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代價

一

一個賊冷的冬天，連沙河都結了冰，騾子車都能從上面駛過，穿著開襠褲的小孩裸著通紅的屁股在上面瘋玩，笑聲劃過了似乎凝固的空間。

從沈丘來的干慶家老李帶著一個穿著破棉襖，臟乎乎的男人，兩個人來到了季世界家里。

季世界靠妻子刮羊腸子掙的1000元錢開辦了一個制膠廠，靠著一口大鍋熬膠，竟然奇跡般地干了起來，陸續招了十幾個工人。然而，他的創業行為卻遭到了“反對派”的壓制；在60年代，搞私營企業還得了！季世界被帶到了學習班，被批為“影響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并上街示眾。他到學習班三進三出，無奈之下上北京討說法；最終世界帶來了好消息：企業只要掛靠組織就可以干了；而且，世界一家的戶口也安置了！小縣城轟動了，一些群眾自發上街敲鑼打鼓，世界衣錦還鄉，胸前還戴了一朵大紅花。甚至有人編了順口溜，稱世界：上磨天，下磨地，中間磨空氣！

但制膠廠最終還是要掛靠在了界溝鎮的名下，戴了一頂“紅帽子”。從此，小廠像雨后春筍般欣欣向榮，10年后工人達上百人，而且還有了一部軍綠色的“北京吉普。”

干慶家帶來的人叫柳安門，小名“二毛”，在沈丘縣因強奸婦女被判入獄7年，后因病危服刑4年后即保外就醫。

但世界是個大度的人，二兩杯酒下肚，即爽快地答應了二毛到廠里來上班，在辦公室任行政管理員。二毛激動得熱淚盈眶；在沈丘他被人捆起來，掛上“強奸犯”的牌子游街，實在混不下去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二毛從此褲頭改背心——上去了！

二毛比世界大兩歲，但為了表示對世界的知遇之恩，從此，對世界他尊稱為“二哥”。

二

二毛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工作，每天第一個來到辦公室，擦桌子掃地，特別是把世界的辦公區打掃得像貓舔的一樣。見世界的車來了，大老遠迎上去開車門，并且右胳膊在車門頂部彎成一個弧形，以免世界碰到頭。再加上二毛的口才極佳，拔根頭發能當哨子吹，所以，世界及同事對二毛的印象不錯，世界喝酒時，偶爾也帶上二毛。

三

一年后，二毛來到了世界的辦公室，欲言又止。世界見二毛猶豫的神情，很是關切：“怎么了？”二毛臉有點紅，聲音顫抖：“二……二哥，我老婆和閨女老在沈丘住，不是常法。我……我相中了房產的三間房子，我東拼西湊借了3000，還差2000，你……你能不能借我幾個？”想不到世界很爽快：“我給你就是了，什么借不借的！”說完，從抽屜里拿出了一疊十元鈔票，點了二百張，交給了二毛。二毛很激動，恨不得立刻為世界上刀山下火海，才能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二毛把妻子閏女安置妥后，生活有了規律，腮幫子吃得漸漸支拉起來了，將軍肚也挺了起來；又到了小街截布做了身新衣服，買了一瓶頭油，人愈發的精神起來。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二毛兩頓飽飯一吃，開始蠢蠢欲動，在辦公室對女同志打情罵俏，動手動腳。他像一個泥巴狗子在女人窩里轉來轉去，長袖善舞，誰讓他親一下手，恨不能立馬叫人家一聲娘！

而這時的制膠廠完成了原始積累，更名為制革廠，開始生產皮箱、皮鞋等皮件制品了。工人的數量也陸續增至300人左右，成了全縣一枝獨秀的經濟實體。世界依然很樸素，常穿草綠色的軍褂，一雙布鞋。不管窮的、富的、高的、低的，他都一樣交往，窮人遞來的最孬的“大鐵橋”煙他也該吸照吸，他常和不同階層的喝酒，哪怕只是就著一碟花生米、半斤豆腐皮。

