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比較文學形象學作為比較文學的一個熱門領域,近年來有了較大發展。而其中以研究異族形象慣用術語的套話研究更是成了這一領域必不可少的風景。作為對他者形象定義的載體,套話體現的實則是對異國解讀的集體想象。本文擬以比較文學形象學中的套話理論為基礎,對美國鄉土作家布勒.特哈特作品中的中國人套話進行分析以期找到其形成背后的深層原因。
關鍵詞:比較文學形象學 套話 布勒.特哈特 中國
作者簡介:米麗娜(1979-),女,四川西昌人,西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西南民族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生專業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2-0033-02
一、關于套話
比較文學形象學研究的是文學作品中表現出來的異國形象。這些作品或直接描繪異國,或涉及到或多或少模式化了的對一個異國的總體認識[1]p25。其中的異國一詞道出了比較文學形象學的核心即他者的形象。而對他者的形象則源自一個寬泛且復雜的總體:整體想象物。更確切地說是社會整體想象物。[2]p24社會集體想象物表現了對異國從社會——心理層面一種不確定的面目的再創造。比如嚴謹的德國形象,浪漫的法國形象,紳士的英國形象都是我們對他者的社會集體想象。持有這種見解的人或許從未有一次去實地探訪過德國,法國,英國,卻可以從本國對這些形象不確定進行再創造的文學作品中去對這些他者形象進行想象。對他者形象描述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運用套話。上述提到的嚴謹的德國,浪漫的法國,紳士的英國就是自我對他者言說的最典型的套話。套話原指陳規舊套,是人們對某一事物認識的一種先入為主的成見。而在比較文學形象學中套話作為對他者形象定義的載體,是一種集體知識的陳述,是自我對他者形象描述的一種固定模式。大部分的中國人只要一提到法國都會認為這是一個浪漫之都。腦海里都會浮現出一幅在浪漫精致的餐廳里,在悠揚的小提琴聲的伴奏下情侶們透過搖曳的燭光互相凝視的畫面。作為比較文學形象學科中的一個術語,套話是形象的一種特殊而又大量的存在形式,是陳述異族集體知識的最小單位,是對精神和推理的驚人省略,它“傳播了一個基本的,第一的和最后的,原始的形象。”[3]p274每一個民族都有對異族形象的一套固有的套話。這種作為對異族固有而相對恒定的認識模式制造了有區別事物之間的混亂,其通過它的基本性,第一性,和原始性制造了事實和想象之間的鴻溝。
二、西方文學中常見的中國套話
東方古國中國作為異族形象最早出現在西方文學作品的時間始于13世紀。兩位名叫讓-杜.不朗.卡爾班和紀堯姆.德.盧布魯克的修士所寫的亞洲游記中第一次有了這個古國的身影。因為深入到蒙古可汗的宮廷,當時的中國人給了這兩位修士一個與西方歐洲人完全迥異的形象:好戰兇殘。這樣的記錄讓歐洲人對中國人有了惶恐而成了心患。而之后的一位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則用他完全相反的記錄打開了歐洲人對中國的向往之心。他的《馬可波羅游記》描寫了一個文明富饒的國度。這里的統治者蒙古可汗威武英明且有道德。14世紀中期的英國旅行家曼德維爾用他的想象虛構的《曼德維爾游記》更是將馬可波羅關于中國美麗富饒強盛文明的描寫強化下去。一時間強盛文明成了歐洲人對中國認識的代名詞。而像蒙古可汗那樣嚴于治國的且受中國古代哲人孔子思想影響的公正,勤勉的君主形象產生了一個關于中國的套話即“哲人王”。到了16世紀一種強烈的想要與中國建立聯系的愿望和動機使得大批西方的耶穌會士們來到中國。他們帶著一種文化適應的政策以及尊重理解的心態,塑造了一種正面的中國人形象:講究禮德。