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依舊,人空瘦。
這次回江南,是去浙江省紹興市區的青藤書屋看一個舊友,他叫徐渭,字文長,明代的才子。當然,搜遍整個青藤書屋,也沒看到他的影子。1593年,也就是他73歲那年,他早已埋進了黃土堆里。徐文長隔世的朋友,不只是我。近代畫家齊白石曾說:“青藤、雪個、大滌子之畫,能橫涂縱抹,余心極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為諸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余于門之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齊白石說的青藤,說的就是徐文長。
徐文長生性極為聰慧,十多歲時仿揚雄的《解嘲》作《釋毀》,轟動一時。二十來歲時他與越中名士姚海樵、沈鍊等人相交往,被列為“越中十子”之一。命運似乎不是一帆風順,他參加鄉試,考了八次,直到四十一歲,始終也未能中舉。1557年,他應胡宗憲之邀,入幕府掌文書,這一年,他三十七歲,這是徐文長一生中最得意的時期。入幕之初,他為胡宗憲作《進白鹿表》,受到皇帝的賞識。1562年,嚴嵩被嘉靖帝免職。1565年胡宗憲受嚴嵩案牽連,死于獄中。做為胡宗憲幕僚的徐文長,不阿權貴,為胡宗憲被構陷深感痛心,擔憂自己受到迫害,以致發狂。其間,他懷疑繼妻張氏不貞而將她殺死,他被關入監牢,坐了七年大牢。
徐文長出獄后,已經五十三歲了,人生坎坷,英雄落魄,他只能借酒消愁,游山歷水,以交結詩畫之友為樂事。他一生不治產業,錢財隨手散盡,晚年更是只得靠賣字畫度日。一生的奇遇,成就了他的才藝。后來,我國青藤畫派以他為宗師,他的影響及于八大山人、石濤、揚州八怪,直至吳昌碩、齊白石,在美術史上有著很高的地位。他最擅長花卉畫,似乎特別嗜蟹,許多題畫詩記載了朋友們用活蟹來換他畫蟹的經過。徐文長的散文,以《自為墓志銘》一篇最受人稱頌。
“未必玄關別名教,須知書戶孕江山(徐文長聯語)”,青藤書屋的烏漆大門,關不住粉墻黛瓦,關不住幽靜古樸,關不住游人的腳步。徘徊園中,遙憶起清代鄭板橋自鳴得意而刻印“青藤門下走狗”的故事,就可想見鄭板橋對徐文長是何等的崇拜了。
風搖絲竹,院中似乎有微微的回音,然斯人已不在。我深知,悄悄浸潤我們的靈魂的,是徐文長的留下的對藝術追求不止的那種倔氣。
我邊默讀著徐文長“吾年十歲栽青藤,乃今稀年花甲藤。寫圖寫藤壽吾壽,他年吾古不朽藤。”的詩,邊走過月洞門。我撫摸著花格長窗,遙望雕窗間江南的秀氣長天,仿佛悠遠的歲月都近在咫尺。
恍惚間,老墻上蟄伏的那根老藤,變成了徐文長的依稀背影,漸走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