中國人很奇怪，只要人一有錢，親戚、朋友就多了起來。為了招待，世界索性在家東邊的“順和齋”清真飯店開了個戶，以應付門庭若市的來訪者以及客戶。世界的大哥也不忘要情：“你小時候瘦的像筷籠子一樣，我沒少照顧你！”手足情深，世界把制革廠的門市部交給了大哥經營管理。世界幾個月大的時候患上了麻風病；面部、渾身長滿了疙瘩，氣若游絲；親朋勸世界的母親把兒子扔了算了，但老太婆最終沒有拋棄兒子，精心照顧著，世界的病竟慢慢自愈了。這個大難不死的苦孩子若干年后竟成氣候。

發達后的世界古道熱腸，樂善好施，他出資為教門街修了路，為回民小學出錢、捐物，長期奉養孤寡老人……他像及時雨一樣出入于各個社會階層，各種場合，以至于當時的教門街流行一句話：找二哥（大）去！

“找二哥去！”二毛要世界幫忙為自己一家老小辦戶口，世界滿口答應了，而且，自己出錢請客送禮辦事。兩個月后，一只藍色的硬皮本交到了二毛手里，二毛捧著他，像抱著一個初生的嬰孩，感慨萬千，從今后，自己一家人也像城里人一樣吃商品糧了！

一天夜晚，世界散了酒場后，讓司機魯強驅車到工廠看看。廠子生意不錯，夜里有時也加加班。車間生產一切正常，世界到廠東的廁所去方便，走到東拐角時，感覺前面有一捆黑黑的東西在徐徐下行，那是有人系了一捆牛皮企圖扔到墻外！“誰？”世界吆喝一聲，幾個保安飛奔過來，幾只手電筒一齊照向三樓保管室，一個胖乎乎的臉盤子出現在了大家面前——二毛！二毛用發抖的雙手把牛皮重新拉了上去，緩緩下了樓，撲通跪在了世界面前，哭得像個大老貓一樣！世界把他拉了起來，只是很溫和地說了一聲：“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四

世界以后果真不再提這件事了，二毛只是老實了月把，又恢復了往日的色迷迷的雙眼。特別是對辦公室豐胸肥臀的小美更是垂涎三尺，看到她，二毛心里癢癢的，而小美的丈夫剛好到外地出差，約摸月把只能回來。所以，二毛對小美更是大獻殷勤，接長不短地為小美帶個瓜子、果脯什么的，有兩次小美竟然接受了，這讓二毛覺得有機可乘！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小美上完了夜班從河壩正騎車回家，二毛悄悄地尾隨了她。當兩輛車一前一后騎到了第四碼頭時，二毛突然開口：“小美，你的洋車子后帶沒氣了！”小美剎住了車，察看后帶。二毛突然一把摟住了小美，臭哄哄的嘴湊了上去：“小美，俺可喜歡你了！”小美想掙開二毛的虎背熊腰，但二毛摟得更緊了，甚至把舌頭伸到了小美的嘴里……突然二毛“唉呀”一聲，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松開了小美，雙手捂嘴，鮮血從嘴里淌了出來。原來，小美把他的舌頭咬爛了！小美隨即蹬上了車，加速離開了！

二毛嚇得幾天沒敢上班，辦公室通知了他幾次，他才賊乎乎地溜進了廠里。可剛坐一會兒，保安就通知他：“二毛，趕緊跑吧！小美那個勞改剛出來的弟弟在門口罵你，腰里還別著一個貓子！”二毛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南邊兒墻頭翻過去，落荒而逃，再也不敢來上班了！

五

二毛離開了界溝縣，又回到了沈丘東關干了一家羊肉湯館，但他不務正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是落得個肚里圓。

而制革廠的發展形勢卻一片大好，又換了一部大紅旗轎車，雖說是二手車，據說江青曾坐過，是全城最好的車子，這時的世界，事業如日中天，和東城的肖氏企業、中部的張氏企業三足鼎立，被人稱為“東頭虎，西頭狼，中間夾個豹子王。”而西頭狼指的就是季世界，他不但生意做得好，而且還是家族乃至回民的頭，是縣城舉足輕重的人物。

季世界和當時的縣委章書記關系很好，章書記三天兩頭和世界在一起吃飯，如果章書記缺了煙、酒、茶葉什么的，他可徑直到世界的臥室，打開大衣柜，連招呼也不用打，里面的東西隨便拿。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世界的親朋一共有幾十個人被安排到了公、檢、法、交通、工商等部門工作，成了當年真正意義上的“組織部長”。

