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貍貓換太子
這宮里的女子,最信不得的就是命,每一步都是踩著別人的血走上來的,越是離那高高的皇位越近,越是雙手沾滿血腥。
入夜的燈火依舊能照亮半片天空,通往冷宮嬌舒殿的回廊上醫官匆匆,丫鬟婆子端著銅盆跟在年輕的女醫官身后。
“嘎吱!”厚重的大門被從里面拉開一條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雙蒼白的、枯骨一般的大手從門縫里伸出來將楚楚拉進大殿里。
“砰”的一聲響,厚重的宮門合上,丫鬟婆子被關在門外,里面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你們在門外候著,娘娘怕生人,只留楚醫官一人便可?!?/p>
“娘娘已經疼半個時辰了?!被璋档拇蟮罾?,楚楚跟著剛剛的身材異常高大消瘦的老宮女進了內殿,寬大的床榻上躺著臉色蒼白如紙的蘭妃。她的腹部已經開始痙攣,宮口開了兩指,可孩子只露出了一只小手。
“快救娘娘?!蹦侵豢菔莸拇笫趾莺萃屏怂话褜⑺说酱睬?。
楚楚回頭看了一眼昏暗中那張扭曲的老臉,轉身在一旁的銅盆里凈了手,打開挎在腰間的醫箱……
半個時辰后。
“哇”的一聲嬰孩的啼哭聲響徹整個大殿。
“恭喜娘娘,是個……”
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閃電般劃過眼前,落在她白皙的頸項上,沁涼一片。
老宮女一手搶過她懷里的孩子,伸手在她身上點了兩處穴道,轉身進了一扇屏風后面,再出來時,手中抱著的小公主已經變成了小皇子。
“恭喜娘娘生下了小皇子?!崩蠈m女高聲向外喊了一嗓子,楚楚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看著床榻上汗如雨下的蘭妃娘娘,對方回以她一個溫潤的笑容,柔聲道:“楚醫官,你知道,在這宮里,只有生下龍子才能真正站住腳?!?/p>
楚楚不能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心中一陣悲憫,今天,自己怕是難逃一死了。貍貓換太子一事,自己這個活口是一定會被滅掉的。
“楚醫官,我不會殺你,因為,有很多地方還需要你呢。以后,本宮不希望哪個妃嬪再有子嗣?!碧m妃笑著看她,一伸手,從床鋪地下抽出一紙信封,輕輕舉到她面前。
楚楚看著那信封上上龍飛鳳舞的字體,身子猛然一陣寒戰,閉了閉眼睛,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自己,最后終究是卷進這場權術斗爭里面了。
渾渾噩噩地從冷宮出來,楚楚想起臨走前蘭妃說的話。
“楚醫官,只要本宮登上后位,然后,必然是楚家翻案之時。”
楚楚想起蘭妃的笑,又想起她是如何被打進冷宮的。
一個有如此心計又曾得皇帝獨寵的女人怎么可能會因為惹惱了皇帝而被打入冷宮呢?又想起皇帝登基七年無子嗣,楚楚捏了一把冷汗,原來,她退居冷宮,不過是要保住這個孩子,將來重新風云再起而已。
那自己呢?到底還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2 宣王龍軒
回到太醫院,遠遠地便看見太醫院門前的楊桃樹下徘徊的修長而單薄的人影,素白的衣衫在清涼的月光下越顯縹緲。
楚楚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月亮,原來又是一個月了。
三年前宣王龍軒帶兵打退匈奴右腿被箭傷了,后來落下了腿疾,皇帝將他調回京城,剝削了軍權,做了個閑散的王爺。
最是無情帝王家,一個人一旦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便連個廢人也不如了。宣王腿疾難治,每月月圓必到太醫院取藥,起初一年每月有太醫去王府看診,時間久了,就連皇帝也幾乎忘記了這么個曾經差點為家國馬革裹尸的戰神王爺。
“你來晚了?!饼堒幈骋兄鴺涓?,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那彎曲的右腿,怕是又受了這陰雨季節的折磨了吧!