這種正面形象一直占據著西方17,18世紀對中國人形象的主流塑造。到了19世紀中國人正面的形象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偉大進程以及中國自身的沒落有了一個三百六十五度的大轉身。腐朽,落后,無知的中國人形象成了這一時期的西方人對中國人這個異族形象訴說的常見套話。中國佬,異教徒,傅滿洲這些充滿貶義的套話成了19世紀西方人對中國人相對恒定固有的認識模式。天國不再是天國,而是一個尚待拯救的荒蠻之地。可以說,歷史上西方文學作品中對中國人形象認知的模式與真實的中國人形象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無論是正面的哲人王還是反面的中國佬都不是對中國人這個異族形象的客觀呈現,這不僅反映了西方對中國認知的混亂和有限,也從另一個側面投射出了西方的自我欲望。
三、布勒特·哈特小說中的中國人套話
布勒特.哈特是美國19世紀著名的鄉土作家,但是其進入中國學者的視野更多的是因為他在對在美華工的描寫中所用到的套話:中國佬,異教徒。中國佬這一對在美華工歧視性的稱呼最早就是出自這位鄉土作家之手。1870年哈特發表了一篇名為《誠實的詹姆斯的老實話》的幽默詩。詩中極盡諷刺之能地向美國讀者提供了一個真詭異假呆板的中國人形象。而中國佬這樣一個具有貶義性質和輕蔑態度的詞也成了當時美國人對中國人形象的唯一認可。Chinaman 這個曾經在美國廣泛使用的詞表達了認為所有中國人都是一樣的而且沒有沒有個性特征的看法。[4]p167之后這首詩又被哈特以《異教徒中國佬》為名發表。而作品中異教徒阿新的形象則在美國普通民眾心理成了中國人的大眾形象。即便當時絕大多數的美國人從未去過中國,從未真正了解中國。可是在他們的心目中中國人就像哈特這部作品中的阿新一樣是異教徒:木訥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顆軌跡多端邪惡的心。阿新被流浪漢詹姆斯拉來打牌,開始阿新推說不會,再強拉入局后,阿新打牌的詭計多端比賭徒們更勝一籌。從此狡詐,讓人防不勝防的異教徒阿新就與中國人形象牢不可分了。所謂異教徒是指對不信基督教徒的非基督教徒的稱呼。但到了哈特筆下則成了對中國在美華工的一種蔑視性稱謂。之后哈特又寫了一系列關于中國佬的短篇小說。
在哈特的刻畫中,華工們大都是一群講洋涇英語,行為古怪,外表呆板,冷漠,內心精明,邪惡。在一篇名為“中國佬張三”的文章中哈特這樣來刻畫他眼中的華工:“持久的卑微意識——一種在嘴和眼睛的線條中隱藏著的自卑和痛苦……他們很少微笑,他們的大笑帶有超乎尋常的嘲笑的性質——純粹是一種機械性的痙攣,毫無任何歡樂的成分——以至于到今天為止,我還懷疑自己曾經見過一個中國人笑。”[5]p153 描寫中中國人不可理解的寫照躍然紙上。人類最基本的情感之一笑在中國人的身上也是怪異的,只是一種機械性的痙攣,毫無真情實感。他們的大笑是一種嘲笑虛假不真誠。而這一切的背后隱含著的是內心深處的卑微。這段文字不僅表明了當時美國大眾對中國人的認識,也從另一面像一面鏡子一樣反射出了西方人的心理即西方中心論和種族優越論,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中國人被看做是低等而卑微的,是與他們完全不同的“異”。除了在小說,詩歌中使用了對華工形象的套話:異教徒,冷漠,邪惡。在戲劇創作中,哈特仍然沿用了對中國人形象的這一套話。在與馬克.吐溫合寫的戲劇《阿信,異教徒中國佬》中,中國人呆板,怪異,不可理解的異教徒形象更是被刻畫的生動鮮明,淋漓盡致。作為洗衣工的阿信,他的舉止行為在當時美國人的眼中是如此的費解:口里包水噴向洗好的衣服,學著主人的樣子把盤子打破,雖然主人是在給他演示時不小心所為。隨著這出戲劇的上演,中國人被丑化的異教徒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異教徒中國佬的形象在美國19世紀的文學作品中占據了很長的時間,那么布勒特.哈特這個從未到過中國,也從未真正了解過中國人的美國作家是如果將中國人的形象用異教徒的套話定格的呢?這或許就要從當時美國社會對中國人的集體想象說起。