世界的堂弟世杰三十多了還是光棍一個，世界幫世杰出資討了一個媳婦。世杰結婚后，手頭仍然很緊，他來到廠里，要為廠里賣鞋，世界滿口答應。世杰分文未付把鞋運到了太湖縣供電局，局里向世杰出具了一張9000元的借條。但半年多了，仍不見供電局還款。廠辦向供電局催款，供電局莫名其妙：“早在三個月前就把錢全部給世杰了。”世界安排會計到世杰家要賬，世杰開始耍賴，后來承認錢自己拿了，但卻哭得一把鼻泣一把淚說錢還債了。從那以后，廠里再也沒向世杰要過錢，世杰有了這第一桶金，開始宰羊謀生，竟然也養活了一家人，把三個兒女都培養成了大學生。

六

一個普通的夏日午后，廠辦突然接到了沈丘縣公安局的電話，說要找季世界廠長。世界接了電話。原來，二毛在沈丘嫖娼被公安局當場抓獲，決定罰款2000元。但二毛不務正業，根本拿不出錢。而他在沈丘也沒混幾個人，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向二哥求助。

世界接了電話，二話沒說，自己親自帶著廠辦的兩個人和司機一道去沈丘。廠辦的“六老頭”對這事很有意見，認為替別人還嫖資不吉利。但他終拗不過世界，幾個人來到沈丘公安局。世界交了罰款2000元，把二毛領了出來。兩年不見，二毛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許，見到二哥，二毛像見到親人一樣，兩眼淚汪汪。當晚，世界叫上了干親家老李，帶著二毛在沈丘東關一家板面館喝了一場，當然是世界請客。酒過三巡，二毛瞇著一雙兔子似的紅眼向世界要求：“二……二哥，還是讓我回廠干吧！”二哥猶豫了一下子，老李在一旁插話道：“你弟兄倆，狗皮膏藥兩邊粘。你就把二毛當個狗拉拉著！”見老李也這么說，二哥終于答應了。

七

二毛又回到了制革廠，仍在辦公室工作。這時的制革廠與廣州經常有業務往來，要找貨車拉貨。世界精明的大女婿李京瞅準了這一機會，從銀行借貸2萬元購買了一部“江淮”貨車。世界是個“老八板”，他看不慣李京的油腔滑調，但他終拗不過大女兒的軟硬兼施，同意廠里的貨物全部讓李京來托運。所以，在李京的不擇手段、巧取豪奪之下，在80年代末期即賺了20萬的運費。當時，界溝縣的月平均工資只有300元左右。有一次，李京從沈丘拉了一車羊皮，但他卻讓會計給他開了一張從廣州的運費。這事讓廠長助理陳照青知道了，和李京吵了起來。李京隨即電話通知了妻子季美，季美見到陳助理就破口大罵，并向父親施壓。終于李京如愿以償，領到了高額雙向的運費。

當然，李京在拉貨的過程中也付出了一定的努力，冬天下雪的時候，雙腳全被雪浸透，凍得像蘿卜。但他雇的有兩個司機，儼然一個甩手掌柜。在全城司機為生存而奔波時，李京的成功可謂“一枝獨秀”。

嘗到甜頭的李京見到自己的“一條杠”，世界的二女婿柳大春時，神秘兮兮地跟他商量：“咱倆一塊玩老岳的錢吧！”

同樣的密談也在世界的母親，老太君的住處召集著：世界的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妹妹團坐著開著小會。飽讀詩書的老太君發話了：“世界的女人玉貞是個鄉下人，絕對不能讓她發話。她不讓世晴上廠里，那不管！讓老大和老三女人也到廠里上班。”老四也在旁邊附聲：“非把玉貞打改不可！……”

