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的根本

八歲那年，我跟隨父親去縣城里賣蘿卜。我家離縣城二十來里土路，窗外還膝黑一片時，就被母親從被窩里給拉起來，吃罷飯就立馬出發，直到日上三竿，我和父親才氣喘吁吁地拉著一大架子車的蘿卜走進縣城。

我們拉的蘿卜車剛進市場，就有一位中年婦人走到近前，她用手摸摸車上的蘿卜說，這蘿卜真水靈，剛從地里拔的吧？父親說，昨夜黑拔的！俺這蘿卜上的是農家肥，蘿卜不但水靈，吃著還甜呢！

“多少錢一斤？”婦人問。

“蘿卜剛拉來還沒動秤呢，按一毛錢一斤吧！”父親爽快地回答。

婦人看樣子有點動心，但往袋子里挑了幾個蘿卜后又住了手，遺憾地說，我還要去別處辦事，若是帶著這么多的蘿卜去多不方便呀！父親眼看著頭一樁生意要泡湯，忙不迭地保證：你是第一個買家，開頭都圖個吉利，你看要多少蘿卜，等撿好后放一邊，我給你留著。等你辦完事再掂走，成不成？父親的語氣里略帶懇求。婦人連忙道謝，用大麻袋挑了一大麻袋的蘿卜，說是快過冬了，儲存起來慢慢吃，并預付一半的錢，便匆忙辦事去了！

那天市場上賣蘿卜者特少，蘿卜一毛二一斤，賣得是出奇里快，一大車的蘿卜，很快就底朝天了。后來又來個胖子要買蘿卜，從衣著看像是有錢人，因為那時候大多數人都填不飽肚子，人普遍都瘦，因此這個挺著個大圓肚子者，格外地與眾不同。此人不但外表與眾人不一樣，說話口氣也出奇地大，當他得知蘿卜是一毛二一斤時，就讓父親給他往家送一大麻袋。父親用歉意的口吻對他說，剩下的蘿卜不夠一麻袋了。胖子指著先前那位婦人挑的那麻袋蘿卜說，那不是還有一麻袋嗎？父親說，那是人家早先買下的，都交一半的訂金了。誰知胖子卻說，賣給誰不是賣呀？你現在賣給我，立馬拉車走人，還能得雙份錢，她上哪找你去？父親訥訥地回道：那怎行呀？怎能說話不算話？答應過人家的……

胖子見父親不為所動，又開口道，這蘿卜賣給她多少錢一斤？父親囁嚅地回答：一毛。胖子聽罷憤憤地道：放著一毛二的不賣，留著賣一毛的，你這人是傻呀還是缺心眼呀？父親不接話，只是訕訕地陪著笑。我給你一毛五行了吧？一斤再讓你多掙三分錢？見父親搖頭，胖子一咬牙又加價道：我還不信今天買不到蘿卜了！給你二毛錢一斤！這下可該滿意了吧？說罷，就去掂那麻袋蘿卜過稱。看得出父親當時的神情很猶豫，因為胖子給出的價線，等于多賣一倍的錢呀！在那一分錢都能買到兩顆水果糖的年代，一斤多賣一毛錢，而且是百十余斤的蘿卜，確實是 一筆不少的誘惑。

但遲疑一會兒的父親，最終還是對胖子搖搖頭。父親嘆了口氣，像擺脫掉煩惱似的，語氣響亮地說，對不起了！這不是錢的問題，是做人的原則問題。啥事都有個先來后到，人家一會兒拐回來拿蘿卜時，我怎么向人家交待？

胖子見父親的態度如此堅決，只好悻悻離去，走出幾步還扭過頭氣憤地說道：沒見過腦筋如此不拐彎的人！多給錢還不要，非要留著賣給少的……

事后父親說那袋子蘿卜若賣給胖子，能多賣十多塊錢。（那時候的十多塊錢多頂事啊，夠我家半年的伙食費了！）言罷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啊，你要記住，承諾別人的事，就一定要辦到，這是做人的根本。咱不能因為錢而放棄一條，這說明咱的人品，比他的錢更值錢……

如今，父親已垂垂老矣，我也人過中年，但八歲那年賣蘿卜的經歷，依然清晰如昨。父親教我做人的根本，我也時刻遵守著，并且也學著父親的樣子，把對他人重諾守信這條做人的根本，言傳身教給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