楚楚點了點頭,揉了揉有些昏昏然的腦袋,推開太醫院的門:“今晚蘭妃娘娘臨盆了,我去接生。”一邊說,一邊從藥庫里取出可以活血化瘀的止疼藥。
“蘭妃娘娘臨盆?”龍軒訝異地問,接過藥塞進懷里。
楚楚點點頭:“生下了個小皇子?!?/p>
龍軒突然沉默了,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瀾,不知喜怒。
“王爺!”楚楚輕輕喚了一聲。
“我說了,別叫我王爺,咱們認識也好幾年了,你何時見我像個王爺?”龍軒自嘲地笑道。
楚楚愣了愣,有哪個王爺用藥還需要自己親自入宮呢?
龍軒。
“嗯?”隔著搖曳的燈火,龍軒微瞇著眼睛,楚楚有些焦慮的神色落入他眼中,“你好像有心事?”
“沒有。”楚楚連忙搖搖頭,頓了片刻,才道,“龍軒,以后這麝香,你還是少用一點為好?!?/p>
“為什么?它對醫治我的腿疾效果比別的藥材好些?!?/p>
楚楚俏臉微微一紅,別開眼避開他澄澈的眸子,訥訥道:“王爺,還……還沒有納妃,沒有留下子嗣,這麝香用多了,恐怕……恐怕對未來王妃受孕不好?!弊屢粋€姑娘家說這些話屬實有些委屈,可她只是專管宮里女人生產調養事宜的女醫官,對太醫開的方子不敢有太大微詞的。
“是嗎?”龍軒驚訝道,“我知道,以后我會注意的。”
3 皇后賜婚
半個月后。
蘭妃終于是如愿地出了冷宮,小皇子也順利冊封了太子,而楚楚每每遠遠地看著蘭妃抱著襁褓里的孩子,都覺得自己脖子上無時無刻不抵著一把刀。
這后宮里突然就太平了,沒有了聲息,好像所有爭寵的妃嬪都突然失去了斗志,又好像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暴。
此時安寧宮里,皇后坐在軟榻上,謙退了身側的侍女,楚楚惶惶不安地跪在她面前已經一個時辰了。
“聽說,蘭妃娘娘是你給接生的,接生的時候,所有丫鬟婆子都被屏退在外了?!被屎蠼K于開口,嬌艷的臉上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笑意。
楚楚心中一顫,莫不是皇后知道了什么?
“回皇后娘娘,確實是奴才接生的,當時蘭妃娘娘怕生,不準別人入內?!背⌒囊硪淼氐?,偷眼看皇后的表情。
“哦!”應了一聲,皇后從軟榻上坐起,一手挑起她的下巴,鳳眼銳利地直視她的眼睛,薄唇輕啟,說出的話卻直直把她打進地獄,“楚醫官,你說,皇上登基七年無子嗣,這蘭妃突然懷孕產子,會不會是暗渡陳倉珠胎暗結,又或是,生的是個女兒,與別人的孩子抱錯了?”
話音剛落,楚楚只覺得腦中嗡鳴一片,身子忍不住發抖。
“呵呵呵——”皇后突然摔開她的下巴,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本宮只是開個玩笑。”
卻只有楚楚知道,這絕對不是玩笑。
“我聽說,這些年,宣王爺的藥,都是你負責的,你與室王爺倒是走得極親近的?!被屎笸蝗晦D移話題。
楚楚忐忑不安地看著她:“回皇后娘娘,奴才是負責宣王爺的藥材,卻并沒有走得很近?!?/p>
“呵呵,走得近又如何?你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宮里的女官,宣王爺也倒了適婚的年紀,哀家倒是有意撮合你們二人,倒也是郎才女貌?!?/p>
楚楚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郎才女貌7叫一個王爺娶一個二十二歲的女醫官,是一種諷刺吧!
想起那張略顯蒼白的俊臉,楚楚心中忍不住酸楚,對龍軒,她是心存愛意的,可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嫁給他,她的身份,終究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
“奴才不敢妄想。”
“不,本宮說可以就可以,若本宮沒有猜錯,你便是年前因文字獄而身陷牢籠的楚云之女吧!”皇后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楚楚定睛一看,心頓時涼了大半截,那分明是蘭妃娘娘曾經威脅她的東西——楚楚與前京城禁軍統領楚云的通信,如今怎么會到了皇后的手中?
