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看顧春詞的“境界”

摘要：顧春是清代詞壇的杰出女性代表，其詞不同于前代的閨秀詞而“別是一境”，本文立足于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境界說”，分兩個部分：顧春詞作中的“寫境”與“造境”，顧春詞作中的“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在對其傳奇一生深入了解的同時對其詞風(fēng)、詞境的變遷加以闡釋。

關(guān)鍵詞：顧春；境界；王國維；意境；

引 言

顧春（1799—1877），字子春，一字梅仙，道號太清，晚年又號云槎外史，滿洲鑲藍(lán)旗人，本為西林覺羅氏，后改顧姓，故其本名為西林春，又稱太清春。顧春善詩，尤其擅長于詞，精通音樂和繪畫，又能寫小說，為著名的清代滿族女作家，著有詞集《東海漁歌》六卷。況周頤引王鵬運語云：“本朝鐵岑人詞，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直窺北宋堂奧?！盵1]可見其藝術(shù)造詣之高。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道：“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盵2]筆者同意上述觀點，因此本文立足于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圍繞“境界”這一主題對顧春的詞作以及詞作中展現(xiàn)出的境界加以探究。

一、顧春詞作中的“寫境”與“造境”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提及：“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辨，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盵3]王國維出于“境界”內(nèi)容所取材料的不同，提出了“寫境”與“造境”之說。下面就圍繞“寫境”與“造境”這兩大主題淺析顧春的詞作。

所謂“寫境”，主要是由“觀物”而體察到的逼真的“物境”，是一種精微地描摹人景物事、寫貌顯神的藝術(shù)境界。[4]顧春的詞作和女詞人固有的對于語言、結(jié)構(gòu)、意境追求一樣，但更善于使用白描的手法，重寫實，以畫比喻，即通過細(xì)致入微的觀察將“寫境”如寫生畫般栩栩如生。例如《入塞·盆梅》：

好花枝，正清香欲破時。似《霓裳》一曲，奏罷下瑤池。紅也宜，白也宜。

小樓夜涼月影移。短屏山，衾冷夢遲。洞天深處護冰姿。蜂不知，蝶不知。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及：“自然中之物，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然其寫之于文學(xué)及美術(shù)中也，必遺其關(guān)系、限制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5]詞中“紅也宜，白也宜”，“蜂不知，蝶不知”，是“白描”的寫境。然期待中的梅花，在顧春的心中，正如西施那般“淡妝濃抹總相宜”，以至于記掛涼夜中的梅花而不能入眠，這便是舍棄一些不必要的描摹，加入自己的藝術(shù)構(gòu)思來剪裁境界，完全符合王國維“雖寫實家，亦理想家”的要求。

所謂“造境”，主要是由“觀我”而感受到的激動人心的“心境”，是一種充滿激情和愿望的理想境界。[6]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也提及：“又雖如何虛構(gòu)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構(gòu)造亦必遵從自然之法律。故雖理想家亦寫實家也。”[7]這說的便是顧春詞中的“渾成”境界，即“別是一境”。

顧春詞作的“渾成”境界，表現(xiàn)為其詞有“直渾”、“質(zhì)樸”的風(fēng)格而無媚態(tài)之美，好像一切成于人工卻擬于化工的境界，體勢自然，天真煥發(fā)，雖然沒有細(xì)節(jié)上的精工突出和程式上的周密安排，卻反而因此達(dá)到醇厚清華的程度，這便是“造境”的最高境界。

二、顧春詞作中的“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第三則中說道：“詞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形抑?，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盵8]王國維出于“物”與“我”關(guān)系的不同而提出“由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下面圍繞這兩大主題，淺析顧春的詞作。

“有我之境”，就是詞的境界表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鮮明的感情色彩，以情為主，多半是情語。分析顧春的身世經(jīng)歷不難發(fā)現(xiàn)，其詞作中在前期抒寫家庭生活美滿時洋溢著歡悅，在后期抒寫個人身世時浸透著凄涼，這便是典型的“有我之境”。例如《定風(fēng)波·擬古》：

花里樓臺看不真，綠楊隔斷倚樓人。誰謂含愁獨不見，一片，人面桃花可憐春。

芳草萋萋天遠(yuǎn)近，難問，馬蹄到處總銷魂。數(shù)盡歸鴉三兩陣，偏襯，蕭蕭暮雨又黃昏。

況周頤評這首詞“饒有煙水迷離之致”，證明了顧春“造境”本領(lǐng)之高，詞中擬古，表現(xiàn)了對古代詩詞境界的神往?！熬G楊隔斷倚樓人”可以想到李白《菩薩蠻》中的“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芳草萋萋天遠(yuǎn)近”可聯(lián)想起崔灝《黃鶴樓》詩中的“芳草萋萋鸚鵡洲”的境界，“數(shù)盡歸鴉三兩陣”，“蕭蕭暮雨又黃昏”，無論是寫景致，還是寫迷離煙水，都極富表現(xiàn)力。

“無我之境，就是抒情主人公的感情色彩被溶化在自然景物中，以隱蔽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以景為主，多半是景語，表現(xiàn)的是山水詩的境界。”[9]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也說道：“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11]意思是 “只有那些豪杰之士，才可以寫出無我之境?！鳖櫞撼錾頋M族，作為游牧民族的后代，她也保留了一些豪爽的氣質(zhì)，豪放氣質(zhì)也出現(xiàn)在她的詞中。例如《雪夜?jié)O舟·題勵宗萬〈雪渡圖〉》：

北風(fēng)緊?？裱喝荷剑ǔ申?。水面凝煙，蘆稍敲玉，敗葉亂隨風(fēng)隕。溪山彈粉。掩映出、短籬疏隱。樹鴉驚起，彌漫村舍，板橋難認(rèn)。

凍云飛不盡，望長空一色，水天勾引。喚渡紛紛，披蓑戴笠，銀海冷光生暈。去程遠(yuǎn)近。好趁取、晚來風(fēng)順。輕橈快槳，船頭船尾，大家安穩(wěn)。

這首詞的詞境蒼茫開闊，很明顯已經(jīng)融入了她的二度創(chuàng)造，但卻沒有她主觀的感情的表達(dá)，充分達(dá)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物我相忘的境界，足以證明顧春有能力寫出“無我之境”的優(yōu)秀作品。

顧春的作品充滿著豪爽熱情、不隨波逐流的獨立、正直性格的可貴，在某種程度上她的作品已經(jīng)具有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人格色彩，成為古典世界女性精神畫廊中“特異與醒目”的代表，成為清代詞壇的曠世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