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瑩知道,她和女兒在進行一場賭博,她沒有像其他家長那樣,在升高中時,把孩子送回老家。她賭,女兒高考時,政策能夠松動。現在,離女兒的高考,只剩下200來天,崔瑩說:“我愿意用自己一條命,換一張北京的考桌。”
8月31日清晨7點,80多歲的姑姑打來電話:“快看新聞!”她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電視——早間新聞里,正播放著國務院辦公廳轉發教育部《關于做好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后在當地參加升學考試工作的意見》的報道。文件里強調,各地要保證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之后,在當地參加升學的權利。一整天,她在電視上看了五遍重播。
崔瑩是黑龍江人,來京工作十年。七年前,她把女兒暖暖接到北京讀書。初三那年,孩子并沒有像其他隨遷子女一樣回到老家,而是在北京參加了中考,升入了一所北京的高中。按照當時的政策,即使讀了高中,孩子也沒有資格在北京參加高考。
我愛北京
2005年,暖暖還在上小學,崔瑩考下了會計師證,在北京一家企業當上了財務總監。她拿到了北京的“綠卡”——工作居住證,只有7%的在京外來人口能夠獲得的資格。
“購房,子女入學,社保,都可以享受北京市民待遇。我的孩子至少可以在北京讀完高中。”崔瑩話里透著自豪。當時辦理證件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大概過三四年,她甚至有機會獲得北京戶口。
2009年,暖暖升高中時,報考了中央民族大學附屬中學(簡稱“民大附”)的志愿。這是北京唯一一所面向全國少數民族生源招生的高中,考入這里的孩子,可以在北京直接參加高考,而不用考慮戶籍問題。對于這個朝鮮族家庭來說,這是最理想的結果。
就在同一年,上海公布了新的戶籍政策,擁有7年的工作居住證和中級職稱,并納稅、社保7年的非滬籍人口,可以獲得上海戶口。“當時考慮一番,既然上海都放寬了,北京也快了吧。”就這樣,崔瑩決定賭一把。
如果不來北京,這場賭博不會發生。1995年,暖暖在牡丹江出生。隨后,崔瑩的父親去世,沒有養老金和社保的母親也身患重病。崔瑩的單位正改制,效益不好,工資只有500多元。
2002年初,她買斷工齡,告別了小學一年級的女兒來到北京找工作。第二年春節才能回家。母女一年見一面的日子,持續了四年。四年級冬天送別時,已經長高了不少的暖暖沖進車廂,死死抱著她哭:“媽媽,帶我去北京吧!”她是被生生拽下車的。
不久,暖暖跟姥姥吵架,打開8樓的窗戶要跳樓。崔瑩隔著電話:“你現在就跳!媽媽不會怪你!”孩子哇得一聲大哭:“黑板上全是你的影子,我想你。”這件事讓崔瑩決心把女兒接到身邊。2005年8月,暖暖終于看到了夢里的北京。
隨后,暖暖進入了北京的一所小學。崔瑩希望孩子能升入小區里的一所初中。聽說特長生可以加分,暖暖參加朝陽區電子琴大賽,拿了第一名。但學校告訴她:“必須看考試成績。”
暖暖放學后要去海淀學奧數,晚上9點自己坐公交車回家。冬天的有個晚上,孩子在地鐵上睡著了,一直坐到終點,沒車了。她頂著雪往家走,12點多才到家,棉衣上都結了冰。崔瑩很是心疼:“她怕我把她送回去,拼命學。”欣慰的是,暖暖考上了這所初中。
傷疤
整個初中,暖暖的學習成績都排在全班前五,時常會拿第一。初三時,為了能留在北京,暖暖決定報考民大附,這樣,即使戶籍不放開,她在民大附也可以參加北京的高考。
可民大附面對全國招生,每個省只有10多個學生能考上,一直在北京學習的女兒,將和全國各地的少數民族孩子競爭這個名額。
暖暖每天晚上除了完成學校里的作業,還要將補課班的語文、英語、數學等作業寫完。每天晚上九點多到家后,要繼續熬到一兩點鐘。她開始不停地喝咖啡,晚上喝,白天去學校同樣帶上三四袋兒。有時候,早晨醒來的崔瑩會發現,孩子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中考前夕,因為嫌父母嘮叨學習問題,暖暖少有地任性了一次,把自己鎖在了屋子里。丈夫的倔脾氣上來了,一腳踹開了門。“結果,孩子離家出走了。”夫妻倆冒著大雨找了兩個小時。半夜的時候,才在另一個單元漆黑的樓道里,發現了窩在角落里的女兒——她光著的腳丫上沾滿泥巴,渾身濕透了,抱著膝蓋抽泣著。
“我們真的不該給她這么大壓力。”說到這兒,她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父女倆又吵起來了。父親發現暖暖的小臂上紅腫地刻上了一行字母“MDF”,以為孩子早戀,刻的是男孩的名字,父親劈頭蓋臉責罵暖暖。女兒哇的一聲哭了:“那是民大附的簡稱,我為了努力學習自己刻的。”
暖暖最終沒有考上民大附。得知錄取結果的晚上,母女倆抱頭痛哭。
初中時,班里的同學還有幾個外地孩子,現在,暖暖成了全班唯一一個“外地生”。那些外地同學,要么中考前回到了老家準備考試,重新適應當地的教育環境,要么被有條件的家長安排到某些高中的國際班,等待高中畢業后直接出國。
經歷一連串的挫折后,暖暖的成績從高一開始一路下滑。到了期末的時候,排到了全班30多名。
救救孩子
經過調整,女兒的成績有了起色。崔瑩決定不賭了,今年3月份,她把暖暖送到老家,參加了當地學校的一次統考,可北京的教育和牡丹江完全不對接,暖暖成績排名墊底。校方以影響升學率為由,拒絕接受暖暖。
回到北京,暖暖在3個月后的期末考試中,考進了前10名。老師根據這次考試,給同學們排座位,前10名能坐到前兩排,可暖暖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暖暖去問詢老師,老師當著所有人的面回答:“你是要回老家高考的,先照顧一下大家吧。”
晚上回家,情緒失控的女孩哭喊著,將桌子上的書本和文具都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當晚11點,崔瑩在網上發了一條微博:救救孩子吧!孩子放學回來到現在一直在哭、在喊!因為我們2013年參加高考,一直在等待異地高考政策,可是在哪里報名?蒼天救救我的孩子!
兩年前,崔瑩因為內分泌紊亂,動過子宮手術。2012年5月份,因腹部持續不適,連續大出血,做了病理取樣手術。大夫告訴她:已經病變,是癌癥前期癥狀,建議盡早切除子宮。她怕影響女兒,瞞著病情,一直拖著。因為吃藥,46歲的崔瑩,臉龐總是浮腫著。
暖暖也越來越逆反了。有一天,暑期補習班的老師打來電話,孩子沒去上課。面對質問,暖暖扭頭就要走。壓抑已久的崔瑩,把病情哭著告訴了女兒。暖暖跪下了,“我再也不犯錯誤了,媽媽你趕緊去醫院吧。”
如今,黑龍江老家當地的會考已經結束——這意味著,即使暖暖回去,肯定拿不到當地高中的畢業證。“退一萬步講,我們等一年。”這位母親狠狠揪著頭發,“如果,明年政策還是沒出臺呢?”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