四、布勒特·哈特中國人套話背后的集體想象
布勒特.哈特是第一位關注和描寫中國移民的美國作家。其雖從未真正到過中國,卻在他的作品中有意無意地對中國人麻木,冷漠,異教徒的套話傳播起了功不可沒的作用。那么哈特為什么會將這些套話與中國人聯系起來呢?這與當時的西方人對中國人形象的集體想象不無關系。哈特對中國人形象的建構正是來自于同時代書刊報紙以及其他作家對中國人描述的二手資料。19世紀中葉的中國隨著西方列強大炮的進攻,打開的不僅是國門,更是西方人思維里對中國熱的全面退潮。中國不再是一個在馬可波羅時代強盛偉大的天國,也不再是伏爾泰時代以其為代表的思想家們用以對抗一切壓制的理想國。伴隨著中國國門的被迫打開,大批商人,傳教士,外交官涌入中國,其規模在當時的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這些人在中國的生活工作中親自看到了中國,接觸到了中國人,并通過他們的筆觸寫下了大量關于中國的文章。當時接觸過中國的人為西方世界留下了對中國和中國人這樣的描寫:缺乏多樣性的中國,在歐洲任何國家,或者整個世界的任何地方,你都不會像在中國那樣,能發現如此缺乏多樣性的特點。[6]p191 有關中國人的突出觀點是他們是非同尋常但卻是愚蠢昏聵的人類,他們在榮譽,誠實和勇氣方面水平最低,對他們來說殘忍的行為是一種消遣娛樂。[7]p201在中國的生活讓他們有機會實在地接觸這個他們從前只有在書本上聽說過的國度,但由于文化的差異他們親眼看到的中國有和真實的中國有著一定的差距。正如美國傳教士明恩浦在他的《中國的特性》中寫道的:“一個人在中國生活了二十二年,這種情況并不能保證他就最有能力寫有關中國人的特性的文章。”然而這樣的認識卻形成了19世紀西方人對中國人認識的集體想象的基礎。很顯然哈特對中國人套話的描寫和傳播也是受到了這些所謂一手資料的影響。不僅如此,哈特所處的時代還是一個有大量中國移民涌入的時代。哈特同時代的美國人對華工的看法的變化遵循著華工在美命運改變的軌跡。當華工最初來到美國時,正是淘金者,企業締造者無心做普通工作的時候,華工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他們做著最苦的工作卻拿著最少的報酬。他們被看做最有價值,勤儉,溫順的受歡迎的移民。當華工的勤勞吃苦擠占了越來越多的白人工作機會時,此時中國人變成:“一個獨特的民族”,“難以同化”,保持著他們自己的風格和法律,他們“降低了生活水平”,“阻撓白種工人”,他們是愛搞“小宗派的”,“危險的”“罪犯”,“行為詭秘的”,“低劣和奴性的”,“不老實和邪惡的,”[8]p150對華工這樣的認識集合成了當時美國普通人對中國人的集體想象。包括像布勒特.哈特,馬克.吐溫這樣有著話語權的作家。哈特對中國人古怪,邪惡,難以理解的異教徒套話體現了當時的西方人對中國以及中國人知識的集體的陳述。正如一面鏡子,套話讓人看到的不僅是中國人的形象更是當時的西方人彰顯的自我欲望。
五、結語
套話作為比較文學形象學的一個常用術語,是陳述異族形象的最小單位。套話在美國鄉土作家布勒特.哈特對華工的描寫中濃縮為相對固定的詞組:古怪,邪惡,異教徒。這種對中國人形象的描述起源于當時西方大眾對中國人的集體想象,而這種套話一旦生成又對這種集體想象的傳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通過對哈特中國人套話的研究讓我們知道要想對異族有一個正確客觀的認識就必須拋開自我的欲望,甩掉自我中心論的影子,而應以一種包容,公正,多元并存的心態來審視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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