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加繆的長篇小說《鼠疫》,通過敘寫四十年代的一場彌漫全城的鼠疫,將人類對于災禍和無常命運的恐懼心理進行深刻描畫。本文結合批評家弗萊的神話原型理論,根據神話的特征,分析出神話在《鼠疫》中有著原型,以及作品中反復出現的各種意象、敘事結構和人物類型,找出它們背后的神話原型,并對原型進行分析、闡釋和評價。
關鍵詞:《鼠疫》;西緒弗斯;原型;英雄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1-0-02
加繆的長篇小說《鼠疫》,以里爾醫生所在的城市出現一場突如其來的鼠疫為主線,人類被災禍囚禁,所帶來的內心的轉變,一直貫穿到鼠疫莫名地消退,人類重新獲得自由。在災禍面前,人們從開始不信發生了鼠疫,到處于災難中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到重建信心修復內心創傷。這是一部帶有史詩和神話般性質的作品。從作品中可以分析出主人公類似于西緒弗斯般英雄的命運和神話原型。在《鼠疫》中,可以通過各種細節挖掘出神話原型,第一,作為人類來講,生活在世界上,遭受到的厄運和災難是無邏輯的,這是人類古老恐懼的根源。第二,從文本上看,里爾醫生清醒的認知和西緒弗斯非凡的智慧也是相呼應的,而正因為這智慧,和敢于抗爭的,不甘屈服的態度,使得他如英雄西緒弗斯般孤獨地搬運著石塊,這石塊也許象征著人類的良知和善良,還有不像命運屈服的本質,是正因為有了這些東西,才使得心靈的負荷格外沉重,這不是對外在世界不屑一顧的冷漠,而是理性的退守和堅持。第三英雄的反抗,里爾醫生在文本里一直似乎都在做著本職工作,毫無豐功偉績可言,然而,正是因為里爾醫生堅持做著本職工作,并沒有自暴自棄,并且在他知道血清沒有太大效果的前提下,他仍然在堅持,這本身就是對命運的反抗,里爾醫生不信仰神,他將神推翻,他憐憫小男孩的死亡,使得虛假的神靈無所遁形。西緒弗斯因為不依靠神的力量,他對神沒有崇敬感,他用自己的智慧向宙斯抗爭,向冥王抗爭,最后雖然仍然沒有逃脫牢籠,但是這是他努力的結果,他仍然不會放棄,西緒弗斯在向山頂推巨石的時候,燃燒著理想的火焰,當巨石滾下山去,他仍然抱著重新來一次的希望。里爾醫生在經歷一次次失敗后,仍然堅持看護病人,為病人治病,當鼠疫從他身邊奪走他的朋友時,他也在堅持。他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英雄,這是人類長期積累的在災難中的不屈服的愿望和改造世界的決心。
一、命運的原型
“弗萊認為‘一切文藝都是神話的位移’”,【1】原型批評家認為,最基本的文學原型是神話,文學史是一個循環發展的歷史,它充分體現了死而復生,周而復始的規律。文學只不過是“位移的神話”,即神話不同的變異【2】。弗萊認為最初的文學樣式是神話,神話中包蘊著后代文學發展的一切文學形式與主題。在古希臘神話中往往蘊含著人類最初的希望,欲求和憂慮。人類最初的愿望周而復始地體現在文學作品中,我們從中可以看出與古代神話相似的形象和框架。同時,弗萊也認為神話表達人類集體的欲望與恐懼【3】。
(一) 無邏輯的命運
小說從開篇就開始氣氛陰沉,預示著鼠疫的發生,從發現越來越多的死老鼠和鼠疫開始蔓延到人類,以至于當人感染到鼠疫并且惡化為一種新型鼠疫時,人們從一個安靜祥和的小城鎮進入了一個禁閉的囚牢。從從未想過和家人分開直到了進入突如其來的災禍時。無常的命運就顯露出來了。如同神話中神遷怒于人,降禍于人,是無邏輯的,無常的。文中提到“天災是由不得人的,所以有人認為它不現實,而是一場即將消失的噩夢”【4】。這時的人類就如同遭受神捉弄的西緒弗斯,當西緒弗斯因為卓爾不凡的智慧被宙斯下令一次又一次地追殺,以至于最終被困在地獄那邊的山上無休止地推動巨石。這便是無邏輯的命運,在鼠疫中,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是小孩還是大人,無一可被幸免,誰都可能被感染,在神話中,宙斯是最高的神,他如同命運一般,無論是國王還是平民,無論是英雄還是盜賊,在神的眼里都如同草芥,神愿意怎么擺布人類的命運,神就怎么擺布,神掌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和法則,神認為誰違反了規則,神就懲罰誰。從《鼠疫》這篇文章看,人類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從開始的悄無聲息,到莫名其妙地消失。整個過程如同一個看不見的神在掌控人類的命運,而當中有人在反抗,有人在妥協,有人在順其自然。英雄的西緒弗斯是一個反抗者,但是他卻最終沒有逃脫神的掌控,人類也一直試圖和命運作斗爭,人類不斷地進步,不斷地前進,卻逃不過無邏輯的命運。那就是生死。生和死是人類無法控制的,在這篇小說里,可以找到人類對無邏輯的命運的恐懼。這個恐懼在古代神話里都有原型,那就是屈服于神,順從神的旨意。
