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驢的故鄉

這是驢的陰謀。

事先沒有任何征兆。百順把毛驢牽出來，去十里外鎮上的大集。到了半路，驢便不走了，百順以為驢要撒尿，或拉屎。平時驢都是這個樣子，百順便站住，從口袋掏出一根煙來吸。一根煙抽了半截，驢沒撒出一滴尿，也沒拉出一點屎。百順納悶，餓了嗎？不會這么快？早上喂了很多草料，還破例讓驢吃了一頓人飯，老婆燒了一大鍋面湯，里面還放了些青菜蘿卜，半鍋面湯讓驢喝了，百順過來摸了摸驢肚皮，打完氣的輪胎一樣，鼓鼓的。這驢怎么了？百順就抓住驢繩，喊了聲走，在繩子上用了力，可是不湊效，驢不光不走，還往后退。和百順玩起了拔河。百順有些惱火，驢跟自己五年，很聽話，他說往東，驢絕對不往西跑，相當聽指揮。今天咋了，想造反不成？難道驢偷聽了他和老婆的談話，這事其實不是一天的決定，對這頭驢的安排，他們商議很久，老婆桂花這人有毛病，這么重大的事，她白天不說，專門晚上被窩和百順商議，偏偏又是和百順干那事的時候商議，百順正在沖鋒陷陣的戰場上廝殺，桂花突然停止呻吟，軟綿綿說，談下驢的事。

百順一下子軟了，怒說，死婆娘，你這是折磨我啊！你早不說晚不說，咋這個點說，你是操人呢！

桂花早摸清了百順的性子，啥事這個點上說比較靈，商量什么事她總能勝券在握。

百順覺得桂花是讓他慣壞了，今晚讓她吃回閉門羹，說，明天早上說。

桂花不依不饒說，不行，就現在。

百順尋思，要是不搬遷多好，他們村要搬遷，建水庫，好好的村莊，要變成汪洋大海，其實也就是湖，要淹沒十來個村莊，百順沒見過大海，也就是去過微山湖，他還是喜歡用汪洋大海來形容，感覺有氣勢。有一點常識的人說，百順，你說我們村以后變成汪洋大海，沒那么夸張吧！

百順說，我喜歡，我樂意。

明白人說，沒文化真可怕，辭不達意。

縣里專門給村民在縣郊外蓋了樓。去縣里住，住商品房，牲口自然不能跟著去。縣上來人說，不要想不開，牛啊鴨啊狗啊，該殺的殺，該賣的賣。舍得舍得，舍得雞鴨換樓房。

關于驢的去向。這事本來很簡單，百順和桂花遲遲達不了共識，里面有個原因，這驢是桂花結婚的時候，娘家給桂花的嫁妝。桂花爹說，百順，桂花這孩子身子弱，在家沒下地干過重活。

百順說，爹，放心，桂花跟我，我也不讓她下地干活，在家洗衣做飯就成。

桂花爹說，我給你一頭驢，算是桂花的嫁妝，以后讓驢代替桂花下地干活，也不虧你。

百順一聽樂了，摸個驢也比人有力氣啊！不是車，不用加油，省錢，給把草吃就解決了。

毛驢通人性啊！就搖搖晃晃拉著桂花嫁給了百順。這驢還真爭氣，到了忙季，下地干活往家馱糧食，往地拉肥，從不偷懶。惹得百順桂花喜歡的不得了。

這次搬遷，到了縣城，百順桂花就算半個城里人，百順可以去打工掙錢，這驢也就用不著了，這陣子那些開飯店的，牲口販子。殺豬的來收豬。開羊肉飯館的就來收羊，當然也有開驢肉飯館的，早盯上了百順的這頭驢。上門來問，讓桂花罵了出去，說，誰也別想打我家驢的主意。我搬新家把驢牽進樓里去。這是氣話，關上大門，桂花就抱著驢頭哭，哭得柔腸寸斷。百順知道桂花心腸軟，林黛玉似的，看到死一只雞也要傷心半晌。想到驢給這個家出這么多力，吃那么多苦，有時候也挨上百順一鞭子。結果落得這個結局，她能不傷心嗎？以往百順用鞭子打驢，她就大喊，不準打我的驢。她還把百順的鞭子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的。現在賣驢，對桂花這樣骨頭發軟的人來說，真是折磨她了。

