絲弧線，都是精雕細刻；他的一顰一笑，毫無節制地展示自己的美。

妖狐血統傳到他這兒，又沾了仙氣，已經被他最大程度的揮霍了。銀燦燦的，閃耀得就像一塊銀寶。

寵物？有蘇聽了，也沒生氣，只懶洋洋地說：“反正你養不起。”

壞狐貍！云燕嘟嘴，心里又有些失落，養一下嘛，有什么不可以……

“不過。”閉眼假寐的有蘇，溢出舒服的低吟，“我可以養你。”他突然有興致收養一只人類玩玩。

我可以養你是什么意思啊？我喜歡你？我跟你在一起？反正是好意思啦，云燕雙頰緋紅，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春心動蕩的少女哦，沒救了。

［叁］

春心動蕩的，又何止是少女呢。

這幾日，有蘇覺得自己不對勁起來，莫名其妙地有些煩躁。也難怪啦，時序入春……

他開始躲著云燕了。

哦，好痛苦。她柔軟雙唇的滋味，他記憶猶新，雖然只是短短的觸碰，但那迷人的觸感，光是想起，就讓他感到體內有什么在躁動，意欲蠶食他薄弱的意念。

天，他一定是瘋了，居然會想那只蠢人類，可是……

哎，睡覺，睡覺就不想了！有蘇一頭埋在枕頭里。

“有蘇，你不吃東西么？”云燕推門而入，這幾天他飯量很少，總是吃不了兩口就回房了，她好擔心。

“要不要吃肉丸子，你最喜歡的。”云燕夾了顆肉丸子，送到有蘇旁邊。

可有蘇沒有抬頭，悶悶的聲音從枕頭里傳出來：“離我遠點。”

云燕愣了一下，又伸手去摸他露在外面的背，柔聲問著：“你不舒服嗎？”

不要比蜜糖還甜的輕喚，不要撓癢癢似的觸碰，不要管他，走啊！哪怕她再多停留一秒，他都會理智崩潰地撲過去。

所以，離他遠一點！

可那個撩撥他欲望的家伙，還用溫柔的嗓音迷惑他：“有蘇，你怎么了？”那一聲有蘇，真是叫得他骨頭都酥了。

“離我遠點，聽不懂嗎，滾啊！”頻臨崩潰的有蘇朝她怒吼。

云燕手一抖，圓滾滾的肉丸子落地。

他叫她滾……

云燕確定自己聽到的是那幾個字后，千般不信萬種不愿忽然涌上心頭，酸澀的滋味蔓延開，牢牢鎖在她的喉間，好難受，她的眼眶濕了，第一次這樣落荒而逃。

“嗚嗚嗚。”云燕一個人坐在假山上哭泣。

他對她好兇，曾經那個看她搬不動東西會主動幫她的有蘇，嘴里罵她笨，還心疼她的有蘇，為什么突然這么兇。她真的好在意他的一言一行，雖然他總是惜字如金，每句話都沒有好氣，卻沁入她的胸口，熱乎乎甜滋滋的。

可他剛才居然叫她滾，難道是討厭她么。

她好怕被他討厭啊，想到這里，云燕又哭了起來。

她好像喜歡上他了……

“小姐，老爺找你呢。”身后傳來丫鬟的聲音，云燕應了，擦干眼淚走去前廳。

前廳里，有兩個人在等她，一個是云老爺，另一個是白白凈凈的書生。

“你是云阿牛？！”聽了書生說完，云燕錯愕萬分，他看起來斯文得很，跟阿牛這個名字一萬個不配啊。

“不不……不會吧。”云燕舌頭打結。

云阿牛笑了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的名字怎么會亂說呢。”

云老爺盯著云燕：“燕子，你不要說什么嗎？”

“我……呵呵……我……”云燕訕訕假笑，拔腿就跑。

門被撞開，云燕一把拽起床上的有蘇，他正在用睡眠驅逐欲望，被她弄醒，愣了一下，又馬上甩開她的手，吼道：“我叫你別碰我！”