老太君言出必行，行必果：老大世光到廠里上了班，世光的大兒子季節開了一家“一品樓”飯店，廠里的招待以后全部在“一品樓”。二女人應蘭到廠里擔任現金會計，家里買個衛生紙也得在廠里報。老三世眾住房拆遷，搬到了制革廠在東城的一個倉庫里，而且應蘭讓世界給家里花800元裝了個電話。老四世新則給廠里供應五金、電料及其他生產原材料，世界要不要先拉到廠里再說。老五世廳則瞄準了二哥的新廠址，把自己的塑料小作坊搬到了新廠里……一幫人又風風火火到家里找到了玉貞，在院子里大罵，老四把門都跺爛了……，可嶺玉貞母弱子幼，從此被打入了“冷宮”，在世界風光的外衣下，長年過著樸素的生活……

二毛在制革廠又待了一年，世界沒少帶他喝酒，他打著世界的旗號，狐假虎威，在社會上也小有名氣；他自稱：“季世界的兵，逢人精三分”。90年代初期，他相中了全縣第一條街上的一間門面，要二哥協調購買。門面房是國營招待所的，世界親自出資請客、送禮為他協調這事。后來，招待所半價把門面房賣給了二毛。自此，二毛一生高枕無憂了！這個曾經揭不開鍋的禍害，卻靠著貴人相助，一步步地提前進入了小康生活。

八

88年的春天，萬物復蘇，欣欣向榮。世界的大女兒季美像往常一樣到交管所上班，季美16歲就被世界安排到了供銷社工作，但世界嫌供銷社是事業單位，將來沒有保障。所以季美在供銷社工作期間，世界仍積極做工作，想把季美調到公路局工作。為此，世界沒少請客、送禮。一次世界夫婦為了給局長送一輛“鳳凰”大鏈盒自行車，推著自行車在局長的屋山旁潛伏了半夜，被巡邏隊的人以為是小偷，讓人哭笑不得！終于在19歲那年，季美被調到了公路局，成了局里的“局花”。20歲的時候，季美認識了在鎮政府開車的司機李京。但世界對油腔滑調的李京很是反感，極力反對他們的結合。在許多個夜晚，喝得爛醉的世界大罵李京，甚至氣得用菜刀在廚房的粗水泥墻上磨得發出凄厲的噪聲，來發泄心中的不滿。

世界又介紹了縣委書記的兒子小四與季美見面，但交往了幾次，季美總看不上老實內向的小四，仍繼續和李京交往。

家人越反對，季美的逆反心越強。奶奶勸季美勸得多了，季美竟然大罵：“你個老殼子少問我的事！”一次，母親罵季美，季美氣得喝了半瓶白酒，發病般地罵母親幾百輩，又把母親推倒，騎在身上把母親打了一頓，甚至把母親的臉挖得稀巴爛，鮮血直流。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甚至是恐怖的。季美和家人斗了三年，終于自行決定嫁給李京。結婚那天，世界氣得去了廣州。

但結了婚的季美很快對娘家殺了個“回馬槍”，她幾乎每天都回娘家，對娘家的事說三道四，她早已震住了老實的母親，企圖當這個家。而李京也早就覬覦季家的財產，再加上李京的恬不知恥、百折不撓、巧舌如簧，也終于被季家無奈地接受了。而季美早已發現娘家的油水多，回娘家成了她的職業。

交管所似乎成了季美消飽的地方，但季美是個閑不住的人，開始和女同事陳紅玩得形影不離，最后又說陳紅和所長老顧相好；終于迎來了陳紅和老顧對自己的圍罵。

季美氣得哭著回了家，竟然吞了10片安眠藥。李京發現后，慌忙把她送到了醫院。季家的人聽到這個消息，群情激昂。母親玉貞、大娘和李京一道去交管所找陳紅，見到陳紅后，三個人一齊把陳紅撕扯、漫罵了一通，隨即離開了。陳紅的丈夫衛甫不愿意，打電話給了自己在省城工作的岳父，岳父向縣公安局施加壓力。局長權衡利弊、猶豫再三后最終決定對玉貞、大娘和李京三人實施拘留。季家遭遇牢獄之災，一時間，全城謠言四起，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世界打電話告誡公安局長：“辦事別太絕，眼光要看遠！”掛上電話，即和司機連夜來到了省城，世界把兩萬元現金擺在了親家柳慶桌子上，柳慶夫婦驚得目瞪口呆：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工資只有300元，哪見過這么多錢？“有錢能使鬼推磨”、“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在柳慶的多方協調下，李京等僅在拘留所被關了一天，陳紅及家人也不再追究，季家總算挽回了面子。