“楚楚啊,明天,本宮就奏請皇上給你和宣王爺賜婚,你就已本宮娘家表妹的身份出嫁吧!”說完,揮揮手,示意離去。
“皇后娘娘……”
“下去吧,記得了,出嫁之后,可要常?;貙m看看本宮,時不時跟本宮說說王府的事。至于你的家人,本宮會好好照顧的。”
4 一妻一妾
楚楚剛剛從蘭妃住處回來,迎著星月,顫抖的身子幾乎快要支持不住了。
才幾日,蘭妃就突然得了惡疾,渾身生了惡瘡,皇帝便下令把小皇子過繼到皇后宮中。
她還記得蘭妃拉著她的手苦苦哀求:“楚楚,你一定要救我,救我,救我,不然我……”不見往日風光,那般費盡心機的謀算也終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楚楚?”龍軒喚了一聲搖搖欲墜的楚楚,伸手扶住她孱弱單薄的身子,一股淡淡的麝香從他身上傳來,楚楚不留痕跡地掙開他的懷抱,退開兩步,抬眼看著他充血的雙眸:“王爺?!?/p>
圣旨一下,他們便再不是醫官與王爺,病人與大夫的關系了,這突然拉近的關系,反而讓她心生恐慌,皇后到底是要把她安插在他身邊做一枚棋子的吧!
“楚楚!明日便是你我大婚了。”龍軒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蒼白的臉上滿是無奈,“委屈你了。”
楚楚連忙用手捂住他的嘴,鼻端酸澀:“龍軒,我知道你心中念的是顧將軍的千金,是楚楚誤了你。”
“楚楚。”龍軒苦笑著看著她,眼眶泛紅,“我與焦燕的緣分怕是盡了,如今的我,既不能給她完整的愛情,也不能給她好的名分?!?/p>
楚楚靜默不語,轉過身,眼淚濕了滿衣襟。
八日后,九月初八,宣王大婚,迎娶的,卻是一妻一妾。
楚楚坐在燈火通明的新房里,前院里的喧鬧總是到不了她眼里,心里。
門被推開,大紅段子面的錦靴映入眼簾,一只枯瘦的大手輕輕撩開她的紅蓋頭,龍軒醉意蒙昽地看著她,臉上帶著羞澀,又或是感激的笑容。
“楚楚!”他喚她楚楚,她卻更希望從他口中聽到“娘子”二字。
“謝謝!謝謝你同意讓焦燕進門,成全我們。雖然我不能給你愛情,可你永遠是宣王府的王妃?!?/p>
楚楚靜靜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里,仿佛牽著一個女人的性命。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她笑,眼角抽搐,掌心被指甲摳爛,鮮血滴入殷紅的喜袍上,不見蹤跡。
“楚楚!”龍軒激動地一把抓住她的肩,傾身,薄涼的唇輕輕印上她發熱的臉頰。
第一次,他離他這么近,卻讓她覺得那么遠,就算她如何伸手也抓不到。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龍軒輕輕放開她,打開門,顧焦燕的陪嫁丫鬟站在門外,臉上帶著嘲諷之色地越過龍軒看向床榻上坐著的楚楚,柔聲道:“王爺,我家小姐——哦,不,是夫人請王爺移駕。”
楚楚在屋里聽得真切,沒想到,新婚第一夜顧焦燕便給她來了個下馬威。
“楚楚!”龍軒關上門為難地看著楚楚。
“你去吧!洞房花燭夜,莫要委屈了新娘子?!彼v如花,心在淌血,她也是新娘子呀,卻注定了獨守空閨。
龍軒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是轉身離去:“楚楚,對不起。”
5 有孕
楚楚搬出瓊華閣第二天,顧焦燕便風風火火地搬了進去,那里,是距離龍軒最近的地方了。
落梅園里的梅樹常年開不敗,楚楚想起在宮里的日子,總覺得這樣的平靜也未嘗不好,除了偶爾午夜夢回會夢見那個被她親自灌下毒藥的蘭妃。
“軒,你看姐姐也在。”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她的思緒,遠遠地,顧焦燕和龍軒被幾個丫鬟簇擁著從遠處的回廊而來,臉上帶著喜氣的笑意。
龍軒和顧焦燕成婚后,借著其父的關系,在朝中的地位也變得很微妙,開始有太醫院的醫官一批一批地來王府,殷切地為他診治腿疾。
“楚楚!”龍軒攙扶著顧焦燕,臉上帶著喜悅,蒼白的臉在陽光下越顯透明。
“王爺,妹妹?!?/p>
“王爺,在這里碰到姐姐正好,最近焦燕一直覺得身子不是很舒服,總有嘔吐的感覺,不如讓姐姐給我把把脈?”顧焦燕嬌笑著靠在他懷里。
龍軒劍眉輕攏,有些為難地看著楚楚:“太醫昨天不是剛剛來過,怎么不叫他看看?”