百順說，桂花，我們要面對現實，現實是不同情你那幾滴眼淚的。都換你這樣，世界沒戰爭，也不殺生，都是和尚尼姑了。賣了吧！我也沒別的好辦法。

桂花說，我是下不了這個決心。什么玩意和自己呆久了都有感情，別說驢拉！就是一個碗用久了，你都覺得那只碗盛的飯香。

百順很無奈，搖頭說，總不能真把驢牽進樓房里去吧！你愿意，樓上樓下的人還不愿意呢！還是賣了吧！

桂花哭啼說，不能賣殺驢的。

百順迷茫了，那賣誰？

下半夜，鄉村一片寧靜，月光灑進了鄉村的角角落落，爬過窗戶，遛進了桂花的臥室。她睡得很沉，輕輕的呼嚕像滴滴嗒嗒的小樂曲，她突然大喊，我的驢，我的驢。

百順被她鬧醒，問怎么了？

桂花說，我夢見有人殺我的驢，血淋淋的啊！把驢皮都扒了下來，都是血，他們手上都是血。百順，你快去院子看看。

百順明白桂花的意思，就披了件衣服，起身去了院子，回來說，驢好好的，在睡覺呢！

桂花說，它沒思想，它要有思想還能睡得著？百順！你答應我，一定不能賣給殺驢的。

百順點頭說，行。

桂花說，給驢找個好人家，錢給多少都成。你答應我。我這幾年沒求過你什么，你一定當大事給我辦好，要不我會恨你一輩子，驢也會恨你一輩子。天天噩夢纏著你。

百順說，你放心。我絕不賣給飯店，屠戶。

現在驢不走了，搖頭叫了幾聲，像在說，我不去趕集。要去你自己去。小樣，要賣我了是不，白聽你使喚了五年。

百順拉了幾次沒拉動它，反倒熱了一身汗。百順看了看天，天很明媚，臘月的初八，是大集。官鎮的集市有些怪，逢三逢八是集，逢三小集，逢八大集。農人們默契的很，逢三集上的人比逢八少一半。百順趕了那么多年集，都是買東西，從來沒賣過東西。這次趕集去賣東西，還真有些別扭，又是去賣一件大東西。百順說，你不走是不？好，好你個驢！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看你能在這呆多久。百順說完，就在路邊坐下了，把煙從口袋掏出來丟地上，火機也拿出來，開始繼續抽煙，一副要打\"持久戰\"的樣子。百順是失算了，驢并不買賬，前蹄一跪，順勢倒在路邊睡起了大覺。百順一看，慌了，看來硬的不行，它和自己干上了。百順想，這樣僵持下去不行，有必要跟驢做下思想工作。百順就挪了下屁股，靠近了驢，又拿了一支煙點上，放在驢嘴邊說，兄弟，來根。驢沒張嘴，兩眼瞪著百順，眼珠子像子彈，隨時有可能射出來的架勢。百順說，我和你這個驢稱兄道弟，給足你面子了，你也給我一個薄面，起來吧！我承諾，到了集上就給你買一碗辣湯喝。驢還是沒理他。他不承認這驢聽不懂，是驢有意和自己作對。收割麥子，百順把鐮刀忘地頭了，就拍下驢頭，說，給我把地頭的鐮刀用嘴巴叼過來。驢馬上轉身去弄來。這么聰明的驢，除了不會說以外，它什么不懂。拆遷組去他家測量房子，它搖尾巴不讓人家靠近它的棚。人看來，不過就是個驢窩，在驢眼里，那就是它的家。拆遷組的人說，驢不讓量。百順不得不把它牽一邊吃草，拆遷組的人才測量成。它什么都懂，你休想欺騙它，玩弄它。百順想起電視劇一句話，誰忽略了女人的智慧是要吃虧的。百順想把這句話改過來，誰要忽略了一頭驢的智慧也是要吃虧的。百順說，你這頭驢啊！你是讓我防不勝防啊！快起來吧！兄弟！趕路要緊，我給你跪下了行不，百順一看沒人，真過來給驢跪下了。丟人啊！活到這份上了。百順說，我，我給你說實話啊！我是去集上把你賣了，不，是給你找個好人家。你放心，我絕對不把你賣給屠戶，就是給一萬我也不會答應，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好人家，不打你不罵你。百順說，我發誓，我要是欺騙你，我下輩子就變成一頭驢。讓你變成人，你天天打我罵我，讓我干重活，最后讓屠戶殺了我。你也看到了，我的家馬上就沒了，房子也馬上沒了，整個村莊變成汪洋大海，我自己也無家可歸的，你跟我去哪里！你很好！任勞任怨的，出力干活，忠實可靠。你以為我舍得把你賣了啊！可是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要讓你找個好人家，我少要一點錢算不得什么，這樣，我從良心上，也算過得去。百順說道心動處，眼淚都冒了出來。