“我知道！”云燕吼回去，心好痛，“跟我走。”不管他高不高興，拉著他就奔向笨笨，笨笨已經做好起飛姿勢，蓄勢待發。

“咻”的一聲，它馱著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騰空而起，空中，有兩根黑色羽毛，緩緩飄落……

有蘇還沒弄清楚情況，只聽到云燕一股腦說了許多：“本來三個月為期的，沒想到那個阿牛自己找來了，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知道你叫我走遠一點，我不碰你！解符咒，等我們跑遠了就給你，以后沒有關系就沒有關系。”她咬著唇，強忍顫抖。

有蘇坐在她身后，她嘮叨很多他沒聽懂，只覺得她裸露在外面的纖纖玉頸，看起來那么可口，耳邊頭發，被風拂起，刮搔著他的臉頰，仿佛在向他鉤著手指，說：“你來呀，來呀。”

他有些難耐，以唇代齒俯身咬住。

“啊。”云燕戰栗一下，向旁邊歪去，又被他雙臂撈住鎖在胸口。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有蘇一邊吮著她的頸，聲音暗啞，“我只知道，你靠過來，我的每一絲血脈都在躁動，每一寸肌膚都戰栗，每一次心跳都在鼓噪你有多美味，你卻不知好歹過來撩撥我，很早就開始了，你撩一下，又躲，碰一下，又藏起來……”有蘇開始控訴。

他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后頸，她只能歪著頭，有些怕，又有些期待：“有……有蘇。”

“我給過你機會逃。”他仿佛在宣布。

下一秒，他將有所行動。

可當兩人一鳥摔進水里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天時地利人和，果真缺一不可。

笨笨承受不住兩個人的折騰，一抖身，干脆大家一起掉進池塘洗個澡吧，可笨笨雖然叫笨笨，卻一點也不笨，主動從水里出來，撲棱撲棱翅膀，留那一對孤男寡女在水里柔情蜜意。

“痛，你咬得我好痛。”云燕躲閃不開，游走在肩上的唇，仿佛要將她一絲一毫全數吞食進腹。

有蘇沒有理會她，他無暇理會，吮得正帶勁呢，他不放過她每一寸甜美，可是……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頭越來越昏……

哦，不，他居然在這么重要的時刻還原成一只狐貍。

奇恥大辱！

有蘇懊惱一聲，把自己埋在水中。

云燕忍住笑，掏出隨身攜帶的符咒貼在有蘇身上。

頓時，他感到力量被釋放的快感，這該死的溫柔！而眼前這塊又軟又香又細致的糕點呢，嘿嘿……

當他笑著，一步一步靠近云燕的時候，滿面羞紅的云燕又掏出一條濕漉漉的符咒在他面前抖開，只差“啪”的一聲貼在他腦門上了。

“那個可惡的老頭。”有蘇咬牙切齒，簡直跟他師父一樣可惡。

還好，池水的冰冷一定程度上能緩解他的燥熱，有蘇泅著水，嘴里還嘀咕不停。

“混賬，無恥，窩囊死了！”這是不知道對誰的控訴。

已經爬上岸的云燕，生了一堆火烤干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忐忑。

“你還走嗎？”她試探性開口，符咒消除，她按照約定放走他。

“嗯。”三個月未滿不是他的問題。

云燕驚訝，她還以為，他之前說了那番話，是代表他也喜歡她呢。

“真的？”她好希望聽到一聲不愿。

“嗯。”他果真惜字如金。

明明是可以料想的回答，她問之前自己在心里已經想過千遍萬遍，他要走要留，她自認都可以平靜接受……可現在，怎么覺得心好痛，別哭，有什么好哭的。云燕閉上眼。

原來，他還是要走呢，原來一切都只是她自作多情。

身后傳來有蘇上岸的腳步聲，他甚至沒走到她身邊，只低低說了聲：“我走了，你保重。”

腳步聲越來越遠……

火堆中，細小的木棍發出噼啪的爆裂聲，笨笨偎在云燕身邊，仰著腦袋看她隱忍痛哭。

傍晚，正當云老爺派出莊內所有靈獸外出尋找云燕未果，在院子里著急打轉時，看到她一個人乘著笨笨飛了回來。

“爹，我做了錯事，對不起。”她撲到云老爺懷里。

沒有哪個父親會責怪自己的女兒，云老爺伸手撫摸她的頭發：“沒事，乖女兒。”