“我這不是忘了嗎。”顧焦燕甜笑地看著楚楚,“姐姐,會很麻煩你嗎?”
“不會?!背p輕掃了龍軒一眼,心中有些不安,伸手搭上顧焦燕伸過來的手腕,好半晌,秀氣的眉一點點擰起。
“楚楚,她怎么了?”龍軒焦急地道。
她搖搖頭,嘴角勉強扯出一抹苦笑:“恭喜王爺了,妹妹有孕了。”
“王爺,我……我真的有孕了!”顧焦燕喜極而泣,一把抱住龍軒的脖子。
看著如膠似漆,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楚楚只覺得頭頂一陣發麻,整個人如同淫浸在冰窖里,凍得心都沒有知覺了。
這世間,愛得多而深的那個人,反而傷得越深。
顧焦燕有了身孕,顧將軍府與王府的來往更為密切了,楚楚整日待在落梅園,卻感覺心中越來越不踏實,直到龍軒和顧焦燕回顧將軍府給將軍祝壽那天,宮里的小太監偷偷來宣太后娘娘的懿旨,匆匆將她帶入宮中。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楚楚,聽說,最近王爺和顧將軍來往很密切?!被屎笠性谲涢缴?,狀似不經意地問。
“是的,顧焦燕有孕了?!背c頭道。
“有孕呀!”皇后低低呢喃了一句,秀眉輕挑,好一會兒才道,“楚楚呀,這庶出的子嗣可要不得的。我當初答應你讓她嫁進王府,卻不允許我的人之外的人懷上孩子,剩下的如何做,你應該知道?!闭f完,銳利的視線死死地盯著她。
楚楚脊背一陣惡寒,低垂著眉,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還有,現在你是哀家的人了,你楚家三百余口人的性命也在哀家手中,所以,王府的一切舉動你都要報告哀家,龍軒不會是個安分的人的?!?/p>
“我知道了。”
匆匆地從安寧宮出來,晦暗的回廊間,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假山出一閃而過。
是她?
楚楚一愣,剛剛那人分明是蘭妃娘娘宮里的那個古怪老宮女。
貍貓換太子之后,她先后去過蘭妃娘娘宮中幾次,卻都沒見過這個老宮女,原以為她是出宮了,沒
想到……
6 似曾相識
楚楚悄悄地跟在老宮女的身后進了冷宮后一處廢棄的大殿,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已經等在那里。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老宮女背對著她,說話的聲音依舊沙啞異常。
“皇帝怕是要不行了?!笔绦l道。
“皇后娘娘有什么動靜?”
“已經暗中聯系了一些大臣,看來是真的準備擁立小太子了?!?/p>
“呵呵呵——”老宮女冷笑幾聲,道,“好,現在,你去聯合城外禁軍的首領和御林軍,把這個東西交給他們即可?!崩蠈m女從懷里掏出什么東西遞給侍衛,由于離得比較遠,楚楚并沒有看清。
“是!”
“嗯,去吧!”老宮女揮揮手,侍衛幾個閃身消失在夜幕中。
“人都走了,出來吧!”老宮女突然轉身,身子閃電般晃動幾下,眨眼間已經來到楚楚身前,一雙枯瘦大手死死扣住她的喉嚨,“是你?”