(二)《鼠疫》中的災難
《鼠疫》中的災難是一場瘟疫的浩劫,這場瘟疫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它觸動了千百年來歐洲人對瘟疫古老的恐懼,加繆曾談到“鼠疫”主要影射的是法西斯主義在歐洲的蔓延和肆虐。瘟疫在神話里也被多次提及,它代表人類的恐懼的事物,無法阻止的。即使是在無神論的心里,即使聽見瘟疫,災難之類的詞,也不禁心里打起寒顫,這就是人類古老的恐懼在集體無意識里世代相傳。在《俄狄浦斯王》里開篇就提到因為一場瘟疫的開始,才會得到先知的預言。潘多拉的魔盒放出的也是瘟疫,特洛伊戰爭史因為瘟疫而發生內訌,瘟疫是人類的恐懼的源泉。災難的到來,也是一個重大轉變的開端,標志著新的秩序即將建立。在《西緒弗斯》神話中,他一次一次正面迎向宙斯給他制造的災難,即使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運用智慧逃脫,也仿佛人類在經歷了許多次瘟疫和災難后仍重建著信心延續在文明。在消除的瘟疫的過程中,人類總要經過漫長的斗爭和不屑的努力,就算寂寞和孤獨,即使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但是一次又一次地重燃信心,如同西緒弗斯般巨石滾下山去,他一遍一遍地努力。同時,加繆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鼠疫》已出版96000冊。它的受害者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多。”加繆把他自己的書也當成一場瘟疫般在擴散。他力求喚醒大眾,力求用他的作品為整個世界的世界觀樹立新看法。正因為這樣《鼠疫》才成為一個具有充分的原型意義的“神話”。
二、英雄的原型
《鼠疫》小說中的主人公是里爾醫生,他相比加繆的《局外人》的主人公英雄多了,但是加繆似乎沒有把他當成一個英雄,相反,他從英雄主義后撤。既然瘟疫已蔓延到自己的城市,李爾所做的便是盡自己所能來治療,這是他的職責。即是在最沮喪的時刻,李爾也從未放棄,縱然他看到的并不是“勝利”。他所作的只是不盡可能地幫助別人,他從不退縮,盡管他身邊的人紛紛嚇地逃跑,慌亂。他只是直面這場災難,而只不過他表現地更為冷靜,更為克制,更有耐性。里爾只是在等待,這和《西緒弗斯》神話中的西緒弗斯的形象很符合。西緒弗斯孤獨,并且他的英雄形象似乎并沒有普羅米修斯般的高大,但是他仍然算得上英雄,因為他的不屈不撓,他的孤獨的堅守,使得他區別于別的英雄。里爾醫生的處境和西緒弗斯似乎有著相同之處,里爾醫生冷靜而孤獨地堅守著自己的立場,盡可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不僅僅如同西緒弗斯在地獄邊緣無止境地的在努力,并且他又是殘酷地清醒著。
(一)智慧的先知
里爾醫生是城中出現鼠疫后,第一個反映出是鼠疫的,從人們在大街上看到死老鼠,并且越來越多的老鼠堆砌起來,繼而影響到人的時候,普通人和政府都沒有太當回事,他們對災難的預兆視而不見,或者故意回避,錯失了及早采取措施的機會。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漠然,更是一種沒有勇氣面對現實的怯懦。里爾醫生由于自身的善良和人性的光輝本性,使得他在遭遇鼠疫的浩劫的城里孤獨地奮斗著,雖然他的妻子在外地并重病垂危,但他并沒有考慮離開,他盡自己的所能幫助著能幫助的人。 他對上帝產生了懷疑,他并不信仰上帝,當一個無辜的小孩也患上鼠疫痛苦地死去之后,他憤怒地質問神甫帕納魯,“啊!這個孩子至少是純潔無罪的,這一點,您知道得很清楚。”【5】他很反感神甫空洞的說教、無力的祈禱,而是盡力行動,但他又并不以集體利益的所謂“崇高”的名義勉強別人。當記者朗貝爾為了愛情的幸福要離開奧蘭的時候,里厄醫生不僅沒有譴責,反而予以支持,顯然他尊重他人的消極自由。