［肆］

不對勁！有蘇仰頭，咕嚕咕嚕又灌了好幾口酒。

身旁的舞伶搖著柔媚身姿攀附在他胸口，抬頭在他形狀優美的下巴親吻，一點點，麻麻癢癢的。可是感覺不對，他有些作嘔，一把揮開黏在他身上的舞伶。

“滾……”

舞伶被遣走了。

“喂，你看我頭上是不是被貼了符咒。”有蘇偏頭，問向身旁一同來喝酒的狐十九。

狐十九正在吃肉丸子，睨他一眼：“沒有。”

“真的沒有？”有蘇還是不相信，為什么這么奇怪，自他出了云莊后，本該順應時序好好尋歡作樂，可當柔美的姑娘黏過來，在他胸口磨蹭索歡，他閉上眼，試圖讓自己接受她們的迷惑，忘掉另一個曾經干擾過他的家伙。他以為那種親昵是任何雌性動物都能帶給他的，但，不一樣，觸感不一樣，神情不一樣，聲音不一樣，嬌軀香香的味道也不一樣。

姑娘被一把推開，他甚至嫌惡的抹掉唇邊濕潤。

她們的身體不夠綿綿彈手？不夠香甜馥郁？好像都不是……

她們不是她！

不是時序入春了嗎，他為什么突然厭惡擁抱別人。

這算什么？情有獨鐘，去去去，又是那個古板師父說過的話，臭老頭。

他肯定被下了符咒，被下了“只要云燕那個蠢人類”的符咒。有蘇又灌了一口酒。

狐十九見他一副苦思無解的模樣，用筷子串了肉丸子，在他眼前晃悠：“來來來，吃喝玩樂，吃第一。”

肉丸子。有蘇想起云燕，她就是柔著嗓子，哄他多吃一點。

“有蘇，吃肉丸子啊，好香呢。”她笑得甜美動人，好像肉丸子是舉世無雙的珍饈美味。

狐十九見有蘇蠢哈哈地盯著肉丸子發呆，提了個建議：“肉丸子也不要了啊，那我去逮一只靈獸給你嘗嘗鮮。”不是有句話，飽暖才能思淫欲嘛。

靈獸嗎？有蘇想起那只被他吃掉的咕咕雞了。

“云莊的靈獸又肥又大。”狐十九又提起大名鼎鼎的云莊來。

有蘇倚靠在鋪滿柔軟雪被的榻上，毛茸茸的尾巴冒出來，左搖搖右搖搖，若有所思，云莊？云莊有一個香香的蠢人類，哦……好想她。

想念？去去去……

“對了。”狐十九自顧自說起，“我剛還看到云莊的小姑娘領著一大群靈獸浩浩蕩蕩地飛過去了。”特別是她騎得那只大鳥，真是奇丑無比。

云莊？小姑娘！有蘇驀地睜大眼睛，跳起來，趴到窗臺去看，可天空哪里還有她的影子。

“云燕。”他念著這個名字。

“對對，據說莊主的女兒是叫這個名字，燕子啊，好好吃。”特別是用炭火烤了，再撒上細鹽，冒出滋滋油泡，嘖。狐十九開始咽口水。

有蘇瞪他一眼：“那個雌人類，是我的。”要是有人敢動嘴，他保管會先打掉他的牙，那是他的燕子，別人不準碰！

“你的？”狐十九想了想，“你養的寵物啊，還是你的食物，你的什么？”要是他們倆認識，那他能不能去借一只靈獸回來烤著吃。

有蘇橫他一眼，朝云燕飛走的地方追。

“我的！”斷句。

“你跟著我干嗎。”兩個大男人，竟然窩在一塊大石后面，探頭偷看。

狐十九噓聲：“我看看。”

有蘇索性不理他，偷偷望著坐在不遠處的云燕，和身邊一個書生？

“呸，那個書生瘦不拉幾的，一看……一看就一副不舉的樣子！”有蘇小聲嘀咕，絲毫沒發現自己的話語還包含了一海子的醋意。

狐十九旁敲側擊：“你吃醋了？”