楚楚傻傻地看著那張扭曲的臉,感覺死亡的氣息離自己好近。
“剛剛的你都偷聽到了?”老宮女詭笑道。
楚楚搖搖頭又點點頭,只覺得今日怕是必死無疑了,聽他二人的語氣,分明是要趁皇帝病危發動兵變,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誰?
“你知道,在宮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有什么下場嗎?”老宮女冷道,陰霾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她,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卻突然松了開來,改而掐住她削尖的下巴,“你說我是直接掐斷你的脖子,還是喂你吃顆斷腸散,控制你,皇后好像對你很是信任呀!”說完,用手扒開她的嘴,從懷里掏出一粒黑色的藥丸塞進她口中。
“你給我吃了什么?”
老宮女怪笑兩聲,修長的身體將她單薄的身子籠罩在一片暗影中,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大手放肆地在她滑膩的皮膚上來回滑動,最后停留在她緊抿的薄唇上:“剛剛給你吃的是斷腸散,每三日服用一次解藥,否則腸穿肚爛而死。若是不想死,就不要把聽到的說出去,以后每三天我會給你送解藥,而你,就把皇后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闭f完,扭曲的臉突然湊近她,近得可以聽見彼此過于快速的心跳聲。
當老宮女的臉靠近她的一瞬間,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在空氣中彌漫,似曾相識。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楚愣愣地看著他,忍不住問道。
“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照我說的做,我就不殺你?!崩蠈m女怪笑兩聲,松開她的下巴,飛身跳上假山,幾個起落后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什么人?”一對御林軍剛剛從假山經過,楚楚連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咽了一口吐沫,從懷里掏出一塊皇后賜給她自由出入宮的金牌遞給御林軍首領。
次日,宮中果然傳出皇帝病重的消息,皇后理所當然地以太子年紀小為借口把持朝政。
顧焦燕的身子越來越重,顧將軍往來王府的次數越來越多,皇后也秘密見了她兩次。
入夜后的王府靜謐得嚇人,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在龍軒的書房外徘徊,只隔了一扇窗子,里面燈火通明。
“王爺,宮里傳來消息,皇上已經辭世了,可皇后秘不發喪。”是顧將軍的聲音。
“城外的禁軍已經做好了準備,只等王爺一聲令下?!闭f話的人背對著她,可她知道,這個人就是那天在宮里與老宮女說話的侍衛。
“不要急,此事………什么人?”銳利的眸光轉向窗外,龍軒示意那侍衛出去看看。
楚楚驚魂未定地逃回落梅園,手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原來,皇后說的都是對的,龍軒這些年都不曾安分過,
7 驚變
這宮里,怕是要變天了,可王府依舊是平靜如波。
虛掩的門被推開,龍軒一身酒氣地站在門邊,淡淡的麝香和酒香融合成一股詭異的香氣。
“楚楚!”
“王爺!”楚楚低應一聲,趕緊把手中的字條塞進床榻下面,抬眼,映入龍軒深邃如海的雙眸中,波瀾不驚。
“楚楚,楚楚,楚楚!”龍軒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呢喃著走近床榻,傾身坐在她身旁,頭枕在她肩頭,任烏絲傾斜而下,擋住了她的眼。
“怎么了?”楚楚僵硬了一下,遂伸手輕輕攬著他的腰,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際。
“皇兄辭世了。”他淚眼模糊,看得出眼中的哀傷,此時的他,就真的只是龍軒,不是宣王爺。
好像又回到未成親前,她親切地喚了他一聲:“龍軒,一切都會好的?!?/p>
“不,不一樣了,皇兄死了,可這江山怎么辦7”
他問她江山怎么辦?
“有太子繼位不是很好嗎?”