從后面開過來一輛機動三輪車，也許是驢擋了道，就喊著讓路。百順起身一看，是本村的黑虎。黑虎看見了百順。問百順干什么的這是？

百順說，趕集驢不走了。

黑虎說，你看我后面拉的什么。

百順看了看，拉一三輪車白菜。

黑虎說，這樣，你就騎上驢，我在前面開三輪車，你在后面跟上，記住，不能讓驢真吃到白菜，吃到我讓你賠。

百順說，能成。

黑虎說，放心，我對付驢有經驗。你以為驢是什么，和小姐差不多，小姐看到錢褲腰帶馬上松，驢看到吃的，腿馬上發軟。

百順說，咋能拿小姐和驢比，驢干活讓你省力，小姐干活讓你賣力還掏錢，不一樣啊！

黑虎說，神經！誰有閑工夫和你理論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你讓驢跟我后面它就走，這就是硬道理。

百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說，成！

驢看到白菜，馬上翻身起來，剛才的倔勁一掃而過，黑虎裝要害怕的樣子，說，百順，你家驢要吃我的白菜，我要走了。

百順給驢說，追，追上一車白菜都是你的。

黑虎車跑了起來，百順就騎著毛驢在后面追。黑虎故意和驢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近了就把白菜啃了，遠了又怕驢泄氣不跑了。路上看到驢追車，人都樂得笑。有認識百順的人便喊，百順騎驢了。百順騎驢了。不知何故，這騎驢在當地是罵人的。百順有些惱怒成羞，臉都氣得發紅，可是沒辦法。誰讓自己真騎驢呢！終于把驢哄到了鎮上，黑虎一陣子樂，對百順說，這騎驢的感覺如何？百順氣得說，你屬驢的。我現在想起來，你幫我把驢弄哄鎮上來，就沒安好心。本打算賣了驢。請你吃飯，算了，我不能挨了你的耍。

黑虎氣得晃膀子，說，我真沒想到你百順是這么想的。早知你這么想，我半路裝沒看見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百順牽著驢走了，他回過頭說了句，我中午賣了驢去喝羊肉湯。

黑虎在心里罵了句，燒包！

鎮上集市要按類別分開，賣青菜的是一片，賣肉的是一片。自然麥牲口也是一片地方。賣牲口的一般都在集市邊上，往里去怎么牽？就算牽進去也不好出來。

這集市上的人基本都認識，都是周圍村莊的，誰不認識誰。見面互相打招呼。也有看見百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百順就牽著驢和他們忽悠。直到驢叫了，百順才想起來正事，就對熟人說，不和你聊了，我這驢還沒賣出去呢！熟人說，應該好賣，你這驢不錯。熟人便擠進人群。百順回味這一句話不對啊！怎么日弄我玩，轉過想來，熟人早擠里面去了。百順自言自語，混蛋，從小上學占我便宜，現在還占我便宜。