但對于娘家，季美卻是百戰百勝。季美夫婦自有一套對付季家的成功模式，外戰外行，內戰內行。李京在后面出謀劃策，季美則對稍有不滿的娘家人破口大罵，對父親使“軟刀子”。制革廠的老廠出租，通常房租要每年5萬元，但李京介紹戰友紐大華租房生產食品，要岳父每年收租金36000元；岳父勉強答應后。紐大華卻只交了3萬元的租金，他笑著說：“6000元叫李京拿走了。”世界對這事很生氣，回到家后還埋怨個不停，季美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回去和李京商量后，為了以后的細水長流，決定交給母親1000元。季美拿來了1000元要交給母親，母親不接受，季美臉色突變，母親無奈地接受了，不然大女兒會罵娘的！第二天，穿著大紅絲綢襯衣的李京又嬉皮笑臉地來到季家吃早點，并宣稱：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但世界對這事始終耿耿于懷，見岳父的不滿，李京索性來點狠的，他安排在稅務局工作的同學給制革廠連下了幾張罰單。世界明知道是李京干的，但憚于惡婿的詭計多端、心狠手辣，還是委曲求全，長期變相地向李京交著“保護費”。世界見二兒子季雨和季美兩口子吵了幾次，擔心季雨的安全，偷偷安排瓦工在季雨的院子南頭修了一個狗窩，讓季雨養狗以防不測。

九

居住在新居民區的二毛驚喜地發現寡婦黃琴搬到了離自家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獨居。黃琴雖然已人老珠黃，但終歸比自己的老伴水靈。二毛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錯過一個的。他想著多種法子接近黃琴，為黃琴買雪花膏、真絲手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二毛借機出去尿尿，一拐到了黃琴家里。黃琴先是一驚，后來她想：這么個夜晚一個人還真有點害怕，就勉強答應讓二毛坐會兒。在二毛的甜言蜜語、毛手毛腳的進攻下，黃琴懾于二毛的淫威，終于半推半就被二毛親上了嘴，二毛又馬不停蹄地在黃琴身上亂摸……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二毛無限遺憾地停了手；黃琴剛戴好胸罩，出去開門。門打開了，來人竟然是制革廠的司機魯強；原來，生性風流的魯強早已發現了獨身的黃琴，捷足先登了！魯強見到了鳩占鵲巢的二毛，瞪大了眼睛：“你恁大年紀了胡兒跑啥？”二毛回答：“興你小子來，不興我來！”我日你姨！魯強剛喝了二兩老酒，破口大罵：“打你媽的蛋！”一記右擺打在了二毛嘴角上，二毛被打倒在地。魯強趁著酒瘋，又從院角抓住鐵鍬要拍二毛，二毛嚇得爬起來跑了，到家才發現尿濕了一褲子！

從此，二毛和魯強一見面就開罵，再加上二毛的二弟開辦食品廠要以二毛的名字注冊登記法定代表人，二毛索性辭職到食品廠去了。

十

二毛到了食品廠，認為自己是法定代表人，想當家。但二弟感到很可笑：自己只是以柳安門的名義登記了一個法定代表人，一手創辦的企業豈能交給一個文盲去管理。二毛是個翻眼溜皮的人，不但與三弟有了隔閡，與同事也常發生摩擦；總之，一個食品廠沒一個人為他叫四五六的。

二毛在食品廠不得混，常去制革廠坐坐，趕到飯時，世界就拉他一道去喝酒，經常去的還有宋云、代華等一大幫十好幾個人。這些食客像上班一樣接長不短、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制革廠的辦公室；同時，他們還像是廠里的業務員，有關系的話，還可把廠里的皮鞋拉出去銷售，從中賺取差價，得到提成。而在春節前夕，個別酒友還能得到世界的一個紅包。這些酒友家里的紅白喜事，世界則逢場必出，一個不漏。世界的鄰居“土拉子”為世界喝酒的事編了順口溜：“廣播響，嘴里淌，掂著酒壺上酒場。”