有蘇瞪他一眼，繼續偷看。什么？那個蠢男人遞了一個什么東西給云燕，她還笑瞇瞇地收下了。

“定情信物啊。”狐十九嘀咕。

定情信物！好啊，讓他也送他一個禮物吧。有蘇鉤著手指，畫了一個符。

讓我送你一個：三年不舉！

符還沒送出去，被狐十九攔下：“他膽敢調戲你女人。”

“那不是我女人。”有蘇轉身，索性不看。

“哎呀，他們抱在一起。”狐十九小聲嚷著，“哎哎，兄弟，你快看。”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他沒心情！

那個蠢女人，沒眼光！他聽到自己心內的咆哮，忽然又覺得極度不舒服，好像……有什么被搶走了的感覺。

甩掉，甩掉，他們沒關系了。

“啊啊啊，他們要親了，他在摸她，哦……”耳旁還是狐十九銷魂的號叫。

什么？親了！去他的沒關系，去他的蠢人類，有蘇擼起袖子，“咻”的一聲跳了出去。

目標：蠢男人。

任務：海扁他，一萬遍！

可當他撲出去時，絲毫沒注意到狐十九的竊笑，也才看清楚其實云燕和那個書生，兩人坐的很遠。

對，他中計了。

他眼前一黑，被云燕一張符咒，勢如破竹地貼在他形狀秀美的腦門上。

“你不高興？”坐在笨笨背上時，云燕揉一揉懷中有蘇的腦袋，“我送阿牛哥回去，他早就有心上人了啦。”云燕解釋。

高興？開玩笑，你被隨意變大變小試試！有蘇不理睬她。

“有蘇，有蘇……”又是比蜜糖還甜膩的勾引，又是有魔力的指尖一下下撫摸他。

可有蘇忽然覺得好滿足，她在他身邊，她的身邊只有他，心里，暖洋洋的。

他是不是有一點懂師父說的感情了？只是……有蘇咬牙切齒：“你先解了這個要命的符咒。”

“那你不跑？”

“不！”快一點，他不想浪費口舌。

“那好吧。”云燕又掏出另一條符咒，還不忘夸獎，“我爹的符咒真的好方便哦。”

方便？他只想先吃了她再去撕了她老爹。

“喂喂，等一下，有蘇，這樣我們會摔下去。”

“不管。”有蘇的聲音有些失控，夾雜著悲憤、享樂和嘶啞的報復。

“嘎嗒……”這是笨笨最后發出的呼聲，帶領身后一眾靈獸“吱吱”“啾啾”叫個不停。

航線偏離了，哦，不……

可憐的笨笨，航行時間已逾五年，自認飛遍天下無敵手，居然又一頭栽到水里。

云莊，云燕又在蕩秋千。

“你不準再摸這只賤貓。”英明神武的有蘇大人拎起她腿上的貓，就手一甩。

“喵……”可憐的白貓自墻外發出一聲悲鳴，真是聞者痛心，聽者流淚啊。

“那你推我，我要蕩得高一點。”云燕開始撒嬌。

“自己蕩！”有蘇走掉。

“咻……”

“咻……”這是蕩秋千的聲音。

笨笨正在一旁撲棱翅膀，回頭，發現有蘇沒走，而是站在云燕身后。云燕一個人蕩著秋千，蕩得高了，有蘇攔腰將她抱走。

“我能不能恢復本來面貌。”他不想一直扮成普通人，好懷念以前那副完美皮相啊。

“不能，要等到我爹接受你。”要云老爺接受一只狐貍做女婿，會不會跨度太大了。

“那要多久？”

“快了吧。”

笨笨望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肚子餓，轉身出門找吃的，又看到站在門口的云老爺和一個從沒見過的白眉老道。

“師弟，我那徒弟從不懂記掛，游戲人間，如今總算是懂了點，多多栽培他日也能成才啊。”白眉老道哈哈大笑。

云老爺搖搖頭：“只說是幫你收服一個劣徒，沒想到搭上我家燕子了。”得焉，失焉？

“孩子們的事，由他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