終于來了一個問驢的，說，你這驢很膘。什么價格？

百順見此人虎背熊腰，渾身一股子油膩味，便說，一萬。

來人大叫，你忽悠什么啊！你這是驢，不是牛。一頭好牛才一萬呢！伙家，你真敢要。這驢多說也就四千。

百順搖頭。

那人又和百順爭持一會，見百順就是不松口，就說，你一天也賣不出去。

百順說，我就這個價，沒人買我就牽回去。

那人一聽，轉身便走，嘴里嘀咕說，你就牽回去吧！

那人一走，百順就拍了拍驢脖子說，怎么樣？我把你賣了，你就活不過明天，他是個殺驢的。

驢似懂非懂搖晃下脖子。

驢這東西是很難賣的，不是狗豬，一般人誰愿意賣驢呢！有人愿意買機動三輪車，那個玩意好，不用不操心，停自家院子就是，驢不行，還要喂草，不干活一樣吃，機動車不干活就不用加油。也來了幾個莊家人，但都無誠意，和百順閑扯閑扯就走了。眼看到下午，人漸漸少，百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可不愿意下個集再來，他真恨不得讓驢自己說話，年輕人自由戀愛，你驢也自由買賣，你愿意就跟誰走，我數錢走人。百順在這么臆想著，就過來一個中年人，問賣驢？

百順說，問驢。

中年人說，問驢？你這驢難道會說話不成。

百順說，對不起，我剛才走神。琢磨著驢會說話多好。你打算要？

中年人說，是啊！怎么個價？

百順見此人很正版的莊家人形象，樸實，長著一張勞苦大眾的臉，臉上的皺紋像一根根面條。也許餓了，看到什么都和吃聯系在一起，但百順要對驢負責，他問，這位兄弟，你買驢干什么？我這驢重活干不了。

中年人驚愕的眼珠猛往外一彈，馬上又收回去，說，你這驢不會……

百順知道他要說什么，就說，兄弟不要誤會，我家驢絕對健康，我家活少，它就沒出過大力氣。我家要建水庫，沒法才賣的。

中年人又驚得看百順，說，大哥要遷徙，要移民呢！聽說補償很不錯，恭喜你了。

百順說，補償個銀窩金窩也不如自己家的狗窩。你說正經的，買驢干什么？

中年人說，我家也沒多少活，就是上地拉拉糞便什么的，我爹年齡大了，人年齡一大就容易懷舊，老回憶以前在生產隊喂驢的日子，你說以前窮日子有什么值得回憶的，他就喜歡那一段時光，說哼個小曲把驢喂。我就是想滿足他的懷舊心，決定買頭驢讓他養。

