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夢詞探析

摘要：夢以其虛幻、自由的特質為詞的創作提供了一片新的空間。賀鑄的詞有不少涉及夢這一意象的，他借此寄托了相思之情；追憶了往昔；表達了人生如夢感。他借助夢詞訴說了在現實中難以表達的綿緲深情，寄予了自己的感悟，創造了纏綿而又迷惘的詞境。

關鍵詞：賀鑄；夢詞；相思；往昔；人生如夢；

夢是虛幻、朦朧的，且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將夢這一意象引入文學作品能夠抒發現實中難以表露的情感，使作品呈現出迷離惝恍之美，符合詩詞對意境的追求。這類詞被稱為“夢詞”，并已引起關注。其中，李煜、蘇軾、晏幾道、陸游等是被研究的重點，而賀鑄尚未受到重視。筆者據《全宋詞》所收賀鑄詞統計，在其二百八十余首詞中，涉及夢意象的有五十二首，占其全部詞作的五分之一。[1]賀鑄的夢詞表現了相思之苦，訴說了現實中難以表達的情思；追憶往昔，寄托了對歲月流逝的感傷；進而將夢的意境升華至“人生如夢”的哲理層面，總結了人生感悟，創造了纏綿而又迷離的詞境。

一、相思之夢

賀鑄在其夢詞中表達了相思之情，他把夢當做消解別離之苦的一種方式：現實中難以相見，便去夢里追尋。在賀鑄看來，夢中相見，也不失為一種寬慰心靈的辦法。如《小梅花》：

思前別。記時節。美人顏色如花發。美人歸。天一涯。娟娟娥，三五滿還虧。翠眉蟬鬢生離訣。遙望青樓心欲絕。夢中尋。臥巫云。覺來珠淚，滴向湘水深。[2]（p460）

相思卻不能相見，于是“夢中尋”，以求得稍許寬慰。詞人的殷殷真情在夢境中得以釋放：“心事兩知何處問，依約是，夢中逢。”（《江城子》）現實中愛欲不能滿足的苦悶只得通過非現實的方式來消解。

還有一類是擬思婦詞，詞人假借女子口吻訴說相思。如：“邊堠遠，置郵稀，付與征衣襯鐵衣。連夜不妨頻夢見，過年惟望得書歸。”（《望書歸》）思婦今年寄秋衣而不敢奢望明年收到回信，是因朝廷隨意延長役期。以思婦的口吻，借夢中相聚寄予相思之情，傾注了詞人對思婦和征人的深切同情。[3](P110-111)

夢境雖美好，但終會醒，夢醒就像一次新的分別，更添傷感：“可奈夢回時，一番新別離。”（《菩薩蠻》）胸中惆悵直抒而出。清詞夢好，然而更甚先前的傷感在夢醒時分揮之不去。如“惆悵更長夢短，但衾枕，余芬剩暖。”（《燭影搖紅》），更言夢短而惆悵卻如此悠長，醒后要面對更甚的斷腸之苦！

賀鑄之所以會在詞中頻頻表達相思之苦，與其情感經歷相關。詞人曾與一位歌女相戀，但因種種原因終究未能迎娶。李之儀曾記云：

吳女……方回過而悅之，遂將委質焉。其投懷固在所先也。自方回南北，垢面蓬首，不復與世故接，卒歲注望，雖傳記抑揚，一意不遷者，不是過也。方回每為吾語，必悵然，恨不即致之。

賀鑄的部分愛情詞與這段戀情有關，有一首夢詞便是為此女所作：“懷彼美。愁與淚。分占眉叢眼尾。求好夢、閑擁鴛鴦綺。恨啼鳥、喚人起。”（《品令》）詞中既寫了相思對人的折磨，又寫了詞人堅貞執著的苦戀，字字皆是真情凝聚，足見賀鑄“英雄豪氣與兒女柔情并存”[4]（p95）。

二、憶昔之夢

曾經的時光轉瞬即逝，留下難以割舍的追憶。回憶是對往昔的重新體驗，而夢是在無意識中體驗往昔的絕妙方式。所有逝去的歲月都有可能在夢中重新獲得，過往的經歷可以在夢中重現。賀鑄生于一個有貴族名分的家庭，早年有一段美好的田園生活[2](p3)，夢詞成為他懷念往昔歲月，感嘆時光流逝最好的媒介。

賀鑄在詞中寫夢見過往的人事、場景，借以懷念逝去的生活。賀鑄曾在江南生活過一段時間。《宋史》賀鑄本傳載：“元祐中……奏換通直郎、通判泗州，又倅太平州”[5]（p13104）。這段歲月令他念念不忘，并訴之于詞：“苦筍鰣魚鄉味美，夢江南。閶門煙水晚風恬，落歸帆。”（《夢江南·太平時》）江南的美味、美景出現在賀鑄的夢中。現實中難以再體味，只好在夢里感受。

賀鑄還把往昔稱為夢。記憶中既美好又模糊的歲月與朦朧、美好的夢境有著相似性。且今日的實在相對于往昔的虛幻，如同今是“醒”而昨是“夢”。因此，賀鑄以夢來比往昔具有可行性。如“想灞橋、春色老於人，恁江南夢杳”（《連理枝》），此處不再是夢江南，而是把江南生活比作一場夢，盡管眷戀，也如一場遙遠的夢不可追回。

三、人生如夢

夢的美妙，恰似人生的美好歲月，夢醒后的悵然若失亦如回首前塵的幻滅感。體悟了人生的千般滋味，回首之時便會產生“人生如夢”的感嘆。賀鑄的夢詞，在相思、憶昔的同時又升華出人生如夢的感悟。

此時，夢不再實指具體之事，而是升華為一種象征，作為一個特定的意象指代了人生。夏敬觀評賀鑄：“小令喜用前人成句，其造句亦恒類晚唐人詩。慢詞命辭遣意，多自唐賢詩篇得來。” 鐘振振也指出“善于融化前人成句”是賀詞的一大特色。[3]（ｐ148）賀詞與杜詩“異曲同工”在于其二人相似的個人經歷——不如人意的仕途。賀鑄直至晚年也未能施展抱負，“竟以尚氣使酒，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食宮祠祿，退居吳下，稍務引遠世故，亦無復軒輊如平日”[5]（p13104）。而他已從躊躇滿志變得滄桑沉郁，回首起來不禁感慨萬千。

賀鑄夢詞沿著“言情”之路，首先抒寫相思之情；有感于往昔的美好，又視昔如夢，凝聚傷逝感；繼而在對人生的哲理思考和自我反思中，升華出人生如夢的滄桑感。正是這些夢意象為賀鑄詞創造了朦朧的意境，使之呈現出虛幻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