他知道自己無權強迫別人跟自己一起承擔責任和受難。里爾醫生是無比清醒智慧的,他看到了普通人所看不到的東西,這和西緒弗斯神話中智慧的形象相契合,智慧是值得人崇敬和膜拜的,從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女神到荷馬史詩中的奧德賽,英雄都擁有著超凡的智慧。西緒弗斯是因為擁有超凡的智慧才得到一個孤獨寂寞的結局。正因為這樣的清醒,里爾醫生才質疑神,懷疑信仰,對神的信仰只是麻痹,只會阻攔人類對真理的追求。里爾醫生在對抗神權的時候,如同西緒弗斯神話中,西緒弗斯對抗至高無上的宙斯的神權。這是一種反抗,是因為覺醒才發出的反抗。正因為有這樣的智慧,才會不顧一切地對抗,哪怕陷入最寂寞的深淵。
(二)荒誕的孤獨
西緒弗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推動著巨石的時候,他總是滿懷著憧憬,推向山去,他的每一次的較量都是孤獨的。如同塔霍和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和鼠疫做著殊死的斗爭,他的肉體的折磨和咬緊牙關拼命地忍受著病痛的折磨時,他是孤獨的。他在和死神做了幾次斗爭之后,最后終于死亡,這和西緒弗斯永無止境地在斗爭是一樣的,在沒有選擇的余地下,西緒弗斯只能一遍遍地努力,一遍遍地推上山去,徒勞無功地繼續下一次地努力。里爾醫生在努力幫助別人的時候,他并沒有脫離城區尋求庇護,他和城中大部分驚慌失措的群眾不一樣,他是反對逃離的,他敢于直面命運,就人們對瘟疫的恐懼的無意識來講,他就是孤獨的。加繆在《鼠疫》中說道:“每個人必須接受獨自面對著蒼天過一天算一天的生活。這種普遍的得過且過的生活久而久之也許能磨煉人的性格,但目前卻開始使人變得斤斤計較小事的得失。”【6】在枯燥沉悶的環境中,還能堅持住人性的美好的一面,是一種偉大的操守,是人類人性中光輝美好的一面。
其次,英雄的孤獨造成了其荒誕的一生。小說結尾提到鼠疫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地又有了春的綠色,人們又重新走出來,似乎世界也變得不一樣了。只有“黑死病的病菌不會死滅或永遠消失;它們可以經年累月潛伏在家具和衣櫥里;在臥室里,地窖,箱子和書架里等待著;而有一天,為了給人類帶來苦難和啟發,它可能再把耗子轟起來,讓它們死在一座快樂城市的光天化日之下” 【7】。恐懼一直都根植在人類的內心深處,但是如何戰勝恐懼,只有堅持住自己的信念和理想的人,不懼怕活在孤獨里,才能得到精神上的勝利。這就是人類長久以來內心深處根植在心中的想法。
總結
《鼠疫》一書中通過刻畫里爾醫生的形象,以及以敘述的口吻記錄了一場瘟疫的發生,在此,我們可以從簡要的分析中窺見古代希臘神話中原型的形象。批評家弗萊提到,“文學都是神話的位移”,弗萊認為原型不僅可以包容而且可以貫穿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情節和背景發展過程,一些表面上沒有聯系的文本組成部分和描寫細節構成了一個或多個原型模式。【7】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人類集體無意識在這部作品中的沉淀,作者以此喚起人類對現實和英雄定義的反思。
注釋:
【1】 【2】【3】趙一凡,張中載,李德恩,《西方文論關鍵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1月,P831, P835
【4】 (法)阿爾貝·加繆,顧方濟(譯),《鼠疫》,譯林出版社,1999年2月,P29
【5】 (法)阿爾貝·加繆,顧方濟(譯),《鼠疫》,譯林出版社,1999年2月,P139
【6】 (法)阿爾貝·加繆,顧方濟(譯),《鼠疫》,譯林出版社,1999年2月,P199
【7】 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4月,P171
參考文獻:
[1]、 (法)阿爾貝·加繆,顧方濟(譯),《鼠疫》,譯林出版社,1999年2月
[2]、 趙一凡,張中載,李德恩,《西方文論關鍵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1月
[3]、 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