“不,一點也不好。龍家的江山,怎么能異姓呢?”龍軒猛地抬起頭,傾身將她壓倒在床鋪上,薄涼的唇粗魯地吻著她的嘴,“楚楚,楚楚,我想要個孩子,自己的孩子。想要。”說完,噴著酒氣,枯瘦的大手撕裂她的衣襟,埋首在她細白的頸項間。
霸道的吻粗魯地落在她身上,如同一把把刀狠狠地凌遲她,當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真的好想告訴他,龍軒我也想懷上你的孩子,可是……
你可知,這些年太醫給你開的藥方中,麝香早已使你不能受孕了。
換而言之,顧焦燕的孩子,不可能是你的,這些,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次日醒來,龍軒已經離開,伸手摸了摸身側的床榻,沁涼一片。
“咚咚——”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楚楚連忙翻身下床穿好衣物,目光掃到床榻時神情一愣,伸手摸出昨晚那張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字條。
“進來吧!”將字條收進懷里,門被推開,顧焦燕和一群丫鬟婆子站在門外。
“楚楚,你私通下人,犯下淫亂之罪,王爺悲痛欲絕,已經下令休了你,逐出王府!”顧焦燕冷聲道,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從她身后站出來,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指著對面的楚楚,“王妃,昨夜是王妃勾引小的,求側王妃饒命,饒命呀!”男子哭得聲嘶力竭,目光膽怯地看著楚楚。
“是嗎?”顧焦燕冷哼一聲,一腳踢開男子,朝身后的丫鬟婆子揮了揮手,兩個丫鬟沖過去一把按住楚楚,另一個婆子沖過去抓著楚楚的領子,“刺啦”一聲,衣襟被扯落,露出大片大片雪肌和那些個觸目驚心的吻痕。
“楚楚,這回你還有什么話可說?”顧焦燕咄咄逼人。
“我想見他?!笔澜缢查g塌陷,好像昨夜恍如夢,一朝醒來,什么都沒有了。
“王爺不會見你的,滾吧!”顧焦燕冷聲道,一甩手,一紙休書摔在她臉上,刮得臉頰生疼。
楚楚愣愣地拿著休書,抬頭仰望,好似突然間看見初見那年他坐在輪椅上笑靨如花,蒼白的臉上帶著澄澈的笑。
8 天下已定
從室王府出來,楚楚終是把偷聽到的龍軒兵變的計劃傳消息到皇后耳中。
楚楚可以死,可楚家三百余口人不枉死。
如果人的一生可以選擇,她寧愿沒有愛過龍軒,沒有入宮,也就不會有之后的種種。
宣王府門前,大門緊閉,楚楚躲在暗處,只咬得牙根生疼。
“沙沙沙!”身后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清冷的月光下一道寒光閃過,明晃晃的刀子從背后砍向她的背。
“什么人?”楚楚猛地轉身,險險避過刀子,對面站著黑衣蒙面的男子。
“殺你的人?!蹦凶优e起刀,再次砍過來。
“你是皇后的人吧!”楚楚凄楚地笑了,真快呀,皇后怕是早早就安排好要殺她了吧!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早晚是要死的,就算她不殺她,她身中劇毒也是沒法活過今天晚上的。
“既然知道,那便受死吧!”說完,黑衣人的刀子已經逼到面前,楚楚雙眼一閉,無力掙扎。
“噗——”
利器沒入身體發出的聲音,卻久久等不到疼痛,楚楚緩緩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蘭妃宮中那個老宮女扭曲的臉。
老宮女冷冷地看著她蒼白的臉,沒有說話,枯瘦的大手閃電般敲在她的脖頸上。一陣天旋地暗之后,楚楚只聞到那淡淡的再熟悉不過的麝香,嘴角不經意扯出一抹淺笑:“果然是你,龍軒……”
楚楚醒來,已是三日后,楚云端坐在床榻前,臉色凝重地看著她。
“爹,你……”
“我兒。”楚云連忙扶住她,語重心長地道,“今后,楚家的百年興衰就要看你了?!闭f完,轉身出了內室,一道明黃的身影從左側的白玉屏風后面轉出。
風從洞開的窗欞吹進來,吹亂她頰邊的發,帶著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和他身上的麝香互相混雜成一種詭異的香氣。
皇后,終是沒有斗過他。她送出的消息,竟然比他逼宮的時間晚了十天。
“你醒啦!”笑顏依舊,只是舉止間多了一抹帝王的霸氣。
“是你救了楚家三百余口?”她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得胸口發疼,那抹明黃現在看起來恁是刺眼,如同鈍刀一點點凌遲她已經破碎不堪的心。
“不?!饼堒庻獠降剿睬?,伸手撫開她臉頰的碎發,目光依舊清澈,一如初見,“是楚家自己救了自己,也是你救了楚家?!闭f著,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放到她床頭,“這是當日你爹交給我的兵符,現在物歸原主?!?/p>
原來,那日老宮女亦龍軒交給那侍衛的就是爹爹一直沒有交出去的統領禁軍的兵符。
“家父,與你交換了什么條件?”若非如此,楚家不會如此快地平反。
“娶你為后?!饼堒幍氐溃诘捻又锌床怀鲆稽c情緒。
娶她為后!