世界喝酒愛串門，第一場酒散場后，再去喝第二場酒，或去酒友家敲門再喝；有幾次竟然喝到凌晨，炸油果子的攤子都擺出來了！

世界是個孝子，老爺子死后，他堅持把尸體拉到自己家，張羅著辦喪事。世界夜里喝醉后，無數次地讓司機把自己帶到城東回民墳地里，給逝去的親人磕頭，連助理陳照青也跟著磕。有些時候，世界醉后會到母親的住處，給娘磕頭，塞給母親錢。母親拿到錢后，會到其他兒女家里分錢或給兒女帶個羊頭肉、燒雞什么的。就這樣，母親拄著拐棍在幾個兒女間東奔西跑，一直到她90歲時。一天，她要到四兒的住處，但走到老四東邊時，累得走不動了。坐到賣菜的架車子把上，她仿佛看到四兒媳婦從東頭匆匆走來，但四兒媳婦看到她裝作沒看見，頭往左一扭走開了。老太君疲憊不堪，終于叫了一輛三輪，吩咐車夫：“把我送到季世界家里。”車夫聽到季世界的名字，朝西幾分鐘就把老太君送到了。老太君下了車，不好意思地對玉貞說：“我去了一圈子，還是俺玉貞對我最好。”玉貞農村出身，年輕的時候，婆子看不起她。但玉貞最終收留了老太君，世界讓老三世眾也住到了家里。玉貞和世眾一起負責伺候老太君，端屎端尿，直到老太君98歲高齡時無疾而終。

十一

03年春天的一天晚上，世界到五弟世廳的住處喝酒，世界剛幫老五爭取到了十幾萬元的拆遷補償費，老五叫來了內弟一起和二哥喝酒。近幾年來生意不順，多年辛苦賺來的錢為跑項目都花去了。世界借酒消愁，陸續竟然喝了一斤白酒。60歲的人了，這還了得！

第二天，玉貞把尿罐兒端了出去，突然發現世界的尿液竟然是驚人的紅褐色，世界卻不愿承認自己病了：“沒事，沒事。”照舊去上班。但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也感到自己的胸腰處隱隱作痛。世界認為是炎癥，在親朋好友的勸說下，終于去了縣醫院作檢查。

在醫院幽暗的CT室里，機房醫師表情突然凝重，但仍微笑著告訴世界：“沒什么，只是有些炎癥，酒可不能喝了呀！”

世界終于戒了煙酒，但仍然每天堅持到工廠，而他一手操辦的企業如同他的身體一樣遭遇病痛，一片蕭條。

很快醫生把世界的真實病情告訴了世界的家人：世界肺部出現了大面積黑影，已到了癌癥晚期，來日不多了。兒女們失聲痛哭，傷心不已。大女兒季美無限感慨：“沒想到俺爸是這樣的下場！”是呀！人們不是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做了一輩子善事，助人無數的季世界卻被現實無情地宣判末日將來，就要匆匆離場了！但世界卻連1萬元的醫療費也拿不出來，近幾年來，生意一直不好，但世界卻仍借錢為侄女交學費，為弟弟交醫療費，為侄子還款……季美在一旁抑郁，“你掙的錢呢？”世界無言以對，一臉凄涼。玉貞對丈夫的病早有心理準備，世界從二十幾歲就開始喝酒，幾十年喝得能有一火車，但現實又太快太殘酷了些。三弟世眾唏噓不已：“為啥一得就得個纏手的病呢？”

2003年秋天的一個凄風苦雨的夜晚，家人圍站在世界的身旁，世界氣若游絲，油燈將盡……。終于，血色從他的雙唇、面部乃至雙手瞬間消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整個城市在秋風中嗚咽：一個從教門街出來的苦孩子，白手起家，艱苦創業，終大有作為，成為一個悲天憫人的人物。但卻在60歲的生命旅程中戛然而止，匆匆離去……

一位好事者這樣評價季世界：“他死就對了，對的很。應了那句話：好人沒長壽！”

