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人來說,北美印第安是個頗為神秘、傳奇的民族。人們對他們的印象大多還停留在美國西部片中,頭頂羽冠,胯下烈馬,手執長矛,只要酋長振臂一呼,全部族便會呼喊著旋風般橫掃敵營。
在加拿大,印第安被稱為“第一民族”,因為他們在土著民族中人口最多,有633個部落70多萬人。現代社會中,印第安人的真實面貌和生活情況到底如何?他們的領袖——加拿大印第安族的全國大酋長又是怎樣的人呢?為此,我先后兩次深入了印第安保留地,采訪了大酋長蕭·阿特利奧。
出生于世襲酋長之家
阿特利奧的辦公室位于渥太華市中心一座大樓的11層,寬敞而明亮。當我見到這位加拿大全國印第安大酋長時,發現他很像一位中年華人:個頭不高,剪著寸頭,黑眼睛黃皮膚,圓圓的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已經當了3年全國大酋長的他,還不到45歲。
他先是帶我在辦公室轉了一圈,這里與其說是大酋長辦公室,不如說是一間小小的印第安藝術館。墻上掛的印第安畫作既樸拙又現代,桌上擺放的手工藝品粗獷而精巧。墻上醒目位置還掛著阿特利奧祖母的照片,“她不久前才去世”,阿特利奧傷感地說。
落座后,阿特利奧告訴我:“我所在的阿候索特部落生活在溫哥華島,部落約有1900人,70%以上的人年齡在40歲以下。”阿特利奧出生于世襲酋長之家,但世襲酋長現在只是一個榮譽頭銜,現職酋長由選舉產生。而他所擔任的全國大酋長,需要由633個印第安族的酋長共同選舉產生,每三年選舉一次。
阿特利奧學業優秀,曾就讀于卑詩大學,后來他又去了該校的合作伙伴——澳大利亞悉尼理工大學,專業是成人教育與全球變化研究。在擔任印第安全國大酋長之前,他就已經是溫哥華島大學的校長了,也是卑詩省有史以來第一位印第安人大學校長。
2011年10月,阿特利奧率領加拿大首個印第安酋長代表團訪問了中國,并對在那里吃到的中國菜贊不絕口:“我在加拿大就最愛去中餐館。不過,我更喜歡在中國吃到的東西,色彩更美,味道也更香,而且不同地區有不同的風味,到現在我還覺得回味無窮呢。”

發達國家的弱勢群體
印第安人在加拿大的處境與生活狀況如何呢?說起來,這位大酋長很不滿,“印第安人與主流社會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他回顧歷史說,當第一批歐洲人來到加拿大時,是慷慨熱情的印第安人幫他們渡過了難關。最初,英國王室與印第安部落簽署了11份條約,承諾在他們進入并開發印第安土地時,承認印第安部落對其傳統土地的所有權,承諾為印第安人提供教育、醫療與基本生活保障。
但加拿大聯邦成立后,于1876年通過了《印第安法案》,不僅將印第安人趕到偏遠的保留地,還把孩子們從父母身邊拉走,送到寄宿學校進行強制同化教育。學校不準他們說印第安語言,如果孩子不小心說了,就會被木簽釘住舌頭作為懲戒。據統計,有15萬土著兒童被關進這類學校。直到1996年,最后一所寄宿學校才關閉。這不僅給兒童帶來精神創傷,制造了眾多家庭悲劇,不良后果甚至遺毒至今。加拿大印第安部落原有52種語言,但現在仍具活力的僅余3種。說到這里,阿特利奧感觸頗深:“我的父親就是被強行關進寄宿學校的最后一代印第安人,而我則是取消同化教育后的第一代印第安人。”
阿特利奧的話讓我想起了2011年冬天在阿塔保留地看到的情景:冰天雪地中,20多戶家庭住在沒有取暖設備的帳篷或棚屋中,只能擠在一起抱團取暖。“這樣的悲劇絕非僅此一處,”阿特利奧說,“118個保留地至今還沒有清潔的飲用水,有40個保留地至今沒有一所學校。”他還告訴我另外一些數據:印第安人青少年的輟學率高達51%,高中畢業率僅為39%;而主流社會則是80%;僅占全國3% 的土著人口,犯罪監禁率卻占到全國的18%;印第安人的平均失業率為40%左右,有的地區高達85%;自殺率是非土著人口的12倍。
造成印第安人處于弱勢的原因何在?阿特利奧認為,這首先是殖民主義與同化政策的遺留后果。“將人們趕到面積有限的偏遠保留地中,在那里他們無以為生,失去了生活的目標與動力,因而也就失去了生機與活力,養成了依賴政府恩賜的心理。”
其次,《印第安法案》進一步將印第安人置于一種不平等的弱勢地位。“在加拿大,每個印第安部落都有選舉產生的酋長以及理事會負責保留地的日常事務,但印第安保留地還是沒有真正的自治權,聯邦政府控制了保留地從基礎建設到教育、醫療衛生等等的一切事務,連住房的產權都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分配給保留地的撥款也沒有制度性保障。更不公平的是,聯邦每年給各省用于教育與醫療的撥款增長率為6%,但給印第安部落撥款的增幅卻限制在2%。這還抵銷不了通脹率呢。”阿特利奧說。
我還了解到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客觀因素:絕大多數保留地都地處偏僻地區,遠離工商業中心,因此青年人即使學成畢業也找不到工作機會。同樣因位置偏遠,交通不便,運輸成本太高,保留地中的物價與生活成本都要遠遠高于城市和南部地區。
“他們開始正視我們了”
既然認為《印第安法案》不公正合理,為何不加以廢除呢?大酋長分析得非常理性:“《印第安法案》實施了100多年,已經根深蒂固,如果將它連根拔起,那將留下一個大洞。法雖廢了,但機制與慣性還在,還會起作用。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超越法案限制,而不是立即加以廢除。”
展望未來,阿特利奧并不悲觀,他看到了未來的希望所在,也清楚自己的奮斗方向。他說,印第安人的落后狀況必須改變,而且也開始有所改變。“2008年,哈珀總理就土著兒童被強制同化一事在議會道歉時,我和87歲的祖母就在現場,她當時動情地對我說:‘孩子,他們開始明白了,開始正視我們了。’”
阿特利奧說,他有三大優先日程:重啟同聯邦政府的關系;解決聯邦的撥款安排不公平問題;改善保留地的生存條件與生活狀況。阿特利奧說:“我和各地酋長們都認為:應該結束目前這種印第安與政府在兩條道上各自行車,由政府單方決策的局面。我們要求的是建立一種基于平等與相互尊重的伙伴關系,要求的是共同規劃設計印第安人的未來發展,而不是由政府單方面決定一切事務。”
今年是全加印第安人的選舉年。采訪過后沒兩天,我得到消息,在本屆選舉中,阿特利奧連任了大酋長。我衷心地替他高興。下一個3年,也許這位受過良好教育、雄心勃勃的大酋長,能帶領部族創造出他們理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