百順大喜，說，太好了，這驢我三千五給你。換別人四千。為你孝心感動。但我也有個小小要求。你不能打這頭驢，我老婆和驢心相通，你打驢她心就難受，很靈。

中年人說，你放心，我爹絕對不打驢，我爹說，他一打驢心就亂，慌慌地。

百順看來人更會忽悠，說，別忽悠了，成交。

中年人就給百順掏錢。百順接過錢，一張張看了個仔細，沒假的，三十五張百元大鈔到手了。把錢裝好，百順隨口問了句，你是哪個村的？

薛橋。中年人說。

看著中年人把驢牽走，百順還蠻留戀的，和自己相伴多年的老伙家就這樣走了，他突然像嫁閨女一樣，心酸酸的，直看到中年人牽著驢在他視線化成一個點子，最后連點也看不到，百順才感覺到餓了。也許實在餓壞了，肚子戰鼓雷鳴的。百順就直接跑進街上一個飯店，喊著來碗湯，半斤肉。湯上來，百順一吃肉感覺不對，不是羊肉啊！原來他餓得急，走錯了門，這是個賣驢肉的，羊肉湯飯店和驢肉湯飯店是挨著的。知道是驢肉，百順想起自己的那頭驢就惡心的差一點嘔吐，仿佛這碗肉就是自己的那頭驢。這個時候，剛才想買他驢的壯漢過來，說，驢賣了？還問我要一萬。你夠狠。放心，我不會報復你，我該什么價就是什么價。壯漢坐在他對面說，你感覺這驢肉怎么樣？對了，你的驢賣誰啦？

百順說，不認識，光知道家是薛橋的。

壯漢猛站起來說，薛橋？那里有一家驢肉飯館的，很多驢販子，在集上買，回去賣他們。

百順聽得一愣，說，你說的是真的？

壯漢說，干我們這行的都知道啊！就你不知道。壯漢說得得意洋洋，一臉的幸災樂禍。

百順聽得目瞪口呆，把咽下去的驢肉差一點吐出來，他從口袋掏出二十元丟給壯漢，撒腿跑出飯館，百順立馬去找黑虎。集市上眾人見百順匆忙的樣子，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都忙讓開道。黑虎吆喝著大白菜，看到百順風風火火跑過來，便問咋了？你匆匆忙忙的？

百順大口喘著氣，吞吞吐吐說，驢！幫我追驢去。

黑虎疑惑，說，追驢？驢跑了？

百順說，賣了。

黑虎說，賣了還追什么驢?明白了，你八成嫌人家給的錢少，反悔了。

百順著急的跺腳，說，你別瞎琢磨了，你快幫我把毛驢追回來。

黑虎說，追什么追！我還半車白菜呢！你幫我賣啊！

百順從口袋摸出一百塊錢，說，行了吧！我全部買了。你跟我走一趟。

黑虎說，看這一百塊錢的面子上，我跟你走一趟。

百順就爬上了黑虎的三輪車，倆人一路向薛橋的路開去。一路上，黑虎也搞明白了百順為什么追驢。黑虎說，百順啊！你不是多此一舉，他想賣誰賣誰，錢都到手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人家買了就是人家的東西，人家就是送給日本人也不關你的事啊！你要搞清游戲規則。

百順說，我和他是有言在先的，如果那家伙真欺騙我，就是給我一萬我也不會賣他。

黑虎說，少冒充高尚的，你還沒達到那個境界，

很快追上那個中年人，中年人牽頭驢走得慢，晃晃悠悠的。驢跟他生，他對驢說話也不怎么好使喚。百順趕過來，中年人很吃驚，說，怎么了兄弟，反悔了？嫌錢少？咋追來了。

百順一臉尷尬，說，你誤會了大哥！大老爺們說話一言九鼎，我不會反悔，是這樣的，我家呢！還有一車驢飼料，打算免費送你，這個是百順路上想的招，他要草料就是真打算養驢的。不要就驢販子。百順說，草料燒了怪可惜，想來想去啊！還是送給你。

中年人知道是這事，歡喜的不得了，說，我在薛橋村，叫薛和，小名大盒子。你進村問大盒子，村人都知道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百順不好再說啥，就回了。走時不忘拍下驢的頭說，走了，老伙家，明天再來看你。

驢突然回過頭，望著百順遠去。

百順說話算數，次日真把草料裝了一車。桂花說，我想再看看咱家的驢最后一眼。百順說，咋叫最后一眼，今天我們摸清那個薛大盒子的住址，以后你想它我就帶你去。

桂花點點頭說好。

薛和家很好找，他們一家人在給驢搭棚，看到百順真送草料來了，很歡喜，說，沒想到真送草料來了，一看兄弟這人可交啊！薛和一家人熱情的說什么也不讓走了，中午在薛和家喝酒。