好一個楚家的百年興衰就要看她了,爹爹呀,原是你把女兒推到如此境地,成了帝王權術的犧牲品。
“龍軒?!背粤Φ貜拇采吓榔饋?,深深地看著他,很久,才問出一句,“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真心?”一絲,哪怕一絲也好,“那夜……”她總是想不明白,就算沒有愛,為何要她,又為何在第二天那般侮辱。
龍軒轉身,淡淡地道:“顧焦燕容不下你,便只是將計就計,沒有顧將軍,逼宮又何其容易?”
果然如此呀!
“那你又許諾她什么呢?”
“她若生下男嬰,立為太子?!?/p>
如果這一生都沒有與你相遇,那么后來,是不是也不會有如此種種呢?
楚楚站在這既陌生又熟悉的安寧宮里,突然想起那個為了天下不折手段的皇后。那日,她便是在這里,答應嫁給龍軒,答應為蘭妃下藥,送進來一封又一封的密信。
那蘭妃和侍衛通奸生下的女兒和掉換來的男嬰已不知下落,又或許,只有假扮老宮女的龍軒知道,而昨日,顧焦燕果真生了個男孩,宮中一片喜氣,卻終不見龍軒臉上有半絲笑意。
“楚楚。”大門被撞開,喝得酩酊大醉的龍軒步履蹣跚地沖進來一把抱住她單薄的身子。
“恭喜皇上。”楚楚扶著他坐在床榻上。
“恭喜?何來的恭喜?”龍軒突然發瘋了一般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雙眼赤紅,“楚楚,你是在嘲笑聯是不是?!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朕……”不能生育的。那話,他難以啟齒。
得了天下又如何,卻是沒有子嗣繼承。
楚楚伸手抱了抱他精瘦的腰身,頭枕在他寬厚的肩上,靜默不語。
“楚楚,楚楚,這江山,最后還是要落到異姓手中了嗎?”龍軒緩緩地松開手,定定地看著她,好半響,突然狂笑出聲,“不,不,朕絕不會同意,既然顧家想算計我,便要承擔后果,朕的江山,只能姓龍?!?/p>
9 終曲
顧焦燕生下男嬰后龍軒立即冊封太子,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將太子過繼到她的名下。
他又在利用她,還是楚家了呢?
顧家對此事尤為不滿,只能將怨恨放發泄在楚家身上,兩家至此互相怨恨互相牽制。
那一夜,顧焦燕怒氣沖沖地沖進安寧宮,太子已經被奶娘帶走,她坐在床前,身前覆了一層薄雪。
“楚楚,你別以為太子過繼到你的名下,你就自以為可以母儀天下了,這孩子畢竟是我的。”顧焦燕冷冷地瞪著她,“若皇上百年之后……”
楚楚知道她想說,百年之后,天下便是顧家的了,這孩子,本是她與顧家的一個表哥生下的。
“可是,皇上未必等得到百年以后。這天下,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活得越不長久,比如你,比如我?!背テ鹨话驯⊙?,雪花在掌心化成一攤水漬。
一年后,后宮失了一場大火,顧焦燕葬身火海;一個月后,皇后癔癥纏身,不治而終:同年冬季,顧將軍因勾結外戚背叛入獄,秋后滿門抄斬:第二年春,楚云辭去官職,一夜之間,楚家不知去向。