世界以德服人，以德報怨。而孔子在幾千年就反對以德報怨，而主張以直抱怨，圣人的諄諄教誨，耐人尋味。

十二

世界去世后，制革廠順理成章地由原始出資人玉貞撐管，但平靜的生活只維持了半年。

2004年始，蒸發了幾年的二毛突然粉墨登場，他糾集了十幾個曾在制革廠甚至制膠廠工作的老工人寫材料、開小會，到辦事處、縣委遞材料、上訪。這讓玉貞莫名其妙，這些工人，有些走對頭都不認識。當初為了照顧他們生活，有的只在廠里干過月把，現在突然要錢，哪有天理？辦事處的程女士也數落他們：“人走茶涼，這茶涼的也太快了！”

然而，“愛哭的孩子有奶吃。”二毛百折不撓地上訪著，如季世界多年來對他百折不撓地幫助。一些不明真相的領導接待了二毛，要求辦事處及制革廠解決問題。而二毛更加有恃無恐了，苦口婆心地給人承諾，把告狀的隊伍擴大到百余人，以形成對政府的一種壓力。他向每個人收費一百至五百元不等，說是活動經費。但經常上訪，蹦來蹦去的還是那幾個人。

這樣的上訪持續到了十二月份，辦事處安排幾位上訪者到廠里與玉貞談話，玉貞勉強答應了。幾位來訪者迎著寒風結伴騎單車去制革廠，當走到廠東200米時，陰霾的天空突然想起了陣陣的雷聲。幾個人抬頭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空，目瞪口呆。但還是到了廠里，見到了玉貞，幾個人只是傻傻地笑著，也沒說個鼻子眼。二毛沒有露臉，他總是背后耍大刀。這次談話，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當晚夜里十一點，制革廠汪保安起來查看廠房，走到廠東邊兒時，突然看到一個蹣跚的人影，是季廠長！世界顯然是喝多了，左右搖擺朝東邊兒去。“二哥！”汪保安叫了一聲，二哥沒有回答，漸漸消失在了東邊兒的樹林中……

顯然，二哥是放心不下自己苦心經營三十多年的廠子，過來看看。汪保安是世界的初中同學，20年前，他兜了一筐紅芋片兒子到世界家里，世界不但好酒好菜待若上賓，而且答應了他到廠里工作。這樣的一個大好人，即使到了陰間，那也是一個好鬼！

二毛和辦事處個別別有用心的領導聯合起來，企圖分食制革廠，甚至鳩占鵲巢。個別回民群眾對二毛極為不滿，見到他問：“是誰讓你來的界溝？誰給你辦的戶口？”“季世界！”回答斬釘截鐵，鏗鏘有力。但該告還是告，鬧劇仍在頻繁上演。二毛周旋于縣政府、辦事處、老工人之間，告狀成了他的職業。

二毛與制革廠之間的勞務糾紛成了全縣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也是“農夫和蛇”寓言的真實演繹。二毛告制革廠的理由是因為制革廠注冊的是集體企業。縣模具廠張廠長評價：“如果制革廠不是私營企業，那界溝一個私營企業也沒有啦！”世界當年因為擁護黨的政策，才自己尋找一個“紅帽子”來掛靠，而鎮政府從未為企業出過資。一些人評價二毛等告狀者：“這些人吃了季世界的肉，還想喝季世界的血！”“墻倒眾人推哪！”

十三

二毛與制革廠斗爭了三年，雙方均人困馬乏，玉貞氣得心臟病發作，幾次拉到急救室搶救。縣委安排了能說會道的企業辦王主任找到玉貞，王主任勸道：“就算柳安門沒理，為了全縣的和諧、民族的團結，一個桌子四個角，俺給你要個角，你總得給俺個面子吧！”厚道的玉貞及家人終于作出讓步，把西廠交給政府安置工人；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終于塵埃落定，二毛從中不勞而獲分食10萬元。

這一年的冬天，冷清又寂寥，制革廠東邊兒小樹棚里的三株櫻桃樹莫名其妙地開滿了白色的小花；算一算，世界已走了三年……而二毛依然結結實實地活著，紅光滿面，他依稀記得多年前那個賊冷的冬天，前往界溝投奔世界的場景……而季世界的善行，如同隔世的星空，歷經無數次的凄風苦雨，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