百順美著呢！一車草料換來一頓酒，那不僅是酒，是別人對他的認可，信任。桂花看到驢也就放了心。

這也就都安心了。可是驢不是省心的驢，那是半月后的一天，薛和起來去看驢，發現驢不見了，驢繩子也斷了，薛和慌了，動員全家找，跑了啊!還是讓小偷偷了去。三千多呢！對莊戶人家來說可不是小數目呢！薛和一家人把整個村莊都找了個遍，也沒看到驢的影子。薛和著急的哇哇大叫，心痛啊！跑那兒去了呢？

百順牽驢來到他們家的時候，薛和驚呆了，驢怎么跑你那兒了。百順說，晚上我起夜，聽到大門有動靜，起初我還以為是小偷呢！開門一看，是驢，它用蹄子不斷踢門，我放它進門，它直接就跑那個驢棚子去了，哎呀!我那個著急啊！你們一定急死了，就馬上牽來。路上它就是不肯來啊！纏人。

薛和很感動，說，一看兄弟就是好人，換別人殺了宰了，我們也不知道啊。說什么也不讓百順走，又在一次喝了頓酒。酒桌上，兩人分析了驢走的原因，為什么離家出走哩？可能是嫌這里的環境不好，草料不香。最后，百順把自己手機號給薛和，以后再發生類似情況，你給我打電話吧！如果再跑回去，我給你送過來，不讓你著急。薛和說行。

薛和給驢換了更結實的繩子，防范它再一次搗蛋。

驢心不死呢！再一次離家出走是次年的一個暖春，原野披了新綠。薛和看到地里都有了新鮮的草，便想牽驢出去溜溜，讓它吃一點新鮮草料。薛和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把驢牽地邊就打盹了，也許太暖和了，暖洋洋的陽光給人無限的睡意，田地的土是軟綿的，出來的草也是軟綿的，一切都是軟的。春天就像一個發情的女人，渾身上下的骨頭都酥了。薛和像喝了迷魂湯，便迷迷糊糊打盹了。當他醒來的時候，方知不妙，驢又不見了，薛和趕忙動員家人找，沒找到。不會又回去了吧！他翻出百順的手機號，說驢又不見了。百順說，我搬家了。搬到城里了。你不要著急啊！我過去一趟吧！幫你找找。

薛和說，好吧！

當百順風風火火趕到薛和家，看到薛和愁眉不展的樣子，很是歉意，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這驢真不讓人省心。我們再找找，一定能找得到。

薛和說，不會再去你老家吧？

百順說，不會啊！我老家都變成汪洋大海了。它怎么過去？

薛和說，也不好說呢！這驢就是驢，想事少根筋。

百順說，那就順著去我家的路找找。

百順和薛和一路找去，也沒看到驢的影子，快到百順村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水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百順說，前面就是汪洋大海了，驢不會\"跳海\"吧？

薛和說，不會，驢有什么心事想不開，要用跳河解決？

確切地說，是水庫，幾十個村莊都盛滿了水，整個水庫把前面的山包圍了，氣勢磅礴的樣子。百順說，我的村，我的家就在水下邊。找到這也算到盡頭了。

波濤洶涌的渾水拼命地流，讓人看了膽寒，不禁往后退幾步。百順朝著村子的方向望去，映入眼簾的除了混沌的水外，什么也沒有。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再也回不去了。

薛和突然大呼，快看，驢！不遠處的岸邊，驢在那兒，像要去飲水，但又像一個失戀絕望的姑娘準備輕生，離開這個討厭的世界。

百順和薛和跑過去，驢并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顯得驚慌。眼前的驚濤駭浪，驢卻十分平靜。驢俯視著奔騰的水，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作者簡介：王鳳國，中短篇小說在《北京文學》《莽原》《星火中短篇小說》《草原》《山東文學》《廣西文學》、《作品》《地火》《中國鐵路文藝》、《西南軍事文學》《青春》、《當代小說》、《雪蓮》、《天津文學》《西湖》《作品》《小說月刊》等刊物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